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头一日到行宫,车马劳顿,当天并没有设宴。

    第二天一早,姜蘅是被邱晔小胖子一屁股压在手上疼醒的。

    她呲牙咧嘴地睁开眼睛,就瞧见邱晔吭哧吭哧地盘腿坐在床畔,自他胸前那鼓囊囊地花布包里往外掏东西,一样一样十分整齐地摆了开。

    一道金光闪过,姜蘅立马瞪大了眼睛,伸手夺过邱晔手里那柄金灿灿的扇子撑开来反复看了两遍,“这是宋湛的扇子?”

    邱晔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扑闪着。

    “就是那个宋国的太子,你那个金元宝哥哥。”姜蘅说着,扯开邱晔的花布包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下,金的花银的钗镂空的小盒子金熏球,一样比一样精致,却全都透着宋湛那闪亮亮的暴发气质。

    “哦,这些东西,都是元宝哥哥送给晔儿的,五姨姨,你看这个小球,里面有一只蟋蟀,会唱歌的哦!”邱晔说着,从那一堆东西里拿出个金丝镂成的小球,轻轻一晃,果然有类似蟋蟀的叫声在响,“除了这个,别的都给五姨姨你了。”

    “晔儿!”姜蘅一把抓住要跑的邱晔,“这东西你都从哪儿来的,昨儿个你不是跟着你四姨姨,怎么会拿了那金元宝的东西?”

    “是五姨夫叫我跟着元宝哥哥的,五姨夫说他那里有好玩的,让晔儿去拿了回来给五姨姨玩,”邱晔,说着,很是开怀地将宋湛的扇子拿在手中,笑得很是得意,“五姨姨,晔儿是不是很厉害?”

    姜蘅扫了眼那些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邱晔的脑袋。

    这些东西,八成是宋湛借了邱晔的手来讨好自己的,只是这柄扇子,原是他日日拿在手中的,不该就这么给了邱晔。

    “五姨姨,这个小圆垛垛是做什么的呀……”

    姜蘅抬头望去,瞧见邱晔拿着那扇子玩得开心,扇底扇骨处一个凸起的小圆球,同花纹衔在一处,若不是能按下去,决看不出是个机巧。

    “别乱按……”姜蘅话才出口,邱晔已经把那小圆球按平了下去……

    姜蘅胆战心惊地捂住了脸,可是好像……没什么事儿?

    “姨姨,这个东西好玩,”邱晔一边说着,一边爬过来将那扇子递与姜蘅,“姨姨你按,热热的小球球,咱们把它抠下来吧!”

    姜蘅却还有些心有余悸,听了邱晔的话,捏着那扇子的底部,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凸起的小圆球,居然真的比旁处烫手些,她正莫名,邱晔突然伸手在她的手指上重重一按,“五姨姨你按下去……”

    姜蘅尚且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觉得腕上一紧,胖嘟嘟的邱晔便耷拉着脑袋软绵绵地瘫在了她身旁,脸上迅速泛起了一阵青黑。

    “晔儿!晔儿!来人,传太医!”姜蘅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邱晔的腕上,居然扎着根寒光凛凛的小针。

    就在姜蘅这边手忙脚乱地要传太医时,宋湛领着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小乖乖,那东西你不能玩玩的,怎么能不跟哥哥说一声就拿……”宋湛的声音在瞧见姜蘅房中的一片狼藉后戛然而止,他紧走几步拾起地上的折扇,看了两眼,因赶路的潮红面色一瞬间苍白下来,“他、他这是怎么了?”

    随在他身后的侍从慌忙上前按住了邱晔的腕脉,不由得也黑了脸,“殿下,这位小世子不慎……被殿下扇中的机巧伤到了。”说着自怀中取出一颗药丸,便要往邱晔口中塞。

    一直愣在旁边的姜蘅抬手挡住了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住宋湛,“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湛见姜蘅不信他,一把拽过姜蘅的手,朝那从人厉声道:“先让他把这药吃了,你快些回去取解药来!”待他将药丸喂了邱晔吞下匆匆走了,宋湛才松开了姜蘅,“孤原想借小孩子的手送些玩物给你,没想到他……他居然拿了孤的扇子出来。”

    姜蘅看着满头大汗的宋湛,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他的毒,他自然有解药。可瞧着他这难得的狼狈样子,不知怎地,居然笑了起来,“殿下吓成这样,是怕娶不回本宫,还是怕惹恼了我大齐天子,对宋国挥戈?”

