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旧都附近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清明的那一天。
蒙蒙细雨，天空中云层压得很低。灰色的天空，还有徐徐的冷风。
车队行至原旧都郊外的那小镇停了下来，赵玖便带着赵莳与阿凤一路往旧都去了。
或许正是清明的缘故，一路上有许多人在烧着纸钱，也有许多和她们一样的人在朝着旧都的方向走去。
赵莳跟在赵玖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她面上的表情有几分淡漠，叫人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赵玖只是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回忆从前旧都的模样。
贺荆在小镇安排好了车驾之后也追了过来，还特地买了些香烛纸钱，分了一部分交到了阿凤手里。“正好是清明，看到大家都在烧纸，我就买了一些。”他说道。
阿凤接过了那包香烛纸钱，看了一眼赵玖与赵莳，只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日这此情此景，倒是与那句诗十分相合。”赵玖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想去旧都里面看一看。”
听到这话，贺荆并不意外，却道：“旧都年久失修，如今只不过是一片废墟，你进去什么也看不到。不如就在外面祭拜一番，也省得触目伤怀。”
赵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末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地看了赵玖一眼。
“我一个人进去便好了。”赵玖说，“阿凤陪着阿莳在这儿祭拜一番便回去吧。”她看向了阿凤，见她点了头才放心地将目光投向了旧都的皇城。
贺荆还想劝两句，但看到赵玖脸上的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看着她一路往那皇城去了。
赵莳与阿凤在路边找了个干净地方烧起了纸钱，两人一径沉默着，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话。回到旧都是必然的，但却没想到会是清明时节，触景生情，心中有千万话语，却也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贺荆找去了护城河边，那是他父亲当年战死的地方。点起了香烛，他虔诚地跪在地上，慢慢地烧起了纸钱。
“阿爹，我这个不孝子回来啦！”贺荆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也一堵气走了很多年，也有很多年没有来看你了，不知道你在地府有没有看到当年的老皇上，要是碰到了一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问问他当年放弃一切南下后悔还是不后悔。”
“现在是老皇帝的儿子登基啦，据说很是英明神武，所以我也想回去看看。”换了个姿势，贺荆坐在了地上，“只是不知道传闻和现实是否一样，不过一切都要亲眼去看一看才好。我现在是与老皇帝的两个公主一起走，老爹我跟你说，这两个公主性格可真不一样。我以为公主都是娇娇弱弱的呢，没想到竟然不是。不过老爹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喜欢其中一个，只是觉得怎么都无法靠近他，老爹你当初怎么追到我娘呢？托梦来给我说一说吧！”
他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将手里的纸钱烧完，等着火熄灭，那堆灰烬静静躺在河边，风一吹就袅袅娜娜飞上了天空。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年幼时候他与父亲一起放风筝的情形。
阿凤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仰着脸看天的样子。
雨渐渐停了，阿凤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天，然后才道：“贺公子，我们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现在还没从皇城里出来，我们是不是一起进去看看？”
贺荆朝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安静得厉害，仿佛都没有人敢靠近。
“你带着阿莳先回镇子上安置下来吧，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好。”他这样说道，“我瞧着这几日阿莳似乎有些心事，可是他们姊妹俩有了什么心结么？”
阿凤敏锐地看了贺荆一眼，又看向了赵莳的方向，只见她只是呆站在原地，不知在做什么。“两位殿下并非同一条心。”阿凤说，“从前在北周时候便是不同心，现在也难以做到同心一致——想必这些你一定能看出来。只是柔嘉殿下不愿去计较这些，你也权当不知道罢！”
贺荆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阿凤，他从未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并不机灵的女人竟然也有着十分的洞悉。“若她们之间争执起来了，你会帮哪一边呢？”贺荆忍不住问道。
