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孟家富贵豪奢的宅邸里,蒋温纶站在睡梦中的孟灵薇床前,弯身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下她粉嫩白皙的脸颊。

    我轻声问道:“你真的不想让她醒来看见你?”

    蒋温纶在那雕花的绸缎床帐前站的笔挺而俊秀,侧身靠着床柱双目空廖看向前方唇角微扬地回答道:“这样已经很好。”

    然而孟灵薇似乎在梦里还哭出了声,她扯着被角极其微弱地叫着蒋温纶,秀眉痛苦地皱成了结。

    蒋温纶俯□来亲了她的侧脸,把孟灵薇伸到了被子外的手放回去,但他的在掖那素白的锦缎被角时顿了很长一段时间。

    被短暂的安眠术缠身的孟灵薇还沉溺在深梦中,蒋温纶已经缓慢站直了身。

    我手中的死魂簿上,他的名字好像只是淡了一点,铁画银钩的蒋温纶三字还分外明显地赫然刻在死魂簿的名册内。

    蒋温纶在周遭一片寂静时,背对着我语声平静地开口说道:“她怀孕了,我不放心她。”

    我捧着死魂簿讶然地抬头看向他,没想到蒋温纶即便是被废了手,却仍能在不经意的碰触时断出滑脉。

    但无论孟灵薇有没有怀孕,孩子他爹赫连宸知不知道,蒋温纶和孟大小姐也已经注定是个无解的死局。

    我合上死魂簿本后背对着蒋温纶说:“你不再是个活人。就算你不放心她,最终也不过沦为被魔怪操纵的玩偶,落得个永世不能超生。”

    他在听了“永世不能超生”后竟然还不以为意地回答了声:“哦。”

    月色薄凉,我低声接着道:“不能超生的意思并非是指你不可以生超过一个的孩子,而是你可能要魂飞魄散再无神智。”

    蒋温纶瞥眼过来淡漠地答了一声:“恩。”

    房内寂静了一瞬,我才继续说道:“你身上已有了地府的阴寒之气,离她近会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还是站远些为妙。”

    蒋温纶即刻后退几步走得离那床远了很多,看着蔷薇花纹镂空雕刻的木窗,肃声答道:“好。”

    我走到孟灵薇面前背对着蒋温纶说:“你已经是个死人,阎王簿上你该有的死期已经过去了三日。可她还有她的生活,她必须要自己过下去。”

    晚风过窗凉,闺阁房内兰麝熏香,我听见蒋温纶笑得极为轻浅道:“你说的很对,她才十五岁。”

    随后蒋温纶他终于肯问了一句,却是同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道:“她和她的孩子会没事吗?”

    我其实并不怎么知道这个,我的法力尚未高深难测到能看出凡人全部的命盘,若是夙恒在倒是可以诚心诚意地问问他。

    但我握着死魂簿蹭了下手指,愧对良心地信口胡扯道:“经我勘察,孟姑娘和她的孩子都会十分健康。”

    接着我又对蒋神医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你有什么愿望尽管提出来,只有想得到,没有做不到。”

    蒋温纶在孟灵薇的闺阁里站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看向窗外明月光开口道:“我已经算是个死人,在我活着的时候.....”

    我抬头看着他时,蒋温纶声音渐低地说道:“我曾经浪费了十五天的时间。”

    我当即猜想那是哪个十五天荒废到让他如此念念不忘,而后幡然领悟地开口问道:“是在太医院里躲着孟灵薇的那十五天吗?”

    蒋温纶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他说:“你有没有办法,让我重过那十五日?”

    我再三询问蒋温纶道:“若不实现这个愿念,你便会觉得心有不甘?”

