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把戏曲艺人唤作‘梨园人’,这源于盛唐时期,相传,嗜喜歌舞的盛唐皇帝李隆基在都城长安独辟一园,遍植梨树,充作天下雅善歌舞之士传艺授业的教坊。从此,这座弦歌悠扬的梨园便成为天下伶人为之向往的艺术神殿,唐皇李隆基便由此被奉为梨园行的祖师爷。(值得一提的是,李隆基喜欢唱戏,尤其是扮演丑角,但是身为九五之尊在戏台上唱唱跳跳有**份,便想了个办法,每次登台都用白玉遮面,这也是为什么丑角总是用白粉遮面的由来。)

    不管传说中的梨园留下过多少载歌载舞的诗意浪漫,时下到了吕帆的重获新生,如此风雨飘摇、行将陨灭的末落王朝,京剧中早已荡然不见其宛如仙境的脉脉温情,‘唱戏’,无非是求取生计的下等作活。

    吕帆心事忡忡的坐在马车上,闲不住地掀开车帘,夜上海的熙攘景致从车外飞逝,耳边隐约的响起戏曲,戏曲悠扬着由远至近,吕帆正在努力辨识这曲子的名字,这时马车已经在天蟾大戏院门口停下,鲁柔辰从车外掀开车帘子,探头进来,见吕帆仪表整齐的端坐在车内,鲁柔辰扬了扬眉,笑的得意:“你来了?”

    今晚要出席的宴会场面十分隆重,正因为如此,鲁柔辰容光焕发,一身盛装,发髻梳摸得铮明瓦亮,指戴翡翠玉扳,拄着金权杖,十足的贵族富甲,看不出半点失败者该有的落魄感。

    鲁柔辰何以谓失败者?损兵折将又被朝廷抄家,现如今闹得妻离子散,四处逃窜,借宿容身,还不算失败?往往境遇越是不尽如人意,越是在乎表面风光,这正也是吕帆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为鲁柔辰撑场面。

    吕帆粗鄙的瞪了他一眼,跳下车,又强调了一遍:“别忘了履行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鲁柔辰嬉皮笑脸。

    吕帆一怔,调头欲走,鲁柔辰急忙拦住他:“唉!我开玩笑的嘛,忘不了的,你来帮我撑场面,我便把那个小旺天毫发无损的还给你。”

    鲁柔辰走在前,不时的回头等身后的吕帆,他伸过手臂,欲揽着吕帆的腰一同进去,吕帆为此厌恶的狠推了他一把,低声警告他别不知好歹。鲁柔辰不怒反笑,收回手臂,背在身后,规规矩矩的跟吕帆保持了距离。

    戏院门外的街头,有两三个为躲捕快巡街而来回窜走的卖烟草报纸的小贩,这情形让吕帆联想到二十一世纪的城管,虽然在城管眼里他们的职业神圣的好比特警部队,但是身为习警兼武警培训班的吕帆还是精分的与其划清界限。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一个抱头鼠窜的小贩直扑到吕帆身上,小贩手里的货品撒了一地,破口啐了句“走路不长眼的”,便蹲下1身,忙着捡货。吕帆被撞的一个踉跄,身旁的鲁柔辰赶紧拉了他一把,这才站稳。一听这小贩撞了人不但不道歉还出言不逊,鲁柔辰阴着冷脸,一个铁爪掐住小贩的脖子,将其整个人吊起高举过头顶,恶狠狠道:“你他妈的放什么狗臭屁!再骂一次试试!”

    吕帆急道:“姓鲁的,你快给我住手!”

    小贩吓的直蹬腿,涨红了脖子就快透不过气,告饶苦求:“大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知错啦……”

    鲁柔辰本想痛揍小贩一番,不胜吕帆的连吼带劝,便忍下怒气,收手放了小贩,警示:“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滚!”

    小贩捡回小命,一边揉着痛处,一边不服气的瞪完二人准备开溜,却忽然怔住,他一把抓住吕帆,激动道:“是你!苗伊姗!你是京城四美之一苗伊姗先生!”

    吕帆急欲脱身,便拒不认帐,这赖皮小贩反倒更加坚定的缠着他不放,还从报纸堆里抽出一叠画报,上面画着各种苗伊姗的画像。左右一番对比,小贩咧嘴,笑得跟捡到宝物似的:“就是您,不会认错的啦!苗先生,我今天一天赚了整整八块大洋,这是我平时的三倍还多!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我今天进了您的画像卖,您可是大名人,这沪上,喜欢您的人数不胜数嘞。”

    “你到底想怎样啊?我都说我不是什么苗伊姗了。”

    比起吕帆的拒不承认,鲁柔辰反而显得落落大方,荡然一笑,春风得意的问这小贩:“是吗?你说说看,苗伊姗到底有多红?”