阿凤笑了一笑，道：“我自然是向着柔嘉殿下的，我这条性命便是柔嘉殿下救下的，现在还能与她一起回到南边，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她。”顿了顿，她看向了贺荆，面上的神情有几分嘲讽意味，“你这样问，却是在挑拨。却不知有朝一日两位殿下之间有了分歧，你会向着哪一边呢？”
贺荆与阿凤的目光对上，轻笑了一声，道：“我自然也会向着柔嘉殿下了。”
阿凤颇感意外，却没有说话。
“快近中午了，你带着阿莳先回去镇子上吧，我去找阿玖，一会儿在镇子上再见好了。”贺荆拍拍身上的草根泥土站起来，然后便绕过那座只剩一半的断桥，朝着皇城中走去了。
阿凤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赵莳走去了。
赵莳仿佛并不意外贺荆会独自一人去找赵玖，她淡漠地看了一眼皇城，然后转了身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只留下了一声冷哼。
阿凤跟在她身后，忍不住看了一眼皇城，却叹了口气。她当年十岁被选进宫去，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她一大半的人生都是在那座皇宫中度过。从前她无数次想象着能离开那座皇宫，现在站在皇宫之外，看着那笼罩在阴霾天空下的宏大废墟，心情却十分复杂。
赵莳见阿凤迟迟没有跟上来，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口中道：“若你不放心，便也去看看她好了。”
阿凤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心头上腾起了无名火，道：“该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若不是要把你送回镇子上，你以为我会只这么看一看么？”
赵莳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去便是了，回去镇子上又不是什么难事，难不成我还一定要你陪伴么？”
阿凤嗤笑一声，道：“我受柔嘉殿下托付，自然不会轻易留你一个人。我回头看这皇城，我的大半人生都在那里度过，心中不免感慨。而殿下你，从小便出生在这皇城当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留恋么？”
赵莳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朝前走去了。她心中自然也是有诸多感慨的，可如今她也确实不想去看这座她从出生就在那儿的地方。只消看一眼，她就能想起皇城之中从前的模样，她能想起那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能想起那依照着二十八星宿修建的殿阁，甚至连墙上的花纹，地上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自然是留恋这一切的，但现在这些已经不再属于她，未来或许也不会有机会再回来。
如今她与赵玖之间的矛盾变得显而易见，她甚至没有去遮掩她的私心，然后事情变得十分微妙，她常常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在面对阿凤的时候也常常陷入那种沉默的尴尬。她不想去掩饰什么，况且一切都那么明显，掩饰也不过是徒劳。她自然是希望她与赵玖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的，但希望与现实总会有些许差别，那么最坏的打算，就是她认回身份，赵玖失去身份。
所以她似乎能明白赵玖的想法，也似乎能明白赵玖为什么要去那已经成为废墟的皇城中一看。
阿凤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跟随在她身后，一路朝着那镇子走去了。
雨停之后，天上厚厚的云层慢慢散去，阳光洒下一片金黄。
旧都沐浴在这阳光之下，仍然显出了他的巍峨与庄重。
赵玖站在了皇宫的大门口，原本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如今只剩下一扇歪斜地支着，还破开了一个大洞，显然应是当年攻破皇宫时候留下的痕迹。路边野草疯长，倒是一片嫩绿生机。另一扇门的位置歪歪斜斜地长出了一棵树，她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估量着那才拇指粗的大小，也应是刚长出不久。
从大门口朝里面看，便看到那白玉铺就的道路，还有一半坍塌一半焦黑的大殿，那儿应是从前大朝会的地方，那高耸的殿阁，依然有着磅礴气势。她记得从前有诗人吟诵过这座大殿，“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她能回想起这座大殿从前的样子，然后毫无征兆地，眼中滴下泪来。
她踏入宫门，一步一顿，天地之间一片安静，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侧耳去聆听，她仿佛听到了从前大臣们朝贺的声音，又仿佛看到了梁国鼎盛时候四海来朝的景象。
但眨了眨眼睛，眼前只是一片焦黑。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阳光洒下来，照在这伤痕累累的皇宫之上，绿树红花还有穿行其间的小动物，一边是死寂，一边是生机。