    宋湛一愣,面上泛起了一抹苦色,“殿下因何不愿相信,孤对小公主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说话的功夫,已然变了脸色,一如既往的轻佻自负,伸手便握住了姜蘅的手,牢牢地按在胸前,“三年前,小公主你说,这大齐千万男儿,却无有一人愿娶你,孤确然是一腔真心,想娶小公主回宋国,叫你离了这人心寡淡的大齐的。”

    这话,虽像是那时她会说的,可姜蘅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是何时同宋湛说了这些话。

    “太子殿下也说了,三年前,你确然是一片真心,可三年后呢?”姜蘅莞尔,趁着宋湛愣怔的当口,将手从他怀中抽了出来,“三年后,不过是因为梁国内乱已熄,宋国积弱,殿下想寻求大齐的庇护罢了。况且真心这种东西,一日都艰难,何况三年?”

    宋湛当即苦笑起来,“孤原当你还是三年前那个世事不知的天真小公主,倒是孤错了。”

    她也想永远做那样不知世事的天真女孩,姜蘅在心中自哂一声,冲着宋湛礼节性地一笑,扬声吩咐了梅衣送客。

    宋湛的从人很快送来了解药,邱晔服下,脸上的黑青立时便退却不少,只是那从人说此药极霸道,待邱晔醒来,要再喝上三日汤药调理,才算是无碍。

    姜蘅守了邱晔半日,瞧着他睡得不安,还不住的喊着“娘亲”,便派人去请大公主,只是这受伤之事不宜张扬,却没想到,派去的人却因此没能将大公主请过来。

    寻摸着邱晔还得等一会儿才会醒,姜蘅便决定亲自去寻大公主。

    皇家的狩猎多半在春秋,宁水行宫中便以春秋二景最为别致,满园的红枫正当盛时,林边石子小径,穿马扬鞭又最是惬意,姜蘅原本烦躁的心,一时便平静下来,倒也不若先前出门时的焦急,叫梅衣回去拿软垫,打算去这枫林中的石凳处坐一坐。

    哪知梅衣才走,姜蘅便听到一声破空的鞭子声抽落片片枫叶,夹杂着女子的一声娇喝——

    “夏侯羿,你给本宫站住!”

    姜蘅本是站在假山环抱的小石凳旁,闻言微微错步,便刚巧看见了四公主。

    四公主原本就柔媚,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骑装,乌发编了绸带银铃系成一根油光水滑的鞭子垂在胸前,胯|下一匹雪白居高临下地甩着马鞭,恶狠狠地瞪着身前两丈外,才顿住脚步的夏侯羿。

    夏侯羿穿着玄色长衫,褪了黑甲,却越发显得他面目沉稳板滞,缓缓地回过身来,却是目光平视,规规矩矩地冲四公主抱拳请了安。

    姜蘅原本想要避嫌的脚步,在瞧见四公主脸上的嗔恼后,全数被抛在了脑后。

    林子里的风声清浅,高踞马上的四公主一言不发,谦卑恭谨的夏侯羿也是不言不语,直到姜蘅站得腿脚都酸麻之时,四公主将手中的马鞭一节一节盘到了掌中,嗤笑一声,不屑地问道:“夏侯将军,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又一个月零五日。”

    四公主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话里却仍带满了不屑,“哼,你倒是记得清楚!”

    “戍守玉门,为国尽忠,夏侯羿未有一日敢忘先帝大恩。”

    “啪——!”

    “放肆!”