    “在我们上海,一提到苗伊姗,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要是没听说苗先生,不知道苗先生的戏,那是要遭到众人耻笑的嘞。”

    “哈哈哈……”鲁柔辰开怀大笑,拍拍吕帆的肩:“听见没有,我这颜面,风光的很。”

    “哼。”吕帆干笑,不予理会。

    “苗先生,呃,您能不能给小的我题个字呢?就题在这张画像上好了,这样一来,我就有了阿瓜阿木他们都没有的宝贝……”

    挨不过这小贩的死皮赖脸更是受不了鲁柔辰的百般怂恿,苗伊姗这次无奈的签了名,算是享受了一把二十一世纪大明星享有的待遇。

    小插曲略过,二人并肩往剧院行去,剧院守门的门侍出来招呼,鲁柔辰不耐烦地亮出一张红色镶金的邀请函,门侍见了,点头哈腰,引其二人来到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

    吕帆见过拼车拼房拼爹的,而今晚这次聚会不同,今天拼的是作陪艺人的名声,艺人的名声越是响亮,主子的颜面越是风光。

    一入大厅,满座喧哗,有西装革履的洋商,有脑满肥肠的土阀,也有身份敏感的政界官员,更少不了作陪的京剧名角。百桌宴席,各种笑谈寒暄。

    四大帮会的带头人物细数到齐,鲁柔辰跟吕帆窃窃私语,用目光指向依次给吕帆做介绍:“坐在石像旁、一身墨绿长袍、头戴金边黑帽、又黑又瘦的老头子便是闽赣精忠会的二当家冯冠玺,站在他身后那个高个子作陪,是南京八大名伶之首刘宝莲;坐在他们对面翘着二郎腿,长相猥琐,带着眼镜的四眼儿,就是云南潜龙会大少爷哈必通,陪同的是沪上第一武生潘凌伟……”

    吕帆顺着鲁柔辰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正在给坐于身前的四眼儿主子点烟,而四眼儿吞云吐雾,伸手在青年手上摸了几把,神情轻佻。这潘凌伟和哈必通的关系也潜移默化的让吕帆唏嘘起来。

    鲁柔辰继续道:“站在那边手拿洋酒杯,穿一身西洋军装的是川蜀军大将军王为之,陪同他的是天津四大须生之一孔凤麟。”

    吕帆点头,这个王为之的长相到算是难得的入眼,这改变了他印象中黑帮大佬都是其貌不扬的土匪形象。陪同他的四大须生之一孔凤麟倒是长得粗犷无比,好似野人。

    鲁柔辰放眼张望着,片刻,目光锁定一位站在人流正中央忙着跟周围人畅谈的胖子身上,鲁柔辰目光一亮,对吕帆说:“正聊天这位,便是我京沪青龙会的八拜之交贾良,陪同他来的那位老者是扬州第一老生,岑霖晚。这个贾良,从苏州游玩回沪,竟不回贾府找我!”说完,揽着吕帆的腰便要上前叙旧。

    吕帆不自在的挣开他,用眼神告诫:休息趁机占便宜。

    鲁柔辰撇嘴,倍感无趣,却也无可奈何。二人走到贾良面前时,贾良正跟他人相谈甚欢:“……哪里哪里,生于乱世,赚的是时代钱,不要命的走私些军火,遥比不上兄台的买办银号来的轻松自在,还指望大伙多多抬爱……”

    “哎!贾兄为人谦虚,到时候这仗一打响,我们银号还不是瞬间夷为平地,军火生意才是上策,我们还得指望您保全呢。”

    “咳咳。”鲁柔辰干咳两声。

    贾良等人转回头看见他,随之而来,便是抱拳又击掌:“嚯!瞧瞧是谁来。”,“是我们抗击朝廷的大英雄来了。”贾良笑道。

    鲁柔辰不乐意:“姓贾的,你见我落魄的无家可归,便想着法的挖苦我是吧?”

    “哈哈哈哈,我可不敢。怎么样?在我府上待的可舒适?仆人们有没有服侍不周之处?”

    “嗯,简直比我自己的鲁府还舒服,不过,别想让我感激你的盛情款待,贾府的主人从苏州回来怎不回贾府报道?你是想害我背负‘鸠占鹊巢’的骂名啊!”

    “大伙看看我这八拜之交的火爆脾气,贾某冤枉冤枉,我刚回沪上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没来得及回自己府上报道,反倒成了罪人,你若不信,我这位贵客可以作证。”贾良说着,引老艺人岑霖晚出来说话,“岑先生德高望重,他的话你可敢质疑?”贾良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对了,咱们今晚相聚天蟾,规矩是‘以戏会友’,鲁贤弟可有作陪?”

    既然话已经问到这份上,鲁柔辰便不在‘金屋藏娇’,他神秘兮兮的看向贾良,道:“贾兄你最了解我,你猜呢?”

    “看你这副得意的德行,我猜……,我猜不出来。除非,你真的跟你口中的那位‘九姨太’成了亲,拜了堂,否则,我不信你能请动他……”贾良的滔滔不绝,在看到鲁柔辰身后的吕帆之后,变的结巴起来。

    众人目光纷纷向吕帆身上投来,周围一片沉静,空气中充斥着狂躁的紧张和惊讶,只等着一个爆点,便可瞬间沸腾到蒸发。

    那个爆点就是鲁柔辰携过吕帆郑重地向在座各位介绍:“没错,我身边这位,就是享有京城第一美旦之誉的伞美人,苗伊姗!”

    吕帆此刻的心里,忽然开朗起来,因为他终于想起从刚才在车里就在纠结的那首飘入耳畔的曲子名叫《群英会》。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存稿依然为零,阔别四个月回归《像姑》,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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