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将张鉴与自己所谈的内容大致说了说,琳娘听后大为讶异。

    她大哥孙瑜之前得以去往国子监读书,是因为娶了大嫂胡氏的缘故,胡氏的父亲就任于御史台,算是位老御史了,当年鹿鸣宴上孙瑜结识了胡父,被他激赏,婚后更是过了近一年才得以前往国子监念书,还是胡父花了大力气的功劳。她还当张铭蒙受张家的恩惠,得以去往燕京念书等缺,结果竟然是直接补任,实在是闻所未闻。

    她愣了愣道:“这样大的恩惠,咱们怎么还的清呢?”

    张铭叹了口气道:“是祸是福还得两说,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我还未细讲给你听,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毕竟咱们身在鲁晋,没机会知晓燕京的事情。”

    他将一片切好的水梨用牙签戳了塞进琳娘嘴里,又道:“不过,我去了船舶所,也不过是先做个九品的小吏,连官服都未必有的穿,倒不用担心会出风头了,若是像他先前所说的去吏部,一开始便是六品,那才是真招摇。”

    琳娘嚼了嚼嘴里的梨子,“我不太懂这些,不过你去我也跟着去,咱们什么时候得走。”

    “那倒不急,至少也得等个半载,咱们还得先将琢儿送到锦州去,常大哥前些日子来了信,已经在催促了。”

    琳娘点点头,“你去送琢儿,我最近就把将账归归拢,全部清出来,咱们先前买了许多地,俱是分期付的,也得先将要还的银子寄存到票号里,唉,人手实在缺了些。若是我一走,这边店里就无人算账,另外,乡下的田地虽然可以托付给姐夫帮忙一并打理,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是麻烦他也不好。”

    张铭一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他现在总算发现自己先前一直不雇佣管事的天真了,如今虽然新进了两位管事,但一时难以信任,托付田产账本则更无从谈起了。

    “算账你可以在几个丫鬟中挑一位,最近抓紧了时间教会她,将账和银子一分为二,账归她管,银子归严婶管,咱们立好了让他们彼此监督的规矩,也就有据可查了。”他想了想又道:“说实话,我打算将这店重新卖还给严婶了,就是眼下时机还不到。”

    琳娘也觉得将店还给严氏更为妥当,这样一来他们摘的干净,可以走的利索,不过若是平白拆伙,面子上却过不去,眼下店里用的工几乎都是他们家的人,采买工作亦因为张铭的关系一向挂靠在知味楼,知味楼进货量大,才有便宜可占,一旦拆伙,严氏又要一个人想办法支撑店里,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如何支应的起来。

    “我有个主意,卖还给严婶倒不必了,但以后咱们可以重新与她分账,由她占大头,这样即便你我不在,她手中钱多了,也能转的开。”

    “有道理,就是这样咱们拿的少了,去了燕京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或许用钱又要吃紧。”张铭又叹了一声。

    琳娘笑了一声:“咱们能在燕京有屋子住就够啦,据我大哥说,他在燕京和胡伯伯一家一道租屋子住,不过是间独门独院的小楼,也要十几贯一个月,光这一项咱们就能省出许多。我到时候在院子里种些果蔬,咱们不用买菜吃,也不会用太多钱,至于衣服鞋袜,一向是我给你做的……”

    张铭看她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还样样都有些道理,心里的烦闷也就少了些,燕京么,至少会有最好的医生吧,到时候请他们给琳娘看看,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他便做起了忠实的听众,附和起琳娘对未来的安排,一边微笑的看着她,时不时还递上一片梨。

    过了不久,张铭想到一件事,就开口道:“玎玎,琢儿去锦州的事,我要与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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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炳对小儿子这次的考试成绩还算满意,心道这孩子果然懂事了些,二女婿张铭亦十分争气,竟然一举得中亚元,就是这孩子心急了些,若是再等上个两年三载的,没准就能考上解元了,最近竟然又病倒了,可见是个福薄的,也不知能不能过的长久。

    他正在自己书房里暗自琢磨,就见到家里一位丫鬟来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她没提到张铭,孙炳便问:“二姑爷呢?”

    丫鬟摇了摇头:“这回是二小姐一个人回来的,并不曾见到二姑爷,小少爷也未跟着回来。”

    孙炳皱了眉头,“你让她来书房。”

    “是。”

    琳娘一进孙炳的书房,就跪在了地上,“请爹恕罪。”

    孙炳大为讶异,眼皮亦跳了跳:“发生了何事你快说罢。”

    琳娘依从张铭先前的嘱咐,仍旧不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孙炳。

    孙炳接过后拆开一看,就将信掷在地上,“胡闹!”

