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公公是后宫的大太监总管,他八岁进宫净身,为人聪明伶俐,做事细致入微,宫里大小主子之中,光他服侍过的就有上百口,本是出身极其卑微的宦官,却因为倍受茉臻太后的喜爱,他在宫中地位开始响当当的德高望重,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朝文武百官都要敬他三分。

    梅公公此番话语一落,二班主马福纯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不由得紧锁眉头,犯难的看着近旁的吕帆,心中叫苦不迭。

    送走了梅公公,等吕帆转身回到祠堂,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小旺天的踪影。吕帆心中一凛,难道,是有人趁他不在,把这孩子强制性的赶出戏班子了?!这还了得!说什么也要把小旺天给找回来。

    “小旺天!小旺天!”吕帆四处寻人就问:“你们谁看见小旺天去哪儿了?小旺天!”

    这时,有人小声告诉他:“你被二师傅叫走没多久,小旺天就往后院跑了。”

    “往后院跑?”

    “看那架势,估计是去找五师哥了。”

    五师哥白伊润?住西跨院的那位小像姑?吕帆想也没想,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西跨院,果真!离老远的听见白伊润正跟小旺天对话:

    “你倒仓了?想做像姑继续留在富安社,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是……”白伊润声音轻飘飘的道,“就以你这姿色,能做好像姑还真难说。”

    吕帆急了,快一步跨进屋内,喊道:“谁要做‘像姑’了?白斩鸡!你要脸不要脸?自己卖就够了,少教坏了我们小旺天!”说着,一把拎起跪在地上的小旺天的胳膊,将他护在怀中。

    吕帆的忽然擅闯,让白伊润先是吃惊,后又因为前者出言不逊而慢慢拉下脸来,阴沉道:“三师哥,你最好问问清楚,是他自愿上门来求我的!你少冤枉好人!也对,三师哥从来都是不分青红皂白,这一点,五弟我最清楚不过。”

    吕帆白了他一眼,低头质问小旺天:“真是他说的那样?是你自己找上门的?”

    小旺天咧着嘴一直哭,等于默认。

    “你这孩子!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吕帆责骂做错事的亲弟弟一般,痛斥道。

    小旺天哽咽的辩解:“可是……师傅要赶我走,我没地方可去,会饿死。”

    “没地方去,就去当像姑吗?!你知道像姑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服侍客人,端茶倒水么。”小旺天显然还不知情,继续解释:“要是真能当像姑,就用不着非要开腔唱戏,有很多银子花,又有好衣服穿。”

    “哎呀哎呀。”吕帆扶额,汗颜道,“好呀小旺天,你可真是有骨气,我可高攀不起你这种朋友。你要是真去当什么狗屁像姑,从今往后,咱们两个就当没认识过。”吕帆说完,调头离去。

    小旺天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惹得三师哥不高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哧溜溜紧跟在吕帆身后:“三师哥,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听着小旺天声声的哭求,吕帆于心不忍,他气呼呼转回身:“你这小混蛋,还当像姑么?”

    “不当!饿死也不当!”

    吕帆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七岁迫于生存而泪流满面的孩子,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牵着小旺天脏兮兮的小手,边走边说:“宝月楼知道吗?那是个什么地方?”

    “三师哥是指、对街的那个宝月楼?那不是一家妓院么。”

    吕帆白他一眼,要说这傻孩子有时候又一点都不傻,比谁都精,“对喽,像姑干的活,就跟那宝月楼里的妓1女一样,这回你还要做像姑?”

    小旺天一听,吓得连忙撇嘴。

    “走吧,我带你去找二班主求情。小旺天你记着三师哥这句话,只要有你三师哥在,决计不会让你有饿肚子那天。”

    二人离开后院,只听白伊润在屋中抓狂般的叫嚷:“苗伊姗!少装清高啦!到头来,你自己还不是个陪酒陪睡的像姑?!”

