军队第二日便启程赶往穰县。陆延喜余毒未清,身体虚弱,便为他雇了辆马车,怀宁也一同入坐,在旁看护,虽然陆延喜一路上竭力想与她多交谈,但奈何力不从心,半睡半醒,竟是迷迷瞪瞪一直到大军驻扎地,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刚下马车就看见营地大门前,一人正毕恭毕敬的等着。此人虽低眉顺目,却有股说不出的气势围绕周身,直叫旁人不得不对他示礼。果然陆延喜刚被搀扶下马车,就疾步过去,那人也赶紧过来虚扶了一把,“大将军且慢些,身子要紧!”

    “老夫来迟已是罪过,怎奈还让薛参军在此等候,岂不是让老夫无地自容?”陆延喜眉头微皱,虽说着恭维的话,却身板直挺,毫无有损身份之象,毕竟官职悬殊。

    那人收回手,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将军言重了,王爷听闻将军身负重伤,特遣属下前来等候看望,如果大将军太过疲乏,便不用急着去见了。”

    “这可如何使得?王爷厚爱真叫老夫惭愧,幸得老夫在路途偶遇良医,这伤也好了七八成,等老夫换过一身干净衣裳,便前去向王爷请罪。”

    “既大将军已无大碍,那么属下这就回禀了王爷。”见陆延喜点头示意,那人行完一礼便匆匆离去。待他稍稍走远,陆延喜就有些晕眩,险些摔倒,怀宁一边扶他一边说道,“父亲,你何不应他意,歇息歇息再去。”

    陆延喜叹了口气,摇头未说话,怀宁也不便多问,搀着他进了营帐。谁知刚坐下陆延喜就吩咐怀宁去帮他拿铠甲,见怀宁还是一脸不解,便回道,“你有所不知,他若真让我歇息随便叫个小兵来传话就好,既然叫了薛敬过来,那就是告诉老夫事态紧急,老夫还怎能歇息。”

    怀宁听罢不置可否,只得取来铠甲,磨磨蹭蹭帮陆延喜换上,随着他去了。

    陆延喜是最后一个到东帐的,刚踏进去便听得有人喊话,“大将军好大的架子啊,可算来了,真叫我们好等!”

    待怀宁跟进去,才看清那吵嚷之人,肥硕的身子与其说坐,还不如说摊在木椅上,满脸络腮胡子,左眼一道疤让原本就粗犷的脸越发显得狰狞,偏偏还一幅怪模样瞅着陆延喜,怀宁只觉不愿多看。此人叫朱承顺,因一战中三锤打死敌将,所以人又称朱三锤。

    “哼,笑话,我师父位职大将军,这架子在你面前怎就端不得了?”呛声的是飞翼将军程铁英,与慕容芷一样是位女将军,但比起她,真是大大不同,虽长得也算秀气,可那大咧的性格,再加上无所顾忌的行为,说是男人也不为过。言罢她连忙站起身前来搀扶陆延喜,“师父…”

    朱承顺自是不服,正要还击,却听薛敬轻咳一声,他看看上座的人,咂巴咂巴嘴,撇过头去。陆延喜拦下了程铁英的搀扶,自己缓步向前,还未等他行礼,薛敬又转头对他说道,“大将军有伤在身无需行礼,受伤一事王爷已经知晓,并未责怪,就请入座吧。”

    陆延喜见他这般说,看看上座也无反应,想来是吩咐过,便径直坐下了。

    怀宁不免诧异,看来这薛敬在齐王那里并不一般,自进帐以后,齐王还未曾开过口,都是薛敬在旁代劳,一般的参军哪有这样的资格。因着陆延喜官职高,坐在了离上座最近的地方,使得怀宁也离齐王更近了些。

    他虽然闭着双眼,剑眉却是紧蹙的,鼻子坚挺,唇薄微翘,因为常年征战皮肤偏黑,却也掩盖不了英气的面容,怀宁眼眶泛酸,这充满熟悉感的眼角眉梢,简直跟师父说的一模一样,除却那一身无法形容的霸气,非要见到才能感受,此时他正斜靠着椅背,聋拉的左手,不缓不急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对刚才的事充耳不闻。