    我每问一次,他都断然确定地点一下头。好像一实现重过那十五天的心愿,他就可以立刻戴上无常的锁魂链极为乖巧且配合地踏上黄泉路走过奈何桥。

    可是蒋温纶的这个要求,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对着窗外明月光,内心很有一番自卑没能力的忧伤。

    第二日火使和土使抱剑提斧头地守在了蒋府,我在蒋家门外画了一道屏障说:“我要回一趟冥界,往来大概两天,这两日里你们守着蒋温纶别让魔怪靠近他。”

    我心想着蒋温纶那不知要怎么才能实现的愿望,团了个皱巴巴的云朵默默回了冥界。

    我奔向冥殿内找到夙恒的时候,他的墨色长发紫玉挽起,流云垂缎般的黑衣掠地,挺拔修长地站在繁茂高大的苍翠菩提树下,而那里竟然有了个绞丝纯银的秋千架。

    我从夙恒的身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轻蹭他的后背叫了一声夫君。他微凉的修长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我立刻转到他面前扑进了他的怀里。

    夙恒揽过我的后背,在我抬头看他华彩流光的浅紫双目时,他抬手捏着我的下巴倾身吻了下来。

    他把我抵在树上揽着我的腰舔吻我的耳朵时,我双手背后撑在菩提树上说:“我有事要你帮我。”

    夙恒两手撑在我的肩上,他倾身靠着我的耳侧,勾魂般好听的声音极为低沉地说:“你说这次只要十七日。”

    我深感愧疚地低头,谄媚地抬起膝盖来蹭了蹭他的长腿。

    夙恒手劲加重地把我往菩提树干上按,轻咬了我的耳朵又说道:“现在是第二十三日。”

    我伸手勾着夙恒的脖子侧过脸贴在他怀里,蹭着他的衣领软声答道:“玄元镜的幻象结束就第二十天了,夫君.....你帮帮我吧......夫君......”

    若要放在平时这种程度的撒娇基本已经有求必应了,但今日他的指尖轻缓地抵在我的脸颊上语声平淡地问道:“还要在人界待多少天?”

    我想起蒋温纶那重过十五天的心愿,心里勉强加了一下二十三和十五,再减去十七发现结果竟然是二十一。心头略有仓皇中干脆踮起脚尖亲了夙恒的脸,直接对他说道:“那个人想要重过他从前的十五天,可是我办不到。”

    我看着他静然无波的浅紫双目,只好在内心掏出节操来摔在地上,再次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软声说:“夫君帮我办完这件事,就来办我好不好?”

    冥界荒无人烟的禁地之内,每一颗水珠都映射了凡界百态景象,并且在瞬息间交替变化的往生瀑布赫然入目。

    我指着瀑布对面前的蒋温纶说道:“你走进瀑布以后,便是重生了那十五日的自己。但你绝不可重遇当时真正的蒋温纶,十五日后,幻境中的你会消散成灰。”

    蒋温纶走进往生瀑布中的凡间幻境后,我侧过脸看向夙恒说道:“我想在瀑布外面等十五天。”

    夙恒揽过我的腰抚弄着我的脸颊答道:“幻境十五日,不过境外一刻钟。”

    我看向往生瀑布上那些景象瞬息万变的水珠,蒋温纶渐行渐远的身影已经消失完全,不假思索道:“但我好奇,他在这十五日里要做什么。”

    夙恒的脚下陡然浮起密布水珠的庞大三十六角阵法,我低头看它时那旋转的三十六角阵极为迅猛地升到了半空,漂浮着立定在了往生瀑布前便开始无休止的放大,最后极为清楚地开始缓慢呈现出幻境内蒋温纶所在的景象。

    我双目晶亮亮极为崇拜地看向夙恒,踮脚亲了他的薄唇道:“夫君真厉害。”

    阵法景象内的蒋温纶正坐在自己家的房门里伏案写着正楷体的字,堆满手记的书柜边蒋温纶那张让少女面红耳赤的俊脸皎然完好如初。

    亮色的油灯明光下,他坐在椅子上投下的身影随过窗微风轻晃,挺直鼻梁下的唇角上挑着微扬。

    正当夜晚明月高挂的时辰,我看到蒋府外的孟灵薇翻墙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他的房门。

    这才是那十五天的第一日,在看到孟灵薇的瞬间,蒋温纶坐在那把垫着腿角的椅子上双手像是轻颤了一下。

    孟灵薇小美人双目放光地对他说道:“你今日竟然回来这么早?”

