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炸开,目光齐聚吕帆的方向,不禁赞叹,这苗伊姗,台上是浓妆艳抹、身姿曼妙的绝代风华,这下了台的模样,倒是一身青布褂,靴底雪白,干干净净,另是一番风度翩翩。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美旦苗伊姗?”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苗先生的庐山真容!”

    “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惊艳,真是美极了!”

    有人赞,自然有人贬,好听的话吕帆还没听够,这时有人出来唱反调了。南京名伶刘宝莲和沪上第一武生潘凌伟二人,聚到大须生孔凤麟身旁,这三位开始对苗伊姗这个众人的焦点指手画脚起来。

    潘凌伟声音闷响:“嗬,他就是苗伊姗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竟这般神气。这是到我们沪上示威来了?也真会找场合,在座的同行当中,哪个不是沪上戏台数一数二的人物,当真低他一等不成?呸!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

    旁边的刘宝莲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我倒想领教领教他有哪些过人的本事。”年纪稍长的孔凤麟则只是用手捋着长胡须,干咳了几声。

    潘凌伟和刘宝莲二人一搭一唱,无形中给彼此壮了胆,显得越是十足的底气。随后,潘凌伟清了清嗓子,当众拍掌,对众人道:“没想到今晚的以戏会友连京城的名角都惊动了,机会难得,大伙怎能不欢迎苗先生给咱们表演一段?!各位意见如何?”

    众人听了,异口同声的鼓掌叫好。

    潘凌伟再次用手势示意众人安静,等众人安静下来,他有意挖苦道:“不过,在下听说,前些日子苗先生好像被富安社除名了?好像是因为,老班主苏天善临终前告诫苗先生乃亡国之音,不可再唱。真有这么邪乎?”

    这一趟来的不是‘群英会’就是‘鸿门宴’,吕帆只想安静的做个美男子都这么难,这刘宝莲和潘凌伟两个乌龟王八羔子,摆明了是要害他当众出丑。你爷爷的,老子岂能被你们白玩,来这里也三个多月了,吕爷我一活生生的大好青年每天唱八十多场戏可不是就饭吃的。来就来,谁怕谁!可是,他如果开嗓子唱了,就违背了老班主临终遗言,传出去,恐怕背负骂名让别人笑话,这可怎么办?

    思忖片刻,吕帆扬了扬眉,落落大方的对众人拱手:“既然‘亡国之音’的说法都被传开了,我也不打算推拒,可是,万一我这一嗓子,将来真的……那就不好了吧,另外呢,我这些天受了风寒,嗓子并不舒服,恐怕是难以开口唱了,”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表示理解,便没再起哄,吕帆接着说:“但又不想扫各位的雅兴,不如临时摆个擂台,以打擂的形式斗戏,以一敌三,我来‘作、打’,刘前辈、潘前辈和孔前辈来‘唱、念’,诸位觉得如何?”

    “这主意不错!”

    “好!”

    “以武戏代替文戏,即遵守了班主遗言,又豪不扭捏推脱之嫌,不错不错。”

    众人纷纷喝彩鼓掌,赞不绝口。

    半个钟头过去,吕帆在后台简单的上妆换了行头,在戏台幕后备场。

    第一轮,刘宝莲率先登台,献唱了《龙凤呈祥》一折中《甘露寺》的选段:“……他四弟,子龙常胜将,盖世英雄冠九州……”一曲终了,赢得掌声无数的刘宝莲尽兴退场。

    之后轮到吕帆,只听檀板一响,偌大的戏院瞬间鸦雀无声,乐声慢慢响起:‘锵~锵~锵锵~嘁!’,灯光‘啪’的打亮,舞台上,苗伊姗一身青衣款步而来,扮相如云中仙子,他这一出《娥奔月》把水袖舞的百转千回,收势、飞扬,一起落,一卷舒,云霞水雾间,笼罩着峰峦,简直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看的台下众人睁大惊讶的双眼,合不拢嘴。

    吕帆正准备退场,幕后的潘凌伟早就按耐不住,急道:“就这两把刷子?哼哼,我再来战!”他吩咐乐队奏乐,牟足了劲,卖力表演了一曲《林冲夜奔梁山》的精彩选段,更是夺得众人赞许。

