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中轴线往里走,穿过丹凤门,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放眼看去,这皇宫规制仍然分明,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又历经战火,所以显得破败。从前宫苑中种的奇花异草如今更加生机勃勃,而曾经豢养的那些奇珍异兽,也有一部分仍然生活在这皇宫当中。

    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走过了前朝的瓦砾,来到了太液池边,柳树婀娜多姿地舒展着枝条,树下卧着一只孔雀,长长的尾羽,有五彩斑斓的颜色。不远处的草丛里,翻滚着两只小豹子,一路跟着赵玖的阿宝发出欢快的嗷呜声,直直冲了过去,惹得一路的鸟兽惊起。

    那两只小豹子看到阿宝,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尾巴不友好地甩动着,嘴里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阿宝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趴下了身子,发出友好的嗷呜声。

    赵玖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两只豹子也不知是当年宫苑中养的那对豹子生的崽,还是从别处来占领了这地方——不过一路走来,看过那些废墟,此时看着这三只豹子对峙,她的心情顿时也松快了许多。

    正想着,从茶花树丛里钻出一只硕大的豹子来,那豹子头顶着一朵红色的茶花,甩着尾巴踱着稳健的步子,盯着赵玖瞅了许久,忽然发出了如家猫一样撒娇的声音,蹭蹭就跑了过来,围着赵玖的腿蹭了蹭,头顶那朵花落在了赵玖的脚边。

    “哇呜哇呜~”那只豹子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在说话,又好像在呼唤着什么。

    然后茶花树丛里钻出了另一只豹子,嘴里还叼着一只野兔,看见赵玖便直直跑了过来,差点儿将她扑倒在了地上,绕着她欢快地打着滚。

    赵玖蹲下身子去摸了摸它们的脑袋,然后才想起来这两只豹子是当年她的父皇送给她亲手养大的,当年她被掳走,自然顾不上它们,她也只当它们在那场变故中不在了,却没想到竟然还活着好好的。

    “你们在等我吗?”赵玖挠了挠其中一只的下巴,听着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们不会说话,也无法回到赵玖的问题,只是用豹子的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开心与快乐。

    阿宝与那两只小豹子打成了一团,三只小豹子滚着滚着就开始相互舔毛,阿宝个头大一些,便把其中一只压在爪子底下,冲着赵玖叫了几声,仿佛在炫耀它力气大,会打架。

    然后,赵玖看到从那茶花从里争先恐后钻出来的小动物们,有赵婕妤养的那只狮子猫、刘妃养的哈巴狗、不知道是哪宫养的一对兔子,这些猫猫狗狗仿佛是知道有故人回来,心有感应,于是出来看一看这皇宫里曾经的主子。

    赵婕妤的那只狮子猫瞎了一只眼睛,走路时候一瘸一拐,想来是受了莫大的折磨。它蹭到赵玖身边,乖巧地“喵”了一声,舔了舔她的手指。刘妃的那只哈巴狗脖子上还带着当年刘妃给它系上的金铃铛,跑起来时候叮叮当当响着,它并没有靠近赵玖,只是远远坐着,歪着头看她。

    “你们竟然都在。”赵玖抱起了狮子猫,只觉得眼睛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它们的主人因为各种原因离去,它们却留了下来。

    赵玖顺着太液池走了一段,绕到了自己当年住的宫殿,竟然宫室完好,没有预料之中的那样破败。院子里面的杏树开了花,在墙外就看到杏花怒放,她情不自禁想起当年她与赵莳在这棵树下看书嬉闹的情形。

    推开半掩的宫门,扑面而来一阵死寂的味道,然后她看到一架骷髅倒在杏树下,身上有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破烂衣饰——她脚步顿了顿,手微微颤抖。

    跟在身后的阿宝不安地喷了喷鼻子,叼着赵玖的裙子将她向后拖,就连赵玖怀里的狮子猫都炸了毛,仿佛这宫院当中有什么不祥的东西。

    赵玖看着那宫室深处,一片暗色,什么也看不清。

    不自觉地,她想起了当年她被抓出来时候的情景:她的乳母想用自己的女儿替代她,甚至匆忙之间连衣服都给她的女儿穿好,只是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准备妥当,乳母便被拖了出去,之后便是赵莳匆忙跑到她的屋子里面来,一片混乱当中,她们的母亲和妃想带着她们躲去冷宫,最后却被抓住,带上了北周的马车。