蒙蒙细雨，天空中云层压得很低。灰色的天空，还有徐徐的冷风。
车队行至原旧都郊外的那小镇停了下来，赵玖便带着赵莳与阿凤一路往旧都去了。
或许正是清明的缘故，一路上有许多人在烧着纸钱，也有许多和她们一样的人在朝着旧都的方向走去。
赵莳跟在赵玖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她面上的表情有几分淡漠，叫人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赵玖只是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回忆从前旧都的模样。
贺荆在小镇安排好了车驾之后也追了过来，还特地买了些香烛纸钱，分了一部分交到了阿凤手里。“正好是清明，看到大家都在烧纸，我就买了一些。”他说道。
阿凤接过了那包香烛纸钱，看了一眼赵玖与赵莳，只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日这此情此景，倒是与那句诗十分相合。”赵玖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想去旧都里面看一看。”
听到这话，贺荆并不意外，却道：“旧都年久失修，如今只不过是一片废墟，你进去什么也看不到。不如就在外面祭拜一番，也省得触目伤怀。”
赵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末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地看了赵玖一眼。
“我一个人进去便好了。”赵玖说，“阿凤陪着阿莳在这儿祭拜一番便回去吧。”她看向了阿凤，见她点了头才放心地将目光投向了旧都的皇城。
贺荆还想劝两句，但看到赵玖脸上的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看着她一路往那皇城去了。
赵莳与阿凤在路边找了个干净地方烧起了纸钱，两人一径沉默着，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话。回到旧都是必然的，但却没想到会是清明时节，触景生情，心中有千万话语，却也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贺荆找去了护城河边，那是他父亲当年战死的地方。点起了香烛，他虔诚地跪在地上，慢慢地烧起了纸钱。
“阿爹，我这个不孝子回来啦！”贺荆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也一堵气走了很多年，也有很多年没有来看你了，不知道你在地府有没有看到当年的老皇上，要是碰到了一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问问他当年放弃一切南下后悔还是不后悔。”
“现在是老皇帝的儿子登基啦，据说很是英明神武，所以我也想回去看看。”换了个姿势，贺荆坐在了地上，“只是不知道传闻和现实是否一样，不过一切都要亲眼去看一看才好。我现在是与老皇帝的两个公主一起走，老爹我跟你说，这两个公主性格可真不一样。我以为公主都是娇娇弱弱的呢，没想到竟然不是。不过老爹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喜欢其中一个，只是觉得怎么都无法靠近他，老爹你当初怎么追到我娘呢？托梦来给我说一说吧！”
他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将手里的纸钱烧完，等着火熄灭，那堆灰烬静静躺在河边，风一吹就袅袅娜娜飞上了天空。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年幼时候他与父亲一起放风筝的情形。
阿凤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仰着脸看天的样子。
雨渐渐停了，阿凤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天，然后才道：“贺公子，我们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现在还没从皇城里出来，我们是不是一起进去看看？”
贺荆朝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安静得厉害，仿佛都没有人敢靠近。
“你带着阿莳先回镇子上安置下来吧，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好。”他这样说道，“我瞧着这几日阿莳似乎有些心事，可是他们姊妹俩有了什么心结么？”
阿凤敏锐地看了贺荆一眼，又看向了赵莳的方向，只见她只是呆站在原地，不知在做什么。“两位殿下并非同一条心。”阿凤说，“从前在北周时候便是不同心，现在也难以做到同心一致——想必这些你一定能看出来。只是柔嘉殿下不愿去计较这些，你也权当不知道罢！”
贺荆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阿凤，他从未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并不机灵的女人竟然也有着十分的洞悉。“若她们之间争执起来了，你会帮哪一边呢？”贺荆忍不住问道。
