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永安侯要求张铭替他做艘宝船的模型时,他也就放心了,直接让张淼去京畿房管所拿下了地块儿,签字画押钱货两讫,又请人帮忙重新树了栅栏,将水塘子围了起来,只待黄道吉日就要拖了石块黄沙来填水坑。

    永安侯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儿,便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怪事年年有,那么个破水塘子,也有人买。倒是她自己忘了,侯爷当年签下了文契,因为自己忌水,就搁下了,结果一时忘了,才拖到了今时今日。

    张铭弄到了地块,就安心做起了宝船的模型,姜嵩做这些东西大多是依仗前人的经验,他倒有些物理基础,两相一配合,就如双剑合璧无往不利了。他自然没钱去弄许多碧玺玉髓往船上镶嵌,只做了个刷了清漆的轻桐木船胚子就送去了永安侯府,他家养着珠宝匠人,有的是办法帮他弄的珠光宝气,张铭自己如今不过是船舶所的一名司务,多去与这些权贵接触了反而会闹笑话。

    永安侯本想由张铭照着那张图纸替他弄出一艘真正的“宝船”来,接到了这艘简简单单的玩意儿,便不大乐意,但他听了夫人的话语,也猜到张铭没钱,转念一想,船还是要下水才好,招了人一试,连带着他命人从阿良那儿“抄没”的小船队,连作了一串,有模有样的就到几个好友那儿去献宝了。

    这事情真正告一段落,是在张淼替张铭请了工队去填水坑的时候。永安侯家的下人听到后院动静,又要将他们赶出去,其后,他们的管事出来细细询问了情况,张淼事无巨细一一答了,那位管事与张兰熟悉,也认得张淼,就替他向侯府内禀报了一声,再出来时就说了一句话:“侯爷说了,填了也好,只消别让腌臜人住进来便罢。”

    张淼连连道谢,送了几粒银锞子给那管事,随即对着工头挥了挥袖子,就热火朝天的填了起来。

    到真正建房子时,张铭才觉出在工部就职的好处来,至少木料石砖等可以搭便车。船舶所虽然近十年都未单独采买过材料,但和江渠所同病相怜,也有几位共同的供应商。

    赶巧儿江渠所正因为太子大婚而准备修一修护城河,他们所那位负责采办的吃了张铭许多自带的零食果脯,就将张铭向那几位供货的商人介绍了一番,张铭跟人软磨硬泡了几回,就打到了折扣,大大的省了一笔。

    小石街那处,他预备开间喜铺,做一条龙服务,前段时间太子未婚,京内许多到了年纪的闺秀都不得议亲,正好趁此机会一炮打响。燕京人最不差钱,万事万物都比沧州带上贵出一倍不止,图的就是个便利。

    最要紧的就是将百余年前的火灾典故从人们脑子里消了,小石街毗邻旧市集,虽然及不上新集市那带儿的光景,也算是半个繁华处。

    张铭请人将那块儿垃圾场推了,初时还有许多居民不习惯,问负责这事儿的张淼究竟是什么情况,张淼没蠢到将发火灾的往事提起来,只说老爷买了地块儿准备盖房子,又将张铭的举人身份亮了亮。

    虽然在燕京举人不值钱,但对寻常百姓来讲还算信誉的保证,他们虽然习惯了往那块儿丢垃圾,但也苦于总住在垃圾边上,有人替他们将这败兴玩意儿处理了也不错。

    等天儿彻底凉下来,琳娘的花房里的花儿也都不开了,年底时他们又收到了一笔款子,是刘盛从沧州票号转来燕京的,琳娘突发奇想,就让张铭在京畿置下了一个小庄子,里面拢共十几亩地,搭了草棚子种些蔬菜,等开春了就种花木,好卖与京城的诸多夫人太太。

    燕京天凉,冬季蔬菜少的很,如今掌握草棚子技术的农户还是少数,张铭家仍旧有蔬菜吃便十分幸福。因为临近,张鉴家也吃了他家不少绿叶菜,蒋氏尤其中意西红柿,他们原先叫这玩意儿狼茄,现下既然中吃,就改了个名字,叫番茄了。

    张鉴得空还与张铭就这事儿沟通了一番,说是之前张挽楠亦提过搭草棚子铺油布的种法,可惜他当初未当成一回事儿,想不到是中用的,就想着要将这方法连带着番茄在京里试着推行一番,事关张铭的利益,张鉴出于礼貌就来问他意见。