    第二回合比戏,吕帆换上木兰铠甲,再次出场。他手持长枪,舞得仿佛一道明晃晃的光圈,动作灵巧轻捷,飒飒生风,翻身打斗之间,硬是把他在警校学过最拿手的跆拳道、擒拿术等招式融合进去,看的观客们各个精神抖擞,无不称奇。

    一场视觉盛宴让众人大饱眼福,本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第三轮斗戏开始了,大须生孔凤麟老将出马,他昂首阔步,抖擞须髯,使出浑身解数,亮出当年的成名曲《走麦城》,舞台上,孔凤麟版本的关二爷至今无人能及,他激昂豪迈的演绎自然是获得众人的阵阵喝彩。底下观众免不了有点一边倒的趋势,议论纷纷,什么,到底是南腔盖过北派之类的话。

    吕帆在幕后一边擦汗一边来气,说好以一敌三,他最后一轮还没表演呢,现在就下这种定论不觉得太草率吗!沪上是国际化大都市,这里遍地黄金,遍地是洋人,能否在上海这块十里洋场搞出点名堂,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他干脆换上战袍,也戴上假胡须片子,拿起一把短刀和一柄长剑,这回,他选了一首此前从未敢挑战过的戏,《荆轲刺秦王》,这是大武生的活,他美旦不该演也没人教,只是平日里见大师哥叶德亮在台上表演的好不威风,一招一式他记在心里,偷着学会了。

    可他能表演好武生?万一演砸了,不只是丢自己的脸,那死去的老班主,包括富安社成百上千的师兄弟们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自能揭晓。

    相信从未有人见过以反串闻名的美旦苗伊姗,会有一天正式登台表演大武生的戏吧?吕帆一出场,便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全部改观。见他右手持短刀,正跟搭戏的众小卒难分难解的撕斗在一处,伴着激烈的锣鼓声,众人将心脏提到嗓子眼儿,几十个回合下来,‘荆轲’寡不敌众,短刀落地,就在他显被活擒的瞬间,他抢过对方的长刀为武器,亮几个招式,继续殊死作战。

    直到乐声戛然而止,观戏的人们才发现这场表演早已结束,鲁柔辰率先站起身拍手叫,他使劲的向台上的吕帆吹哨欢呼。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熄。

    三轮斗戏结束了,空前的叹为观止,精妙至极!而吕帆,可谓是当仁不让,抢足了风头。

    鲁柔辰见身旁的好兄弟贾良对着台上的苗伊姗尽显痴态,似乎看入了迷了,鲁柔辰干咳两嗓子,神色骄傲,道:“怎么样?贾兄,看见没,那苗伊姗有两下子吧,他现在可是我的人!”

    贾良斜了他一眼:“就你,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丰功伟绩,这好福气,都被你占去了。”

    众人有说有笑,趁着气氛空前的和谐,扬州老生岑霖晚出来和解,劝说道:“都说后生可畏,今晚,四位后生的表演真是精彩绝伦,老朽佩服!唱戏本来就是娱乐,何必非要争个谁输谁赢、斗个高低上下的,这多没劲,别忘了今天的主题,‘以戏会友’,咱们尽了兴,众人饱了眼福,接下来,该轮到诸位要员们商议正事了。”

    众人点头,潘凌伟等三人听了也只好收回虎视眈眈,如此一来,一场华丽的戏剧视觉盛宴至此结束。

    虽然结束了,可苗伊姗算是一夜之间,名满上海,一炮而红了!他本来是被逼无奈,才答应陪鲁柔辰来这一遭的,结果,他反倒成了宴会上众人的焦点,什么贵族千金啊、名门女眷、大小姨太太们啊,纷纷的向他投来了橄榄枝,这些女人们,都半矜持着,半不正经的抢着跟他搭讪,拜他为师。

    这一晚上,吕帆跟随鲁柔辰半推半就的迎合这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们,互相吹捧又互相攀比着,一耗就耗到了凌晨四点多。

    宴会上,精忠会、潜龙会、川蜀军以及青龙会四大帮派为代表,达成协议:‘抵抗清廷’。如当中任何一派违背此协议,成了清廷的走狗,从那一刻起,此帮派便是其他帮派的共同敌人!其他帮派当合力诛之!

