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而过,这是张铭与琳娘一道过的第二个年头了。不过,他们比去年还忙,张铭马不停蹄的将孙琢送到锦州,与常春叙了一番,顺道买了些灰鼠皮坎肩和褂子,等到他又坐马车回到清河县,已是大年初三了。

    琳娘带着青青等俱回到了孙家村,他家如今不同以往,张铭已经成了举人老爷,年纪又轻,便门庭若市,好在张铭对外称有恙在身,因此只有些许妇人来拜访琳娘。此外,不少人阿谀赵氏,赞她为女儿寻了好亲事,却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赵氏最近一半是火一半是水,想到张铭成了举人老爷给自己脸上添光,就觉得高兴,又想到他没能看住自己的小儿子,反而被个车夫军曹拐去当民兵,便心火直冒。孙炳一介酸腐文人,哪里抵的住她赖皮,到腊八时孙琢犹未归家,她一通大吵大闹,就知道了事情原委,那之后,她屡次三番想打上张家门,却被孙炳拘在了家里,只能成日以泪洗面。

    好在,瑾娘对孙琢的事体也略知一二,她为了替琳娘挡去些灾祸,便得空就抱了孩子去看赵氏。毛毛已经会开口说话了,个子又生的比一般孩子大,眼睛乌溜溜的,惹人喜爱,赵氏见了他就舍不得发火,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为着这事,琳娘年初一带着青青一道去孙家拜访时,还是吃了一通派头,不过家中其余人皆明事理,有孙炳帮着开脱,她过的还算容易。不过,赵氏将火劈头劈脸的发作在自己身上,说不委屈,也是假的。

    初三这日傍晚,张家一众人都早早的歇下,琳娘一边核对账簿,一边收拾东西,就听得她家的小门房阿良在门口喊了一声,“老爷回来了。”

    琳娘只当自己幻听,却忙不迭的走出房门,一路上穿廊走巷,到了门口,见张铭肩头落雪,正招呼着小厮们搬东西。“小心些,这一箱东西易碎。”

    他抬眼看到琳娘,她就站在门廊边上,脸上未施粉黛,穿着藕色的绒裙,一脸不可置信的瞧着自己。眼下天上飘雪,风如刀割,他忙拿了件簇新的灰鼠皮大氅披到琳娘身上,揉了揉她脸蛋,道:“怎么不披了外衣再出来。”

    琳娘握住了他的一双凉手,心里头想哭,但周围俱是外人,便抿了抿嘴,点头道:“我听到动静,说你到家了,还当是假的。”

    “我赶了一路,但是遇上了暴雪,耽搁了几日,还是没赶上过年。”

    “厨房里应该还有热汤,快去喝两碗。”

    “嗯。”

    张铭连喝了三碗大骨汤,只觉得自己肚子里都晃悠悠的,才作罢。他一路上只得些干粮可以吃,热水都难得,眼下喝了热乎乎的东西,就觉得暖融融的只想睡觉。但他爱干净,多日未洗澡,不愿意躺到床上去,只想趴在桌上休息。

    因此,琳娘吩咐了李氏等去烧水,他家如今佣人够多了,这倒极快。不多时,他们屋子里便雾气熏蒸,摆了一大浴桶水,琳娘关了各扇窗户,就替张铭宽衣解带。

    他懒洋洋的脱了衣服,便跨进了水里,极为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正想招呼琳娘来替自己按肩膀,她就已经立在了自己身侧,将牛角簪子取了下来,替他疏通了头发,又拿了块毛巾,服侍他沐浴。

    因为怕衣服被水沾湿,她便只穿了里衣,张铭一时间玩心大起,就将水洒到她身上,琳娘无心陪他玩耍,就拧了一把他的脸,“你别闹了,早些洗好了便好睡觉。”

    他这才老实,只当自己身上不干净了被她嫌弃,安安分分的擦起了皂花胰子。

    好不容易替张铭洗完,琳娘自己亦出了一身汗,她别别扭扭,不愿意替他穿衣裳,就立到了屏风后面,催促他自个儿穿。

    张铭洗了澡,只觉得浑身皆软,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躺到床上,只用了三秒,便睡着了。

    琳娘身上出了汗不舒服,亦叫人再烧了水,胡乱泡了泡,就起身换了衣服躺到了张铭身边,她还想与他说话,见他眼底一片青色,便收了声,挽了他一条臂膀,也睡了起来。这人不在身边,她最近也开始失眠了。

    次日清晨,张铭同琳娘俱晏起了。管事婆子吴夫人颇有眼力价,见琳娘眼底含春,张铭神清气爽,就知道两人夜里做了好事,特地弄了碗三元汤给他们喝。

    琳娘不明就里,默默喝了汤,想着早上那一出,心里暗骂张铭。他睡了一夜便有了精神,一醒就折腾自己,将她新换的衣服又弄脏了,床单亦湿漉漉的,眼下天冷,若是洗床单也忒丢脸了。