    他原先刚刚做到了吏部尚书,还想着兴许能入阁,徐淮逋一出事,就被皇帝迁怒降了一级,如今仍旧只是右侍郎,但也有许多人曾蒙他照应,任职于各部,又有张老太爷在任上时铺下的善缘,身边就纠集了一批大小官员,这些人,在朝廷上被统一称作张派。

    张铭虽然顾忌自家的利益,但也盘算了其中的祸福,还是应了。

    那一派张系官员中就有在户部就职的闫本墨,他在年底递了份折子到皇帝的案前,犹如在湖面丢下了一颗小石子。

    成帝年近五十,才不过徐淮徐澈两个儿子,天知道,水字辈他勾了十个名字,都是为了儿子准备的,为了将他们养的活,还特地取了平凡的字眼儿。

    结果,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大儿子英年早逝,连个孙子都未能留下来,若说不想将御前侍卫张扶梁一并宰了,自然是假的。

    可他既然是一国之君,被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近二十年,早就练就了极为冷硬的心肠,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还是应当分清的。

    大周朝已历二百年,到自己这朝,积弱积贫,已经到了应当中兴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折子,沉思了良久,取了朱砂,批复了几句。又召唤了身旁的大太监,后者静静的捧了传国玉玺上来,成帝写了封极简单的圣旨,盖了戳,对着太监一挥手,“去吧。”

    于是,张铭接到了人生的第一道圣旨。

    他是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时接的,来人穿了蟒服,面白无须,手里还持了一柄拂尘,嗓子极其尖细,身后还跟了四个小太监,待张铭一家人慌慌张张的跪定,就开腔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还赏了张铭一百两银子。

    他对皇帝的权威没概念,淡定又恭敬的接了旨,令冯笙刮目相看。圣旨旨意简单的很,大意便是听闻你家蔬菜中的好,且愿意奉献自家的技术,朕颇为心喜,特遣人来学习,若是合意,便是大周的功城……巴拉巴拉一通。

    送走了冯笙,张铭才有功夫打量家里的其余人,除开原先是张鉴府里的杨氏和张淼,其余人尽皆吓到了。

    琳娘和青青还算好,身子倒是未抖,但额上俱是汗水。他将人一一扶起来,又把琳娘半抱在怀里,还不忘吩咐了青青一声:“你去自己屋里歇着吧,我和你姐姐说话,今日的什么刺绣就免了。”

    张铭将琳娘扶到屋子内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喝,看着她喝了几口,就笑道:“不是和你说过这事儿了么,还吓成这样,没出息。”

    琳娘喝了两口水才舒了口气,“那位公公架势大,看着瘆人,我还当将庄子交出去,就和咱们没关系了,结果是这样……”

    张铭半搂住琳娘,拍了拍她背心,安慰道:“不怕,也是好事儿,起码也露了一回脸,都是你的功劳。”

    “哪里是我的功劳,你总往我头上安这安那……”

    “怎么不是?是你想到要买庄子种菜的,可不是你相公我的主意。”他看琳娘眯了眼睛,又道:“没事儿的,正主儿是前些日子和我吃过酒的闫大人,不会有祸事落到咱们头上?你看,连赏钱都有,不如给咱们院子里的人置办些新衣新鞋,也好预备过年了。”

    琳娘听到过年,就来了精神,忙和张铭说起了自己已经备下的许多事情。

    “琢儿来信说年初会跟着常大哥一道来燕京,常大哥要来述职探亲,他则跟着往兵部录名字,他年纪到了,可以正式参军了。”

    “是吗?那我要好好准备些好吃的,他那个小馋鬼,也不知长高了没有。”

    张铭笑了笑:“嗯,你不妨也告诉青青,他们也许久未见了。”

    “那自然,我可记得清楚,他们去年这时候玩的可好了。”

    半个月后,皇帝特地派了大内总管冯笙来巡视张铭家的庄子,等到冯笙回去禀告后随即龙颜大悦,下令十个皇庄学习张铭家的种植技术,若是开春合用,就会下令推行至京畿。

    整个事件最出风头的是户部闫侍郎,皇帝不假辞色的赞扬了他知晓为民分忧,只待看皇庄作物后期的效果,若是可喜,户部尚书如今年届花甲,说不得这个位子就要动一动了。

    闫侍郎又是众所周知的张系官员,许多人便怀疑张系又要起复了。

    张铭还不知道,自己和琳娘弄下的这小小一个农庄,引发了朝中不小的震动。

    不过,他即便知道,大约也会十分淡定,毕竟,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的船舶所司务,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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