    蒋温纶勾着唇角笑得意蕴十足,他坐在椅子上挑眉对孟灵薇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乍然对孟灵薇这样的热情显然让她难以受的住,孟灵薇转过身有些手足无措地缓解自己呆滞的表情,绞着手指说道:“今天.....今天怎么.....不嫌我烦.....”

    蒋温纶从那椅子上站起来,自背后抱着孟灵薇的腰说:“想你还来不及,如何会嫌你。”

    他抱在她腰间的手又上移了些,卡在她饱满的胸下说:“为了看到你,多早回来都值得。”

    孟灵薇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愤愤不平地狠狠掐了蒋温纶的手说:“死流氓,不嫌我想看我,就把手放在我这里。”

    蒋温纶的手更加上移了些,他隔了那层衣服按着她颤颤的胸,低笑出声道:“这才是死流氓。”

    孟灵薇向后猛跺了死流氓的脚,死流氓松开了手扶靠在桌沿,孟灵薇转身后一看到他在皱眉,当即就没有尊严地怂了。

    孟灵薇低下了头认怂道:“对不起.....”

    却不料蒋温纶扶着桌沿笑出了声来,他侧过脸看着孟灵薇说:“觉得对不起我,今晚就和我睡一张床。”

    又跺了他一脚的孟灵薇又骂了句死流氓,气急以后跑出了门去,门外枣红马绝尘而去的蹄声划破长夜地突兀响过。

    蒋温纶独自在房里,看着她离去时的背影发呆了一夜。

    第二日孟灵薇在夕阳余晖撒了满地时踏进蒋府的大门,走进蒋温纶的房间后竟然看到他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抄录些什么。

    孟灵薇简直惊恐到了花容失色,她睁大双眼看着蒋温纶道:“你不在太医院?为什么会在家?”

    蒋温纶将手中修订的杂记放到了案桌前,走到她身边说:“告了十几天的假,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孟小美人的鞋底来回蹭地发出响亮的哒哒声,她低着头小声道:“高兴地觉得这不像真的。”

    她随即便前倾身体倒进了蒋温纶的怀里,蒋温纶双手扶着她的臂肘时,孟灵薇十分满足地清脆笑出声,她仰着脸看着蒋温纶说:“看到你多好,管它为什么。”

    次日开始蒋温纶带着孟灵薇外出游玩,他们走遍了康淮城外的青山绿水,孟灵薇常要牵着他的手笑得极为开心。

    蒋温纶挽起裤腿在山溪里摸鱼给孟灵薇玩时,孟灵薇欢快地把水泼在了他身上。他们这样互相泼水玩了一上午,蒋温纶突然对孟灵薇说:“你才十五岁,日后有很长的路。即便我不在.....”

    孟灵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瘪嘴看着他说:“你什么意思?”

    蒋温纶笑着看她没有说话,摸着她浓密的长发道:“我不在,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孟灵薇将小嘴撅得很高,愤怒地将水泼了他一脸。

    在第十日里蒋温纶终于把孟灵薇骗上了他的床,但他们只是盖着被子相拥而眠,孟灵薇靠在他的怀里捶了他的胸叫了一声死鬼。

    蒋温纶手心一颤,他确实已经是个死鬼。但闻孟灵薇又说道:“我睡你床上,这是你多大的荣幸。”

    蒋温纶抱着她低笑出声,却带着难以形容的寂然道:“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个荣幸。”

    孟灵薇在被子里踹了他的膝盖说:“真没见识,以后你娶了我,我还要给你生孩子。男孩叫蒋大壮,女孩叫蒋好美,我们还要等他们成亲.....”

    蒋温纶吻住了她嫣红的唇,她说到他的心都要化了,可是他和她并没有以后。

    第十四日时,蒋温纶将一千多页的手记封装在了盒子里,埋到了庭院中央他和孟灵薇一起栽种的树下。

    那一千多页的手记,全是孟灵薇的喜乐与偏好,从饮食口味到服饰起居,条条框框细致到了极点。

    就连孟灵薇喜欢喝蘑菇汤讨厌吃蘑菇柄,这里都有详细的正楷体记录下来。

    他对着那棵树,语声虽然平静却寂寥无边道:“本打算和她成亲以后用,可惜这辈子已经结束了。”

    转眼便是第十五日里的最后一天。

    蒋温纶一夜未眠,他整晚都在看床边熟睡的孟灵薇,在她梦中轻鼾的时候用指尖细致描摹她的眉眼。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在孟灵薇醒来后早膳摆满了整张桌子。她受宠若惊地问道:“怎么全是我喜欢吃的?”