阿凤笑了一笑，道：“我自然是向着柔嘉殿下的，我这条性命便是柔嘉殿下救下的，现在还能与她一起回到南边，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她。”顿了顿，她看向了贺荆，面上的神情有几分嘲讽意味，“你这样问，却是在挑拨。却不知有朝一日两位殿下之间有了分歧，你会向着哪一边呢？”
贺荆与阿凤的目光对上，轻笑了一声，道：“我自然也会向着柔嘉殿下了。”
阿凤颇感意外，却没有说话。
“快近中午了，你带着阿莳先回去镇子上吧，我去找阿玖，一会儿在镇子上再见好了。”贺荆拍拍身上的草根泥土站起来，然后便绕过那座只剩一半的断桥，朝着皇城中走去了。
阿凤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赵莳走去了。
赵莳仿佛并不意外贺荆会独自一人去找赵玖，她淡漠地看了一眼皇城，然后转了身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只留下了一声冷哼。
阿凤跟在她身后，忍不住看了一眼皇城，却叹了口气。她当年十岁被选进宫去，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她一大半的人生都是在那座皇宫中度过。从前她无数次想象着能离开那座皇宫，现在站在皇宫之外，看着那笼罩在阴霾天空下的宏大废墟，心情却十分复杂。
赵莳见阿凤迟迟没有跟上来，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口中道：“若你不放心，便也去看看她好了。”
阿凤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心头上腾起了无名火，道：“该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若不是要把你送回镇子上，你以为我会只这么看一看么？”
赵莳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去便是了，回去镇子上又不是什么难事，难不成我还一定要你陪伴么？”
阿凤嗤笑一声，道：“我受柔嘉殿下托付，自然不会轻易留你一个人。我回头看这皇城，我的大半人生都在那里度过，心中不免感慨。而殿下你，从小便出生在这皇城当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留恋么？”
赵莳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朝前走去了。她心中自然也是有诸多感慨的，可如今她也确实不想去看这座她从出生就在那儿的地方。只消看一眼，她就能想起皇城之中从前的模样，她能想起那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能想起那依照着二十八星宿修建的殿阁，甚至连墙上的花纹，地上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自然是留恋这一切的，但现在这些已经不再属于她，未来或许也不会有机会再回来。
如今她与赵玖之间的矛盾变得显而易见，她甚至没有去遮掩她的私心，然后事情变得十分微妙，她常常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在面对阿凤的时候也常常陷入那种沉默的尴尬。她不想去掩饰什么，况且一切都那么明显，掩饰也不过是徒劳。她自然是希望她与赵玖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的，但希望与现实总会有些许差别，那么最坏的打算，就是她认回身份，赵玖失去身份。
所以她似乎能明白赵玖的想法，也似乎能明白赵玖为什么要去那已经成为废墟的皇城中一看。
阿凤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跟随在她身后，一路朝着那镇子走去了。
雨停之后，天上厚厚的云层慢慢散去，阳光洒下一片金黄。
旧都沐浴在这阳光之下，仍然显出了他的巍峨与庄重。
赵玖站在了皇宫的大门口，原本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如今只剩下一扇歪斜地支着，还破开了一个大洞，显然应是当年攻破皇宫时候留下的痕迹。路边野草疯长，倒是一片嫩绿生机。另一扇门的位置歪歪斜斜地长出了一棵树，她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估量着那才拇指粗的大小，也应是刚长出不久。
从大门口朝里面看，便看到那白玉铺就的道路，还有一半坍塌一半焦黑的大殿，那儿应是从前大朝会的地方，那高耸的殿阁，依然有着磅礴气势。她记得从前有诗人吟诵过这座大殿，“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她能回想起这座大殿从前的样子，然后毫无征兆地，眼中滴下泪来。
她踏入宫门，一步一顿，天地之间一片安静，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侧耳去聆听，她仿佛听到了从前大臣们朝贺的声音，又仿佛看到了梁国鼎盛时候四海来朝的景象。
但眨了眨眼睛，眼前只是一片焦黑。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阳光洒下来，照在这伤痕累累的皇宫之上，绿树红花还有穿行其间的小动物，一边是死寂，一边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