    梅公公刚才传太后御旨,叫他苗伊姗去紫禁城演戏贺寿,这理所当然是所有伶人的莫大荣耀。

    吕帆心想,紫禁城他又不是没去过,打幼儿园起,就隔三差五的跟老师同学一起去那里观光游玩,后来在警校学习期间,也经常接手一些去紫禁城做警卫保安的任务。说到底,他也算是紫禁城的常客,只要他把唱戏这件事圆满完成,留下小旺天给自己当个门童之类,便不成问题。

    二人手牵着手进了二师傅的厢房,二师傅正愁眉苦脸的吸着烟土,吕帆走进来,轻松的说:“这可是太后的命令,去紫禁城唱戏,你一定特别担心我会闯祸吧?也对,从前的苗伊姗聪明伶俐、唱跳绝佳,而现在的苗伊姗,除了好吃懒惰、游手好闲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闯祸了。不过,这一回,请你们再相信我一次,就仅此一次!我会拼尽全力!只要我能唱得太后高兴,能继续守住富安社的这块招牌,二师傅你便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马福纯不屑的斜了他一眼:“什么请求。”

    “把小旺天留下!”

    日头偏西,昏黄的夕阳余晖倾泻在屋内,空间仿佛静止,马福纯一动不动,他手中的水烟袋飘缕缕青烟,沉默良久,马福纯沧桑着嗓音,叹道:“……我富安社,成也是你,败也是你。若此次你苗伊姗给我再惹事端,我就请你跟小旺天,一起卷铺盖!走人!”

    ……

    要说这唱戏,咿咿呀呀的,尽是些才子佳人、男欢女爱的陈词滥调,搭配着这个行将腐朽的旧王朝,真是再适合不过。可作为21世纪新新人类的吕帆而言,要想有一番成就,创新和改革是必不可少的,他拥有苗伊姗的绝世美貌,再结合自身的散打功夫,一改往日盈盈柔柔的青衣形象,定能成为最受欢迎、最受追捧的刀马旦(还是花旦,汗!)。为此,吕帆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跟乐匠师傅一起,亲自改编了一曲岳飞的《满江红》。

    而所谓创新改革,不仅仅是戏文段子,包括服装、道具、舞台、灯光、乐队等等,他都要层层把关,逐一改创。

    在那个年代,所谓‘读书人百不足一二’,普通百姓的文化水平十分有限。这时,‘看戏’,一来可以赏心悦目,二来还可以进行‘教化’之功。

    要不是因为要改戏,吕帆也不会发现他们这些古代人真的是没文化,乐队师傅目不识丁,戏班弟子们也尽是白字先生。

    挑来捡去,只有书香门第出身的夏伊月留下来帮忙做笔录改新段子。站一旁凑热闹的丑风还插了一嘴:“为什么还要记录?”

    “当然要记了,不然怎么背。”吕帆边冥思苦想边回答。

    叶德亮道:“我们都不识字,要像三师弟说的那样,可就都唱不了戏了。”,

    丑风道:“对呀,我们都是死记硬背,根本不用记录。”

    叶德亮道:“记不住的时候,被二师傅的戒尺和大烟管打得可疼了。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个疼法。”

    吕帆愕然:“没文化真可怕,既然被打的这么惨,为什么不去念书?”

    “念书?去私塾吗?哈哈哈,开什么玩笑,能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哪有钱去念书!私塾收费很贵,上不起学。”叶德亮取笑道,“话又说回来了,伊姗,你不也是大字不识么,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竟然笑话别人不识字。”

    吕帆看着诸位,尴尬的眨了眨眼。这一刻,他心中萌生了一个有趣的念头:“我本来就不会唱戏,正愁没什么生计,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办一间学校,语数外物化生史地政什么的,我一人任教,教书育人,总强过那些旧私塾吧。到时候发家致富、奔小康,便不成问题了。”

    很快到了初八这一天,太后大寿之日。天还未亮,京城就已经张灯结彩,每隔一条商业街就摆出一座戏台来,聚集了天南地北的戏曲艺人,有唱昆曲的,有唱秦腔的,各个戏台都围满了看戏的百姓,欢呼声喝彩声震耳欲聋,场面比新年还热闹百倍。

    时过正午,富安社准备妥善,马福纯率领八十余弟子,队伍壮观的在众戏班子最前面打头阵,一队长龙浩浩荡荡的进宫。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京城百姓的围观,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最前头那顶轿子里坐的就是四美旦之首苗伊姗吧?!”

