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雅苑中,沈廷翰却并不在。

    姜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去瞧了睡着的邱晔,便让宫人伺候着更衣梳洗,才解了头发,梅衣便端着一盏汤盅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荷衣瞧她笑得欢喜,便打趣道:“是什么好东西,值当你笑成这样?”说着伸手去接,却被梅衣轻巧躲了,讨好地凑到姜蘅跟前,笑得越发暧昧了,“殿下,你猜猜,这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将那汤盅的盖子微微一掀。

    一股甜甜的清香味扑面而来,姜蘅立刻便觉得饿了,“不过是碗银耳汤,值当你笑成这样?”

    “这可不是普通的银耳汤!”梅衣揭开了盖子,将汤勺并汤盅一并放到了姜蘅眼前,“这可是驸马爷亲自在厨房里瞧着厨娘熬了许久特意给殿下喝的红枣栗子银耳汤。”

    荷衣也笑起来,姜蘅却只是瞧了一眼,便不说话了。

    梅衣当即疑惑地去瞧荷衣,见她摇头,知道有事儿,便不再打趣,“这样晚了,殿下喝了这汤早些睡下,明儿可要开始打猎了呢!”

    姜蘅拿起汤勺,在那汤盅里搅了半晌,却是叹了一声,放下了汤勺——沈廷翰若是知道她将沈晴雪打成了那个样子,还会看着厨娘给自己熬汤么?

    梅衣见状,便又劝:“驸马爷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殿下不喝,放凉了叫驸马爷瞧见,怕是要不开心呢!”

    “他现在,定然已经不开心了。”姜蘅又是一叹,不觉便想起了沈晴雪那张委屈的脸,自己也觉得委屈起来,“可是,又不是本宫的错!分明是他、他先欺瞒本宫的!”

    梅衣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去看荷衣。

    荷衣无奈地笑笑,顺着姜蘅的话往下说,“怎么会是殿下的错,那女子同驸马爷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确实该打!”

    “可是皇兄那么生气,他好像……很喜欢那个贱……那个女人!”姜蘅推开汤盅,望住了铜镜中自己模糊的脸,“若是皇兄跟沈廷翰说了……”

    “殿下又没做错,殿下是在意驸马爷才会那么生气,就是错,也是驸马爷的错,不怪殿下!”

    姜蘅心底的那点子小委屈和不安,消散了些,“真的不怪我?”

    “自然不怪殿下,是那个宫女不识好歹,既然她跟驸马爷没有苟且,见着殿下怎么不快点将真相说出来,张嘴就哭,她一个贱人,委屈个什么劲儿!”荷衣越说,越觉得愤愤。

    “荷衣,可那个宫女她……她是皇兄瞧上的人。”

    义愤填膺的荷衣小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颤巍巍地看了姜蘅一眼,却咬了咬牙站直了身子,“是她的错!她要是把话说清楚,哪儿有这些事儿!”

    姜蘅原本的那一点点不安和愧疚,在荷衣的斩钉截铁下,终于荡然无存,长长地舒了口气,“是的,都怪那人不把话说清楚,本宫没有错!”

    公主怎么会有错呢?

    公主是不会有错的。

    沈廷翰也确然,没有质问姜蘅的错。

    第二天一早,姜蘅在围场外碰见他时,沈廷翰正同马厩里的侍从对那些大宛良驹品头论足,瞧见姜蘅,十分亲和的笑着走了过来,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阿蘅,你瞧那匹枣红的小马,倒是有几分千里马的筋骨,虽然幼小,却比旁的都要好些。”

    姜蘅却没有去看马,她若有所思地望住沈廷翰,强忍住了推开他的冲动,“你昨晚,为什么不回云雅苑?”

    沈廷翰笑着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马缰,“昨晚同陛下下棋到五更天,怕扰了你,便在启翔殿中歇了一会儿,这便急急地来替你选马了。你瞧瞧,这匹可好……?”

    “你不知道……”

    “你就骑这匹吧,”沈廷翰温顺地打断了姜蘅的话,“我再去挑一匹,过两日还要同太子殿下比武,得挑个温顺老实的,莫要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才是……”说着,将马缰往姜蘅手中一塞,便急匆匆地随着那侍从往马厩深处去了。

    姜蘅待要冲上去要他说清楚,袖子却被荷衣拽了一拽。

    “殿下,既然驸马爷不想知道,您何必……”

    他是不想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沈晴雪的身份自然不能跟荷衣她们明说,荷衣便只当沈廷翰同皇上瞧上的宫女有了苟且,觉得上头压着皇上沈廷翰不会如何。可那个被皇上瞧上的女人,是沈廷翰的亲妹妹,她既然是妇人之身,又为什么会遇见皇上又进了昭阳殿……

    比起沈廷翰的疑惑,姜蘅心中的疑惑更多,可他不来责怪自己打了沈晴雪,姜蘅便没法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

    况且明明,他老早就被皇上传到昭阳殿过,明明知道她特别想知道昭阳殿里住的是什么人,却一直假装不知道地糊弄她……

    姜蘅愤愤地一鞭子抽在沈廷翰挑出的那匹马上,惊得那马儿嘶鸣乱动险些伤着了她,她却只是愤愤地在侍卫抓住那马以后又狠狠地抽了两鞭子,才头也不回地离了围场。

    后面两日,姜蘅一直称病,关紧了云雅苑的大门,谁都不见。

    鲁王挑起的那场比试,因为涉及了宋国的矿山得到皇上的首肯,居然就由着宋湛点名同沈廷翰比试起来。

    头一日文比,宋湛输。

    第二日武比,沈廷翰输。

    听梅衣说沈廷翰骑着马才进了围场,连箭都没提便对宋湛低头认输,叫一众看热闹的人十分沮丧。

    只是这样两日过去,打了平手,第三日比勇气的对决,便显得格外重要。

    可是一大早,姜蘅赖在床上,半点去瞧的打算都没有。

    连邱晔都老早央了梅衣带着去围场那边的林子中看热闹去了,荷衣瞧着自家懒洋洋的主子,只能无奈地叹出口气,“殿下,要不要奴婢给您收拾箱笼,若是驸马爷输了,咱们去宋国时也没那么慌张。”