    协议达成一致,接下来该如何跟清廷作战,这事得从长计议,因为时候不早了,今次的宴会也快要结束,散席前,贾良提议,合影留念。于是,到场的二十余位京剧艺人们,各领风骚的在第一排落座,各帮派大佬们恭恭敬敬站在第二排,一共有五十三人,快门一按,黑白画面定格,这便成了史上唯一张珍贵无比的南北派艺人的大合照。

    天已经蒙蒙亮了,吕帆和鲁柔辰、贾良三人乘马车回到贾府,他还没来得及问鲁柔辰要小旺天的下落,鲁柔辰就被贾良拉到书房去谈事情,吕帆站门外,偷听了一会儿,鲁、贾二人的声音极低,隐约听说好像是另外三个帮派招安朝廷,违背誓言,成了叛徒之类。这些帮会之间勾心斗角的吕帆也不感兴趣,半天不见鲁柔辰出来,他便回跨院去休息,反正他迟早得盘问个清楚的,无论如何鲁柔辰这次都甭想再抵赖了!

    吕帆经过后花园,碰巧看见巧娥,她正坐在凉亭里秀女红,她在那块锦帕上一针一线的绣着一个人形,乍看雏形,好像是月宫里的嫦娥,扮相上更像是苗伊姗所饰演的嫦娥仙子。

    吕帆好奇,便想上前看看她在绣些什么,走到近前,却把巧娥吓了一跳,见是他,巧娥急忙收回锦帕藏在身后。

    吕帆莫名其妙:“巧娥姑娘?我吓到你了?”

    “没有,不是的。”

    “那你慌张什么?你在绣什么呢?还怕被人看见?”

    “没什么,都是些女儿家的小物件,苗先生你就别问了。先生,刚才听下人们议论,你昨晚上在天蟾戏院斗戏来着,以一敌三,十足的威风,连沪上第一武生潘凌伟都让给你比下去了。”

    “想不到,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消息还挺灵通。”吕帆困的眼皮打架,哈欠连天道,“我昨晚上才认真了七分而已,要是我十足的认真!就是十个潘凌伟我照样秒杀!哎——呀~我现在有点乏,先回房去歇着了,等有时间啊,我一定把昨晚上的比试好好讲给你听,可精彩着呢,准保够你乐的。”

    巧娥脸蛋一红,羞道:“那先生快回去好好歇着吧,你这一身的酒气,我去厨房给你弄些醒酒汤来。”

    吕帆一听,喜上眉梢:“好啊好啊,巧娥就是贤惠……”可惜,这么好好的一个姑娘,被鲁柔辰这王八羔子给糟蹋了,真是作孽。

    书房中,贾良对鲁柔辰低声道:“柔辰老弟!你可能还不知道,实话跟你讲吧,那另外三家帮会,跟咱们青龙会貌合神离!背地里,已经跟朝廷招安了!”

    “什么?招安?这不可能!刚才在宴会上明明达成协议,各自表态,誓不与清廷为伍!”

    贾良让鲁柔辰小声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你不信我?我贾良何时骗过你?我手下弟兄刚打探到的消息,那八王爷蒲歀,现在正率领两万精兵大举南下,不出两日,便能抵沪,到时候,他和其他三派,里应外合,我们青龙会可就真被包饺子啦!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此话,当真?”鲁柔辰绷紧了神经,半信半疑的问。

    贾良一字一顿:“千!真!万!确!”

    听了这话,鲁柔辰闷着一口毒火,眼珠子憋得几乎冒出血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背叛感和羞耻感让他几乎抓狂!他是遇强则强的人,什么孤立无助、什么尔虞我诈,他才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再凶险的境遇他都有本事化险为夷,一场狼烟四起的厮杀画面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捏紧铁拳,只为这些冠冕堂皇的江湖义气感到恶心!跟这样的一群蝼蚁为伍,根本就是对他的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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