    “方才,一阵风吹开了轿帘,让我有幸一睹了苗先生的尊容,简直是惊若天人!”

    “苗伊姗!苗伊姗!”吕帆坐在轿子里听得清清楚楚,看来他的人气并没有因为连日休演而减退呢。他并不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正因为枪打出头鸟,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紫禁城的戏,普通百姓自然没资格观看,队伍进了宫之后,两侧城门合拢,将凑热闹的百姓们全部堵隔在宫外。

    吕帆一行人先是彩排,练习到下午三点左右,太后用完寿宴,起驾皇家戏院。茉臻太后高高端坐,小皇帝则坐其侧,两旁的大臣匍匐在地,叩首观看。这其中,唯独少了八王爷蒲歀的身影。

    “八王爷人呢?今天是哀家的寿辰,是没人通知八王爷?还是……”太后问其身侧的梅公公。

    “老奴怎么会忘了通知八王爷呢,估计是他有重要的事情,来得迟些。”

    “哼!这个蒲歀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根本就没把太后您放在眼里!”洛丞相道。

    太后面沉似水,没说什么。这时,乐声奏响,

    几场开门小戏预热完毕,马上到了苗伊姗登场,表演曲目《满江红》。

    茉臻太后看戏有个毛病,因她生性多疑,看戏时,喜欢借戏里的故事搬来‘杀一儆百’。比如,她唯恐臣下蒙蔽,内藏权奸,于是她经常邀大臣门入宫赏戏,逢戏必选《下河东》。每当演至戏中角色奸臣欧阳方‘君前拔剑’的桥段,茉臻太后便要立刻叫停,宣令,将演奸臣的伶人按到在台上,重重打上四十大板。

    台上是演员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台下是看戏大臣的一脸尴尬,经国之道,便在戏里戏外、台上台下,不言而喻的微妙中,尽得告白。

    此时此刻,万众期待的苗伊姗伴随着轻巧的乐声,款步登台,一束白光打下来,倾洒在吕帆身上,他飒飒英姿,身段曼妙,美艳绝伦,一个亮相便赢得台下震耳的喝彩。他以岳家军女将的身份,将所有看戏的观众带到那个狼烟四起的峥嵘沙场。一小段结束,苗伊姗退台,到了由大师哥叶德亮扮演的秦桧登场,“夺龙袍,坐江山……”他开腔没唱上两句,太后愤然拍案:“这等乱臣贼子,对君王心怀鬼胎,来人!赐一百大板!”

    叶德亮暗骂:“就料到会这样!忽然心血来潮要改编戏文,又便让我来演秦桧,原来是在算计我!苗伊姗这个登徒子!”

    两个人高马大的行刑官提着大板走上台,七手八脚的将叶德亮按到在地。

    “怎么办?救我啊!”叶德亮扭头看向后台的吕帆,拼命向他使眼色。

    吕帆衡量这形势,太后气得恨不得拿‘秦桧’来做文章以此警告文武百官,量谁也没胆量去劝她收回成命啊。吕帆满含歉意,又觉得好笑,捏着嗓子,隔空比划道:“我也不知道太后有这癖好,对不住你了大师哥……”

    叶德亮气得舌头打结,瞪眼道:“你你你!”

    正当两旁行刑官高高举起大板,瞄准叶德亮的屁股即刻施刑。

    忽然,殿外的太监高声禀报:“八王爷觐见!”

    所有人静下动作,太后愣了愣,只听一声爽朗的男声从远至近传来:“今日是皇嫂大寿,蒲歀因要事缠身,来迟一步,真是罪该万死!”

    只见蒲歀一身紫金官袍,头戴贵冕,腰配宝玉,不卑不亢得快步走到太后近前,躬身施礼。

    “八王爷百忙之中,还不忘参加哀家的寿宴,实在是难得的有心。”天后道。

    这位八王爷,说话的声音耳熟得很,吕帆闻听之后,忍不住从幕后探出头来,打算一探究竟,当他窥见那八王爷的尊容之后,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蒲歀?八王爷?那个害死我的劫匪!竟然真的是当朝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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