    姜蘅头也不抬地哼哼了一声,“他不会输得,皇兄是借机骗宋国的矿山,才不会叫他输。”

    “呀!原来殿下您老早就知道了,奴婢还以为您不关心驸马爷了,原来您是心中有数,您也不跟奴婢说一声,唉……不知道今天这勇气比得是什么,听说那宋国太子的比法,是出了难题叫驸马爷去做,若是驸马爷做到了就算驸马爷赢,做不到就算他赢,这人也真是狡诈的很呢!”

    “荷衣!”姜蘅猛地坐直了身子,直愣愣地瞪了荷衣一会儿,突然将目光挪向了殿门处。

    荷衣正疑惑,一阵珠玉脆响,梅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抓起桌子上的茶壶便对着嘴狠狠灌了两大口,才跌到姜蘅床前,“殿下,快、快去吧,那、那个宋国太子他,他要让驸马爷去悬崖上掏老鹰的窝!”

    姜蘅赤着脚便跳下了床,只是才走几步,却又顿住了脚,“管他死活,跟本宫有什么关系!”说着,便又要回床上睡觉。

    荷衣急忙拉住了她,“殿下啊,您就是不担心驸马爷,可世子殿下也在那儿呢!旁人又不知道小世子的身体,若是就叫他跟着去爬了山看热闹,若是磕着碰着可怎么好啊!”

    姜蘅撇了撇嘴,任荷衣将她按着换了衣裳,终究没有再说话。

    等姜蘅收拾齐整骑了马赶到那悬崖边时,沈廷翰已经站在了高高的悬崖上,腰上捆着绳子,正小心翼翼地从山腰上往下退。

    那几十丈的山崖背阴,一片光秃秃的石头不见杂草,姜蘅远远瞧见距离崖顶沈廷翰站立之处约莫两三丈外一个凸起的石峰上,架着个杂草堆簇的鸟窝。

    姜蘅两腿一软,慌忙抓住了荷衣的手,一张口,带上了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哭音:“荷衣,你、你去跟他说……不许比,本宫不许他比了……”

    她先前只听梅衣他们笑闹着说沈廷翰如何同宋湛认输的滑稽,一点都没想到,宋湛若是为了宋国求援而来,对她这个公主还可能报以宽容,可对沈廷翰这样毫无前途影响的驸马,必然是下了狠手的折磨。

    可他怎么居然就答应了让他出题去比。

    姜蘅想着,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气力来,奔到皇上跟前便哭闹起来,“皇兄,你快下令,不许他去!你不许让他去!要是他摔死了你上哪儿赔我一个这么好的驸马呜呜……”

    “别闹,都这会儿你才来说不比,让朕怎么说你,宋湛可也在那边瞧着呢。”皇上有些无奈地瞧着自己姗姗而来的妹妹,望着远处的沈廷翰也是难掩担忧。

    “不行!我不让他去!你快点让他回来啊!”姜蘅恼起,丢开皇上的手便要往悬崖边走,可一旁的侍卫哪里会叫她走,铜墙般的挡在她身前,纹丝不动。

    姜蘅恼急,无奈中只剩下了哭闹这一招。

    皇上正揉着脑袋苦恼,却听一道柔婉的声音,静静地打破了这吵闹——

    “他不会输的,更不会摔死。”

    这声音,虽然温婉,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坚定。

    姜蘅诧异地望过去,望见一个眉眼温和带着面纱的宫女,心中一颤,几乎立刻便想到了这人的身份——她是沈晴雪。

    心中悲喜交加,纷乱陈杂,突然便闹不起来了。

    她顺着沈晴雪的目光远远看过去,沈廷翰为难地站在悬崖边上正往这边瞧。

    姜蘅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便定了下来——这世上,有什么是沈廷翰做不到的事情呢?

    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冲着远处浅浅一笑,站得格外笔挺。

    鸟窝和悬崖边隔着两个斜出的山峰,沈廷翰腰上捆着绳子,只要爬过那两个山峰,便可以拿到宋湛放在鸟窝中的一块金子,拿到了,便算沈廷翰赢。

    沈廷翰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悬崖上瞬间便寂静下来,隐隐的风声伴着那鸟窝中似有若无的小鹰鸣啾,一下下敲在姜蘅的心中。

    眼看着他好容易攀到了鹰窝旁,正要伸手去拿,冷不丁窝中待哺的雏鹰探头狠狠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

    姜蘅脚步一错,失声喊出了口。

    沈廷翰却并没有动。

    换过另一只未受伤的手,往前又攀了两步,看准了那块金子,眼疾手快地抓在掌中。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几声呼和的大赞。

    正雀跃中,一阵犀利的长鸣突然划破了天际,一只老鹰在崖顶盘旋几圈,朝着正要往回走的沈廷翰直挺挺地俯冲而下——

    电光火石的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动作。

    甚至连沈廷翰自己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是那想象中的失重疼痛并未到来,耳畔一阵破空的利箭之声,他恍然回神,便瞧见那近在眼前的老鹰如残破的布袋般横出去老远,画着弧线摔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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