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后面这块地空了许多时日,数年前宠极一时的杨侍中被查处后,这座宅院便被抄没了,不过里面半点金银细软都无,几乎是空的,皇帝也没说什么,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唯独永安侯,他是富贵闲人,可谓天不怕地不怕,他手里盘着两颗碧玉的如意丸,买下了前半片,和自家的院子打通了,弄了个极漂亮的花苑,此后高墙一立,只余下后面半片孤零零的水塘子。

    水塘子是人工开凿的,之前虽引了活水,后来却断了,里面的莲花死了大片,好在燕京天冷,倒没生什么藻类。自从有个贪玩的孩子去那儿捉迷藏,失足落水,好不容易被救起来之后,就生出了那儿有杨家水鬼的说法。

    张铭带着阿良得空就去那儿周围转了几圈,水鬼自然是没有看见。他想起自己先前做了许多小模型,用细铜链子连成一串,放进水池子里弄成一队,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就对阿良附耳说了几句,自己则施施然的“上班”去了。

    果不其然,当夜傍晚他交差回家时,家门口就立了两位煞神,阿良被人绳子捆了起来,丢在了他家院子里。张淼正不住的对那两位煞神作揖道歉,见到张铭才提高声音喊了句:“是我家老爷回来了。”

    张铭先看了看阿良的情况,他冲张铭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挺有精神,张铭心道他应该没吃什么苦头,就放心了,转而对着那两位茫然问道:“不知出了何事,我家这小厮可是冒犯了侯府?”

    那两位看张铭认得自己衣服上的家徽,脸色便缓了缓,其中一人颇为倨傲的哼了一声,并不说话,向他旁边那位使了个眼色。

    “是这样,我是长安,这位是长福,我们俱是永安侯府的下人。这位进了侯府院后的水塘,惊扰了院内赏花的夫人,侯爷怀疑是哪家的逃奴,就命我们将人绑了来,既然是张侍郎亲戚家的,今日的事情也就罢了。只是以后请你约束好自家的奴才。下回便没这么客气了。”

    张铭恍然大悟,刚要道歉,就听得阿良喊了声:“老爷饶命,您的东西被他家收去了。”

    那两位侯府的下人听后,就皱了眉毛,长福怒道:“收了你什么东西?休要血口喷人。”作势就要踢向阿良,却被长安拦住了。

    阿良犹不闭嘴,嚷嚷道:“是您吩咐我送去的,我路上贪玩,进了那水塘子,并不知晓是侯府家的后院,再说,周围连个栅栏都没有,谁知道是侯府?”

    长安脸色变的极差,转而对张铭道:“我们侯爷乃是大贵人,侯府更不会贪你家的东西,若是生了误会就不好,张三爷若不信,不妨写了手书由我们带回去,哼。”

    张铭忙道:“侯府自然不会贪我家的东西,兴许哪里生了误会,我家这小刁奴是乡下来的,万事都不懂,还请多担待,我这就写手书向侯爷说明,有劳二位了。”他冲张淼使了个眼色,张淼极妥帖的捧了两个银锭到长安长福手上。

    他们接了银子,才不耐烦道:“要写快写。”

    张铭斟酌了片刻,写了封简短的手书递给了长安,紧接着将他们送至门外,叠声说道:“多谢多谢。”

    等他们走远了,张铭才同张淼一道解了阿良身上的绳索,还替他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尘,赞了他一声:“你可真是够胆大,怪聪明的。”

    阿良极不好意思的说道:“小的差点就尿了裤子,只是老爷,您的东西确实被人收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铭笑了笑:“我心里有数。你去吧,我一会让夫人赏你件新衣服。”

    “诶,谢谢老爷。”

    阿良不大识字,没能做张铭的书童,因此还承担着烧火的重任,就忙自己的去了。

    张淼是清楚张铭这回所施的计谋的,但他也有点不放心,那小儿科的东西,如何能够入人永安侯的眼睛,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倒大霉了。

    张铭看他欲言又止,心知他大概惴惴不安,就解释了一声:“你不用担心,阿良毕竟未跨进他家,不过是在外围弄出了些声响,即便不成,也不论如何怪不到我头上来的,安心等上几日,若是运气好,就能去买地了。”

    张淼应了一声,看张铭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定下了心神。

    用晚饭时,张铭和琳娘青青坐在一桌上,近日,张铭给青青请了个绣娘教她女工,琳娘则教她习字作诗,说是教,其实是两人一起学,日子十分充实。

    他先问了问青青学的如何,她一一答了,听起来十分不错,转眼她也长大了些,原本平淡的五官显出了些,尤其是鼻梁,当初不显眼,现在却十分精致,张铭不由想起来孙琢的信里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情况,心里嘀咕了两句。

    “青青如今在学戳纱绣了,何家娘子都夸她做的好。”

    张铭对于这些花样完全不懂,胡乱的点了点头,又问琳娘:“你今日好好喝药了么?”