    蒋温纶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却因为他哪怕在幻境里也是死魂的躯壳而咽不下去,背对着孟灵薇将那口茶全然呛到了袖子上。

    这日下午,蒋温纶随手抽了条衣带对孟灵薇说:“你蒙上我的眼睛,我在院子里找你,若是找到了,你对我说句实话。”

    孟灵薇推了他的肩膀,弯着双目抬起下巴说:“这么大了还玩这个,本小姐姑且陪着你。”

    被蒙了双眼的蒋温纶在孟灵薇数到十以后极快地找到了她,但她显然不肯这么快就认怂,于是蒋温纶这般找了她十好几次,她终于从地上拔了一株狗尾巴草,伏在他怀里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活着的时候因怀中美人受尽难苦的蒋温纶,此时并没有趁机问她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或是她知不知道自己父亲有心疾是不是因此才来找他。

    他只是抱着她的腰问:“趴在桌子上睡了那几日后,肩椎可曾痛过?”

    孟灵薇想了一会,诚实答道:“没有。”

    蒋温纶松开手后,舒展着双臂浅笑回答道:“那便好。”

    随即他指尖微有颤抖地将这条布带蒙在了孟灵薇的眼睛上说:“这次换你来找我。”

    孟灵薇手握着狗尾巴草捶了他的胸口,随后抱住他的腰,蒙着双眼和低下头的蒋温纶缠绵深吻。

    孟灵薇想要拉开缠在双眼上的衣带看他时,蒋温纶止住了她柔白的小手,拉到掌心里十指相扣道:“找到了我,就立刻和你说心里话。”

    被蒙上双眼的孟灵薇,闻言后展露皓齿笑得十分开怀。她转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说:“哈,任你蒋大神医跑到哪里,我都可以立刻找到你。”

    落日渐沉沉,蒋温纶轻轻捏了她婴儿肥的脸颊,弯下腰来极其恋恋不舍地吻了她的额头。

    他这辈子真正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可不一定。”

    孟灵薇开始还摇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欢欣地四处摸蒋温纶,可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终于有些慌张地扯开了蒙在双眼上的布带。

    她眼里的整个蒋府大院内荒无一人,傍晚凉风吹来徒有灰败落叶层层。

    地上方才不曾出现过的大片尘土微扬,却仿若有让她辗转反侧的气息飘荡。

    孟灵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蒋温纶和她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不在,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潮水般突如其来的莫名寒凉,瞬间难以遏制地爬满了她的心房,孟灵薇喘息着极其大声地喊了蒋温纶的名字。

    孟灵薇喊了很多很多遍,她哑着嗓子叫蒋温纶,可周围什么也没回答她。

    她开始疯狂地在蒋府里里外外的翻找,但偌大的府邸内竟是什么也找不到。她哭着坐在蒋府门口处,哭到嗓子哑了才问道:“你为什么要突然躲着我。”

    她静坐在蒋府门口的石阶上,记不得坐了多久,才远远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

    孟灵薇转头时看到远处那抱书的笔挺俊秀身形,心底立刻亮了起来。她想着自己待会一定要对他好好发一顿脾气,狠狠撞他的肩膀,厉声质问他今天傍晚为什么要躲着她。

    她手中握着青翠的狗尾巴草,双手拖着下巴坐等蒋温纶越走越近,茫茫月色中,她灵动的明眸内只有她朝思暮念的心上人。

    可她又怎么会知道,远处走来的这个,并非陪了她十五天的蒋温纶。

    陪她的人早于今日傍晚时分,在她被蒙住的双眼前,散成了......

    一把流砂。

    作者有话要说:神医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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