    当年情形她如今已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甚至有一些模糊,但此刻站在这里,却不禁想起了她的乳母。

    安抚地拍了拍阿宝的脑袋,她踏入了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十分陌生的宫殿。初入时候逼人的寒气,几乎让她打了个哆嗦,走到杏树下,她对着那具尸骨作了一揖以示敬意,然后到了正殿门口,用力推开门,扑鼻而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味道,她后退两步,情不自禁掩面而泣。这里或许是当年北周人在皇宫里大肆奸淫的地方,所以才相对地保留完好。她不敢去想这里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这时,贺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说:“我进到皇宫里面,跟着那些动物走,就看到了你。”

    赵玖转了身,看到贺荆抱着阿宝站在宫殿门口。“你怎么来了?”她抹了一把眼泪,朝着他走过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来找我?”

    贺荆捏了捏阿宝肉乎乎的爪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外面那些,都是当年皇宫中养着的么?刚才我看到一对豹子守在不远处,是你养的么?”

    “是。”赵玖说,“我都没想到它们还在这里呢。”

    “动物也是有灵性的,说不定就是专门在这儿等着你回来。”贺荆说,“我能这么快找到你,也正是跟着这些动物在走。否则皇宫这么大,我要找到你,可真是海底捞针了。”

    赵玖走到贺荆身边,将怀里的狮子猫放在了地上,重新看向了太液池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道:“走吧,既然已经看过,便不逗留了。”

    贺荆笑了笑,道:“时间还早,如果你还想四处看看,我陪着你一起吧!”

    赵玖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该看到的已经看到,该知晓的也已经知晓。”

    “我今天在护城河边给我父亲也烧了纸钱。”贺荆说,“你进到这皇宫中来,也一定与我是一样的心思。”

    “我在北周的事情,曾经无数次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回来。”赵玖的语气低沉,“只是没想到,这里已经被人遗弃。我做梦的时候都梦见的是这里,而如今却要回去更南边的地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回到这里。不过至少回来过了,也了了一桩心事。”

    贺荆看着她,踟蹰了片刻才开口,道:“有件事情,我知道现在说并不合时宜,但我仍然想说给你听。”

    赵玖也看向了他,脸上带了几分笑,道:“但说无妨。”

    “我知道很冒昧,只是我想现在是特殊的时期,或许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时间把这话说出口。”贺荆揉了揉怀里的阿宝,耳尖泛红,“殿下,我很喜欢你。”

    赵玖一愣,倒是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竟然觉得有些窘迫。

    “我知道你与王淮之间还有婚约……只是我仍然想说给你知道。”贺荆说,“或许将来回去梁国之后,会发生很多事情,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也会永远等着你的回应。”

    赵玖沉默了下去,伸出手去拍了拍阿宝的头,最后温和地笑了一笑,道:“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地对我说喜欢我。”顿了顿,她抬眼去看贺荆,仿佛第一次发现他竟然长得十分俊朗刚毅,“可是就如你所说,现在一切都很特殊,将来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

    “我能等到那一天。”贺荆捏着阿宝的爪子,整个耳朵都红了。

    阿宝这边被拍着头,那边被捏着爪子,终于忍不住嗷呜一声吼出来,十分不爽地甩了甩尾巴。

    贺荆被吓了一跳,急忙松开它的爪子,放它在地上。

    阿宝得了自由,便蹲在了赵玖的脚边,慢条斯理地梳理毛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走吧,我们得回去了。”赵玖说,“已经过了中午了,该回去了。”

    贺荆点了点头,两人便顺着来路,朝着宫外走去了。

    阿宝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那狮子猫蹲在宫殿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悠悠地摇了摇尾巴。

    那两只豹子带着两只小豹子尾随他们到了丹凤门,出了皇宫,到了护城河边还恋恋不舍不愿停下。

    “你们难道要跟着我走吗?”赵玖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两只大豹子,无奈地笑了起来。

    两只豹子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便不要再分开了。

    “带上吧,反正已经有阿宝了,再多几只也无妨。”贺荆说,“刚才我能顺利找到你,全是因为有它们呢!”

    赵玖有些意外贺荆会这么说,思量片刻之后,终于也点了头:“好吧,反正有阿宝了,带上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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