    吃罢早饭,张铭将琳娘拖回房内,先与她赔了一通罪,这才细细说起自己这趟送孙琢去锦州的事儿。他们借了秦游家的车夫,到了那就有常春的手下人接应,他如今是锦州总兵的几位副手之一,已经领人打了两场小役,孙琢到了那里,便如潜龙入海,悠然自得,启程前的些许忧愁都被他抛之脑后。

    锦州向西毗邻草原,往东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张铭便买了许多山珍,其中灰鼠皮子衣服尤其便宜,就弄了许多回来给人送礼用。

    “这皮子是去正宗猎人家收的,那家里还挂着一百斤的铁弓,可惜这次你没去成,有趣极了。”

    “我临走前给了琢儿二十两傍身,他吃住都在营里,跟着常春不至于吃苦,小子还让我带了信回来,等上几天咱们就送去你娘家。”

    琳娘接过他手里的信,问道:“他在那年纪最小,你可拜托了常大哥,莫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张铭笑了一声:“你别看他年纪小,倒是练武的一把好手,也不知之前缠着常春练了些什么,从小练的他及不上,老兵油子他倒是一去就撂倒了好几个。”他想了想又道:“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孩儿,又有主见,你别担心了。”

    琳娘郁郁道:“他跟咱们住了近一年,不在了这么些天,总是空落落的,前些日子娘也知道了,逮着人便骂,她现在头一个恨的是我,第二个是你,第三个是爹。你若是去拜访她,得先装病才行。”

    张铭看她还有心情调侃,倒放心了,“这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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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十五,张铭往秦游家拜了年,送了他两张上好的灰鼠皮,换来了一盒子藏红花,许莲娘平日里和琳娘走动的多,隐约知她身上有些许不妥,她乃女中豪杰,即便肚子里怀着孩子,仍旧特地大手笔收了来,要赠给琳娘饮用,将秦游吓的人仰马翻,此话不提。藏红花活血化瘀,散郁开结,价值等同黄金,张铭便诚心谢她心意。

    张铭也不瞒着秦游,将自己不日会去燕京的事告知了他。秦游自然大吃一惊,不过,经过这一年的磨练,他也成熟了许多,知道张铭自由打算,却还是忍不住可惜道:“如今走荫庇的路子多半被人瞧不上眼,你又是旁支,将来吃的白眼只怕收收一箩筐。我本来请我上峰关照你,眼下却又不行了,他乃陈派官员,你却要被划进张派,以他为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助你了。”

    张铭也知道陈派如今权倾朝野,早前张派还可与他分庭抗礼,现下却艰难了。不过,为使秦游宽心,他便说道:“我蒙人恩惠,自然要替人办事。况且补的缺也不起眼,不至于被人当靶子。就是你我以后场面上见,或许要尴尬。”

    秦游嘿嘿一笑,“那有什么,我已经得知自己缘何未能留京了,当初状元宴上有个老货看中我做他女婿,被我糊弄了过去,这才将我那个翰林编修的职位抹了去,由他如今的女婿顶了。我也算看开了,当个地方小吏也不错,据说做京官连房子都置办不起,忒没意思。咱们不会有什么纷争,也不会尴尬,大不了到时候我往你家阵营里一躲,乐得清闲。”

    他在张铭面前说话一贯如此,张铭听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通自己的憋屈事儿,初时觉得有趣,细细一品,才知这人对自己着实说了通掏心掏肺的话,不免感动。不过,他一贯爱装淡然,便微微笑了笑,碰了碰秦游的肩膀,替他掸了些灰。

    至于赵氏那,张铭特地将脸皮冻白了去见她,送了布料衣物,还有些稀罕山珍,也没得半个青眼。赵氏这回极有骨气,半句话都不同二女婿说,还是孙炳发威,才稍微消停了些。

    之后又应付了一干佃户,张铭归拢了田产,细细一算,也有近百亩,其中多是中等地和下等地,但他种植作物的想法总比他人早上一季,一直领先的很,挣的也不下于上等地。

    这一段里,他得空特地考察了吴管事一家,就将看顾孙家村住宅及田地的任务隐隐托付给了他们二位。孙家村里犹有孙炳及瑾娘等,有他们帮忙照应,倒无甚顾虑。

    反而是琳娘那十分头疼,先是究竟让哪位丫鬟担任算账的大任难以决定,再是彩霞捅了一桩丑事,跟清河县里他们住的隔壁街上的一位地痞出身的土财主勾搭上了,这段儿他们住回清河县里,不过几日,那土财主就让他家大妇领了另一位名叫玉磬的丫鬟来与琳娘换。

    琳娘瞧不上玉磬儿,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治家不力,竟然还是让彩霞丢了张铭的脸皮,好在她想的开,反正彩霞当初是金夫人送来的,不仅没花半个子儿还心眼儿大,送出去也无妨。

    她就拿了主意,将彩霞打包送给了那土财主家,至于那位玉磬儿,她自然是不要的,重新向那家人家讨了位十二岁的小丫鬟,这年纪的孩子还未被糟蹋过,算得上青白,正好能做青青的贴身丫鬟。

    她也看出些端倪来,孙琢在时她还看不出,可孙琢一走,青青话也变少了,可见这年纪的孩子,还是需要伴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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