    “喝了,啊,我还弄了些鲜花露,送到了蒋夫人那。”蒋夫人,就是张鉴的继室。

    正式开饭,张铭先喝了一口火腿莴笋汤,还想说话,就被一旁立着伺候的杨氏劝了句:“三爷,食不言。”

    虽说吃饭时说话确实对消化不好,可是张铭一直习惯了这样,被她这样一提点,就囧了脸。这个杨氏,是个勤快人,但她将自己当个长辈,时不时的要插个嘴,真是挺烦人的。

    他叹了口气,默默的吃饭,桌下的脚却不安分,轻轻碰了右手边的琳娘,她回了个笑,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到他碗里。杨氏看他们俩挤眉弄眼,就垂下了眼睛。

    饭罢,张铭躺在垫了绒毯的竹榻上,听琳娘念孙家村来的书信,毕竟是不在身边,他们那几十亩地的收成比上一年还是少了,严氏那边的收益倒还不错,但大多是果酒卖的好,他们分的就少,张铭往常想出来的那些噱头,现下也有别人学着用了,久而久之就不得劲。

    孙炳的信里还来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赵氏正想法子要开始替孙琢议亲了,不过他如今人在锦州历练,又只是个童生,赵氏恶名在外,并不容易寻到好亲。

    琳娘念完信,又告诉了张铭一件事儿:“蒋夫人收了我的花露,请我去她那儿喝茶。”

    张铭应了一声:“你去呗,反正就在隔壁不是?”

    “嗯,就是和你说一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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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蒋氏接了张帖子,来自永安侯府,永安候夫人替小女儿禾姐儿在家设及笄宴,请了京里许多权贵家的夫人小姐,言下之意是想要议亲了。但张鉴于政见上似乎一向和永安侯不和,她拿不定主意,就巴巴的去问张鉴。

    张鉴接过帖子一看,就笑了一声:“无妨,你去便是了。梁儿如今的境况不好,他家不至于会看上他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去不妥,就将隔壁的孙氏和她家那个小丫头带过去,替她们也备份礼就是。”

    蒋氏少有听张鉴说这许多话的机会。张鉴生的温文尔雅,她做姑娘时就念慕,后来得以嫁给他作继室,便陶陶然,眼下亦如此,迷迷糊糊的就应了。

    待琳娘带着青青跟着蒋氏去永安侯府的时候,张铭也接到了永安侯的回信。信里大有永安侯闻名燕京那不拘一格的风范,开篇就是“你的小船本侯爷不还了,识相的再送几个精细的来。”

    那日张铭令阿良做的事情,就是花钱请了几个附近的孩子吃驴打滚儿,顺便让他们在侯府后面的水塘子里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赛船,阿良不过十一岁,瘦瘦小小的,混在孩子堆里俨然一个孩子王,但他多长了七八个心眼儿,扯开了嗓子喊了几声,带起了那些孩子的积极性,就把在侯府后院赏花的夫人给惊动了。其余孩子跑的快,阿良则佯装摔了一跤,就被逮住了,至于小船,也被没收了。

    巧就巧在永安侯当日白天在家休沐,听说了这桩事儿也凑了个热闹,待看到自家下人要砸毁小船的时候,喊了一声“停下。”阿良竹筒倒豆子似的就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通,才有了后面的一串子事情。

    整件事儿,张铭预测了个七成,搏了三成的运气,就成了。他极快的写了回信,还附了张新制的图纸,他听闻永安侯喜好珠宝,特地设计了张真的“宝船”图,十分精细。

    却说到了晚上,永安侯看了张铭的回信,直被那小船勾走了心思,听闻小女儿及笄宴上张鉴家的也来了,就忙不迭的去找夫人说事儿。

    侯夫人比丈夫稳重的多,看他这副老小孩儿的样子,便笑了笑:“不过是个工部的小匠人,侯爷你还上心了,不过张鉴家的今日将他家夫人妹子也带来了,看起来关系不错,就是小门小户的,登不上什么台面。侯爷既然喜欢这小船,给他些银钱,自然就做出来了。”

    永安侯嘿嘿笑了一声:“那倒是,咱们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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