    薛敬突然的掌声,帐门再度被撩起,她才蓦然惊醒回转过头,看到士兵们抬了个案子进来,在厅前放正后又退了出去。案子周围有些类似于山脉的东西,而中间平地上则用石子摆出了一幅图,远远望着并看不真切,对面坐的几位将领见到案子都撇撇嘴,神情很是无奈。薛敬则从上座旁走到了案子前,对陆延喜他们说道,“大将军,方将军,还有慕容将军和陆少将军,你们刚赶过来,未曾看过此图阵,且听属下来为各位解释一番,如今我们正处在穰县与咀子口的地接段,咀子口地形比较特殊,置于邠河西侧,且四周多是山峦,所以要想进城,必须从城门口入,两县为了通商便宜,在城门前邠河窄处修筑了一座桥,关键就在于这桥头与城门之间…”

    陆延喜他们听到此处都站起身走到案子前,顺着薛敬手中木棍指向看去,正是石子图处,薛敬见众人茫然继续说道,“这,就是云坞的八卦阵,此阵极为诡异,人若进去便出不来,我军有五千精兵都折损在了里头,后来我们找到地方官员,术士,甚至是未来得及撤走的老者孩童,才勉强将此阵拼个七八分,据他们说,此阵为云坞皇族才会使的兵阵,且他们也都是会使而不会解,所以我们在此耗了七日也无果,想说等各位将军来了,看看是否有人能解。”

    薛敬虽说的平淡,个中曲折却明显让陆延喜他们感到此阵很不简单,整个气氛都因此凝重起来。过了半响,见几人还是一副迟疑的样子,朱承顺冷笑道,“莫说王爷被此阵折磨多日,我们来大营也有三日了,一直在探讨,都未有结果,大将军刚到,你们就让他破解此阵,未免也太难为他了!”

    “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莽大汉,岂能与我师父相比?!”说这话的自然是程铁英。

    朱承顺听罢立刻火冒三丈,拍桌而起,指着程铁英嚷道,“你这黄毛丫头,老子忍你三分,你就进他一丈,好歹老子还是国大将军,是你头上的人,要以老子当年那火爆脾气,早就几锤了结了你!”

    程铁英的性子,当然不会忍气吞声,只见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着朱承顺喊道,“你不就是会舞个锤子么,拿锤子砸人谁不会,要不是你整天装傻充愣在丞相面前卖弄,哪能当上这国大将军,你也配?”

    “哎!程将军,你这话说得,那依你所言,丞相是个不会识人的庸才喽?”帮腔的是镇护将军吴沔,一双细长眼总是半眯着,脸颊又瘦削,总让怀宁联想到蛇,所以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好感。

    程铁英不禁哄然大笑,指着吴沔道,“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吴沔气结,摆开架势准备干一场,刘文征连忙前来制止,他是前朝元帅的遗腹子,受到先帝器重,所以到了当朝,众人也不免敬他几分,刘文征拱手对三人各鞠一礼,“几位将军莫要再吵了,都是自家人,免得伤了和气,况且现在…”

    没等刘文征说完,朱承顺就冲他冷哼一声,“小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老子…”

    ‘啪’!

    凭空一声炸响,朱承顺惊到,叫嚣声也戛然而止,一只杯盖‘咕噜咕噜’滚到几人中间,转了几圈停下来,大家都抬头寻找其来处,却见齐王手上还握着一角瓷块,其余全碎裂在桌,腾腾冒着热气,他端杯一敲,竟将整个杯身和杯托都震碎,盖子没了栖处,才从桌上滚出去。一时间无人敢再说话,都面向齐王低下头,大气不敢出。齐王从主位上站起来,目光凌厉地扫射众人,那种刀锋划过的感觉,不抬头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在本王的营帐,竟由得你们这般放肆!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做出此等幼稚行为不觉丢脸?你们三人,且自行领了十杖军棍去。”