    信中寥寥数句,孙炳却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翅膀变硬了,即便是这次考中童生,亦是他的策略,眼下,他恐怕已经不在鲁晋,早就到了锦州。他还等着开年后要好好鼓励孙琢一回,不再摆严父的脸色给他看,结果,等来的是这样一件事。

    他真是大言不惭,要投笔从戎去了!

    锦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游牧民族的草原与大周的交界带,天寒地冻,草木不生,每年大小边关战役数不胜数,去往那里的,除非是朝中有人跑去挣军功的,便是九死一生的民兵役,他才十二岁,心大成这样。

    好在孙炳仍算冷静,看了跪在地上的琳娘一眼,“琳娘,你站起身回答爹,那位锦州姓常的千总,究竟是谁?”

    琳娘这才站起来的,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清楚。相公为着这事,想要去追回琢儿,结果半路上又发烧了,眼下还在家里躺着。”她头一回对自己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不仅心跳如雷,脸色都发白。

    孙炳见她摇摇欲坠,只当她挂心张铭,心底便一软,不再追问她了。

    “罢了,让我仔细想想,你先回去看顾好你相公,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娘那里,我会先瞒一阵,等这段过去了,再告诉她。”他顿了顿,“至于琢儿,我还有学生要教,只能写信给那位常千总,看他是否愿意将他送回来。”

    琳娘看父亲一脸憔悴,险些就要将实情道出,但她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默默的点头附和,退出了孙炳的书房。

    等她坐了马车回到县里,直接去了秦府,对立在后门的张铭和孙琢说道:“爹不像会出来寻人的样子,还说会瞒着娘,未免万一,你们现下便走,莫停留了。”

    张铭抱了她一下,“东西俱已经准备好了,我将琢儿送到,就会回来。委屈你了。”

    孙琢在一旁既惊又喜,又露出些茫然,张了张嘴道:“二姐。”

    琳娘转向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既然要去,你要记得时时写信给爹,”她顿了顿,“记得不忘念书写字,做了文章也一并夹在信里寄来,能回来就一定要回来。”

    孙琢犹如即将脱笼的小鸟,内心欢欣雀跃,看到自己姐姐这样,颇为不解,但他也算懂事,连连点头:“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走,我也不想这样,二姐你放心,我会写信的。书我也带了。”

    张铭坐上了马车,招呼了孙琢一声,他亦登了上去,掀开窗户对琳娘挥了挥手,看了一眼立在琳娘身后未作言语的青青,就将头钻回了车内。

    “走吧。”

    路上,孙琢和张铭啃着饭团,默默不语。张铭吃了口凉了的红薯汤,拍了一下孙琢的脑袋:“你若是后悔,回来便是,你爹面冷心热,至多打你一顿。”

    孙琢捂着自己头,恼道:“我才不后悔。”

    张铭笑了一声,“也是,你也快十三了,再过两年,就到订婚年纪了,到时候迟早也要回来的。”

    孙琢被饭团一噎,“我不订婚。”

    张铭哂然一笑,不再说话。

    孙琢见他不接话,又道:“我说真的。”他怀里还偷偷揣着一团蓝色的丝绢,即便目前还未察觉自己的想法,他也将这东西带上了。至于对孙炳和赵氏的愧疚之情,因为被喜悦盖过了,反倒并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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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炳立在自己书房的窗口呆了许久,一遍遍的回想信里的句子。难以想象,那封信是孙琢这样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写的,里面甚至用了骈句,他天资高出自己许多,本来最有希望进学,结果偏偏想尽一切办法去了锦州。

    甚至,还联合了张铭及琳娘来骗自己。

    他当然识破了琳娘的谎言,她不会说谎,从小便如此。至于张铭,他看的出来,这孩子面上爱独善其身,说话滑不丢手,骨子里却有些士气。孙琢能说服他帮自己遮掩,也算有些本事了。

    记得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也笃信过高义,但如今已经是一个充满匠气的教书人了,每日合计的便是束脩的多寡,日复一日的读各家经典,也不过是图个心安。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孙琢不惜使诈要去,他出于作为父亲的脸面,也不会再拦了,但还是要写信给那位常千总,求他帮忙照看好自己的儿子,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听到赵氏在外面呼来喝去的大嗓门,孙炳有些头痛,这蠢妇,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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