    四公主手中的鞭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夏侯羿身上,他却恍若未闻,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谦卑,“气大伤身,殿下既然不愿见末将,夏侯羿自当告退,不碍殿下的眼。”说罢要走,四公主的鞭子紧接着又落了下来。

    只是这一回,鞭子被夏侯羿抓在了掌中,略一用力,他竟然将四公主的马鞭夺了下来,“辜负殿下厚爱,还殿下一鞭原已是两清,还望殿下恕罪。”

    四公主气得脸颊通红,偏偏穿着骑装腕上也是空荡荡的,恼怒间扯了头上珠花恶狠狠地丢出去,偏那珠花弱小,颤巍巍地在空中摇了一摇,便讪讪落在了地上,连夏侯羿的衣角都没碰到。

    眼见着夏侯羿转身要走,四公主慌乱间脚步一翻,居然不顾危险狠狠拽了一下马鬃,尖叫一声,瞧见夏侯羿回头,翻身便往马下摔——

    自然,是摔不着她的。

    她算准了时间,牢牢地被夏侯羿抱住,狡黠一笑,双臂牢牢地缠住了夏侯羿的脖颈,妩媚娇柔,“夏侯羿,你不是说咱们两清了么?你走啊,回来干什么!”

    夏侯羿那张脸,仍旧是呆板地,连一丝红晕也无,即便怀抱佳人姿势暧昧,话也还是说得一板一眼,“末将奉命戍守宁水行宫,保护明欣长公主的安全,是末将职责所在。”

    “哼!”四公主嗔他一眼,气得满脸通红。

    两人间,忽而便这么着静了下来。

    夏侯羿定定地站了许久,忽而露出一抹笑意,“长公主殿下,莫不是仍对夏侯羿心有所系。”

    他用的是肯定句,一点疑问也无,叫姜蘅立刻便想起了沈廷翰往日里那些志在必得的反问,脸颊不由得也红了起来。

    可四公主却不似她这样羞恼地脸红,气冲冲地涨红了脸,一巴掌狠狠落在夏侯羿脸上,身手敏捷地跳了下来,指着地上的珠花,妩媚一笑,“这朵花,是本宫为已故的驸马所戴,不过本宫这近日总想着,守寡这事儿,守一个也是守,守两个也是守,一起守了倒还省事儿些,夏侯将军觉得呢?”

    夏侯羿难得动了动眼睛扫了下地上那朵珠花,回应了四公主的话,“自然如此,殿下若无事,夏侯羿先告退了。”说罢,便又要走。

    四公主气得不愿意再同他闲扯,厉喝一声止了夏侯羿的脚步,“本宫自然有事,敢问夏侯将军,孟将军何时回京?”

    夏侯羿瞪大了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攥紧了拳头,疑惑地望向四公主,“你问他做什么。”

    瞧见他这样子,四公主反觉得出气,“夏侯将军又不是今日才知,本宫心系之人,自少年起便是孟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

    “胡说!”夏侯羿冷冷地打断了四公主的话,“当初是因为彤雅喜欢元柏,你才说倾心于他,如今彤雅已嫁了旁人,你再说这话,却不过是为了气我。”

    “呵!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生气呢?”四公主浅浅一笑,拾起了地上的马鞭极为轻佻地抬起了夏侯羿地下颌,“夏侯羿,你向来知道的,只要是彤雅的东西,本宫都喜欢,本宫若得不到……便要找一样比她更好的,你是比孟元柏好,可比起沈廷翰……在彤雅心中,只有孟元柏比得上沈廷翰了……”

    姜蘅脚步一错,险些撞在了假山上,她有些虚弱地冲荷衣摇了摇头,转身将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四公主身上——她从来不知道,四公主嫁给夏侯羿,居然是因为这个。她一直以为她的攀比不过是衣服首饰府邸还有父皇的宠爱,没想到……

    可是孟元柏他……他比沈廷翰好么?

    “元柏他……年前应当会回京。”夏侯羿握紧的拳头,颓然地垂在了身侧。

    “对嘛,你这样听话,本宫该赏你才对。”四公主说着,突然踮起脚在夏侯羿的脸颊亲了一口,牵着那匹雪白的骏马,笑得肆意张扬地往林子外走了。

    夏侯羿久久地站在那枫林中,满目灿红,只他一身玄色的衣衫深沉地刺痛人眼。

    姜蘅靠着假山颓然地瘫坐在地,死死拽着荷衣的手,脑海中却只剩下了夏侯羿的那句话——元柏他……年前应当会回京。

    孟元柏。

    他终于要回来了。

    姜蘅狼狈地由着梅衣荷衣将她搀扶在石凳上,正要说自己没事儿,一袂深紫色花哨的衣角,缓缓地映进了她的眼底——

    “呦!小阿蘅怎么到这儿躲清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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