    三人听得,应承出了帐门,届时便传来木棒捶打的声音,不消一会儿,三人就一瘸一拐的回来,对着齐王行一礼,乖顺地站在边上了。

    齐王看看三人,对薛敬丢下句,“继续。”

    便又坐回主位,拿了新上的茶呷了几口,撑着脑袋,皱起眉头,气恼之余略显疲态,看来确实耗费了不少心力。薛敬虽得了命令,但回身看看站在案子旁的几人,一时又不知从何继续,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是大同小异。

    “可否让我一试?”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这句话如平地一声雷,轰得一干人皆是懵怔,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朱承顺,他爆出一声大笑,却因挨了打,看上去甚是怪异。

    “老子当是谁呢!大将军,你哪里捡来的虎娃子,恁话也敢乱讲!”

    陆延喜这才回神,转头怒斥道,“还不快退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东西…”接着又起身对齐王说道,“王爷,这小兵是属下新提拔的,未见过世面,还请王爷海涵,饶了他这回,老夫回去…”

    “你们可知八卦阵的八阵,究竟为哪八阵?”怀宁不愠也不恼,只看着齐王又道出一句。

    齐王眯眼看向怀宁,显然对她的话起了兴趣,“这样看来,你知道?”

    “对,知道,您可想要听一听?”

    陆延喜大惊,正要斥责,齐王一挥手,“无妨,大将军,你且让他说。”

    怀宁淡然一笑,径直走到案台旁,看了眼桌上的图案,然后对众人解释道,“所谓八卦阵全名为九宫八卦阵,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你们摆出的这个确是八卦阵图,却未见其精髓。”

    齐王听到此处,站起身走过去,用手在案台上敲桌思考了一番,又看向怀宁,怀宁对他点点头,拿起边角的材料开始在图阵里摆弄起来,周围的人自然不敢怠慢,都起身来看。此时帐内极为安静,大家都顺着怀宁的手不停游走,生怕错过了哪一处,她摆得很仔细,半个多时辰下来,额上已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待摆放完全,也顾不得擦,拿上根细枝便开始解说,“这,便是八卦阵的八阵基本图样,地载阵:地阵十二,其形正方,云主四角,冲敌难当,其体莫测,动用无穷,独立不可,配之於阳。

    风扬阵: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

    云垂阵:云附於地,始则无形,变为翔鸟,其状乃成,鸟能突出,云能晦异,千变万化,金革之声。

    龙飞阵: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爪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名象为龙。

    虎翼阵:天地前冲,变为虎翼,伏虎将搏,盛其威力。淮阴用之,变为无极,垓下之会,鲁公莫测。

    鸟翔阵:鸷鸟将搏,必先翱翔,势临霄汉,飞禽伏藏。审之而下,必有中伤,一夫突击,三军莫当。

    蛇蟠阵: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四奇之中,与虎为邻,后变常山,首尾相困。”

    众人看着八阵图,都陷入了迷茫,刘文征不经意间道出一句,“这阵看来似乎相互照应着呢…”

    怀宁立马抬头认可道,“不错,八卦阵就是相互照应着的,决不能分开来看,它是一个连环阵,太极圈,所以部此阵定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布阵的话则是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虚其中大将居之,而八阵又布于总阵中,总阵为八八六十四阵,加上游兵二十四阵组成,总阵阴阳各三十二阵,阳有二十四阵,阴有二十四阵,游兵二十四阵,在六十阵之后,凡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全在游兵。”

    “那按你这样说,我们岂不是只要毁了这游兵便可,没了补缺,后勤,他们定会被困死在其中。”陆惟则似是看出了点儿眉目,疑惑地说道。怀宁听罢却哑然失笑,“何为游兵?就是游走其间,毫无定所,你能将其一一找出并毁之?况且游兵最开始所处的地方一般是我们最棘手的后方。”

    陆惟则听罢搔搔头,有些尴尬,只得又低下头去琢磨。众人也是脸色难堪,没想到此阵的复杂程度竟至如此,几乎有些心灰意冷。

    齐王不动声色的盯着图阵看了会儿,也不抬头,只问道,“那如何破此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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