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围场,建在宁水上游,水草丰美,历来便是大齐皇家专用的围猎之地。

    天际碧蓝澄澈,层林染金,清澈的宁水河蜿蜒而去,同方方正正的上京城相比,单单这份辽阔的景色,便叫人心境都跟着爽朗起来。

    连着坐了几日的马车,姜蘅只觉得浑身都像要散架了似的,恰好沈廷翰来迎她下车,想起这几日赶路无趣,沈廷翰又被点了名的近身侍候,一直骑马跟在皇上和宋湛的车边上,连晚间休息都同她不在一处,不免生出些埋怨。

    就着沈廷翰来牵她的手往车中一靠,耍起了无赖,“人家坐车坐得腿好疼,浑身都是酸得,站不起来了……”

    那手僵在原地,却没动。

    隔着一方车帘,姜蘅瞧不清沈廷翰神色,只是见他不劝自己,难免有些不高兴,就要将手抽回来,哪知车帘忽而一掀,沈廷翰躬身探进了半个身子来,笑容里惯带了促狭地问她,“当真连路都走不动了?”

    姜蘅躲开他来撩自己头发的手,低了头嗫嚅,“对啊,我就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外头可全都是人,”沈廷翰失笑一声,干净利落地伸手将她打横抱在了怀中,浅浅一笑,贴着她耳边说了句“你可别后悔。”姜蘅眼前,一忽儿便现出了那方碧蓝澄澈的天。

    “沈廷翰,你敢欺负我!”姜蘅低低地娇嗔一声,羞恼地将脸埋进他怀中,素手掩在袖子下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才算解气。

    “五姨姨好羞羞,那么大了还要人抱着下马车,晔儿都可以自己下马车了!”

    听见这童稚的娇嗔,姜蘅不觉脑袋一晕,脸颊烧得越发狠了。

    大长公主的车驾就在两步外,邱晔得意地跳下了马车,不等大公主下车,便急匆匆地朝着二人奔过来,唬得他身后的宫女仆从们一个个脸色发白。

    这么一来,姜蘅再不好装听不见,无奈地抬头正要吓唬邱晔两句,却瞧见大公主扶着个水红长衫娇柔妩媚的男子,仪态端方地下了马车,瞧见姜蘅与沈廷翰这般,只是一眼扫过,凉凉地丢下句话便牵着那男子进了行宫——

    “晔儿喜欢你,你便还带着他吧……”

    姜蘅依着沈廷翰的搀扶站直了身子,撅了嘴去拽还抱着沈廷翰大腿往上爬的邱晔,“你先站好,你爹呢?没一起来么?”皇兄的旨意,点的是大公主夫妇,她带着个男宠来,是为了打邱子昂的脸么?

    邱晔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天真地摇了摇头,“我好些日子没见着爹爹了,娘亲说他出门办事去了。”说着,丢开姜蘅的手,十分熟练地爬上了沈廷翰才空下来的臂弯。

    沈廷翰将他往肩头一扛,“平凉侯上了折子,以病推了这回随扈的差事。”

    大驸马病了?难道是因为那个小产了的外室?

    姜蘅想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又问邱晔,“上回你姑姑带你回去后,你可见过你爹?”

    邱晔认真地想了一想,一边摇头,一边自己先皱起了眉毛,只是不知他原想说些什么,眼中忽然一阵光彩,雀跃地大喊道:“五姨姨,金元宝!活得!会走路的金元宝!”

    侍立在旁的从人们一一行礼,姜蘅却强忍住了扶额的冲动,只是想着邱晔的形容,没忍住笑出了声。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沈廷翰抱着邱晔上前两步,挡住了宋湛的路。

    “金元宝!”邱晔那儿还在雀跃着,探着身子要去摸宋湛金光闪闪的衣裳,沈廷翰也不拦他,只是同姜蘅会心一笑,欣赏起宋湛难得窘成一团的眉毛。

    宋湛却难得没理会他们的嘲笑,摆出一副大尾巴狼似的拐骗小孩脸来,捉住了邱晔跃跃欲试的手,“小乖乖,你觉得孤金光灿灿闪亮逼人是很有眼光的,但是,你得叫孤姨夫,孤是你五姨姨的相公哦。”

    邱晔立马看向姜蘅,又看看沈廷翰,最后将目光转回了宋湛身上,却是写满了嫌弃,“你骗人,我五姨姨眼光那么好,怎么会跟你这样的金元宝生小弟弟!”

    宋湛当即便黑了一张脸。

    哪知邱晔原是个话唠,目光逡巡一圈,又继续吐槽他,“再说了,你又没有我五姨父好看,衣服也没有五姨夫的好看。”

    “你……”宋湛凌厉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抱着邱晔的沈廷翰身上,恶狠狠地瞪他几眼,恼火道:“他哪一点比孤好看了!”说着,气鼓鼓地扎着手作势要掐邱晔。

    他原是说笑,姜蘅和沈廷翰倒都不怕他一个大人跟个五岁的孩子较真,沈廷翰也只是顺势往后退了一退。

    只是他这一退,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影,冷冰冰地挡在了宋湛身前,“太子殿下请自重。”

    玄黑铁甲,戎装凛冽,姜蘅望着那笔挺宽厚的背影,恍惚间有些回不过神。

    直到,那人转过身来,十分恭谨地向她行了一礼——

    “卑职夏侯羿,见过彤雅长公主,见过五驸马。”

    一别经年,姜蘅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他,面上的惊讶来不及收拾,狼狈间转成了错愕。

    不过是一瞬间的错愕,沈廷翰瞧见了,宋湛也瞧见了。

    宋湛被这人挡了一下,原就觉得他小题大做弄得他好似真要欺负个奶娃娃,心底正不舒服,此时见他谦卑恭谨,又是个戍卫的将军,当即沉下脸来,“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挡孤的路!”说罢反手一掀,就要推开他。

    姜蘅只瞧见宋湛风姿凛然地甩了下衣袖,夏侯羿动也没动,宋湛却皱了眉面色苍白地将手悻悻地负回了身后。

    “哎呀,元宝哥哥你手红了!”不知何时被沈廷翰放在地上的邱晔抓着宋湛背在身后的手,十分贴心地哈了两口气儿,将他的手高高地举在头顶。

    宋湛的脸,狠狠地抽搐了两下,却又觉得那声哥哥实在动听,伸手僵硬地捏了捏邱晔的肉包子脸,继续拐骗,“小乖乖,孤的手好好的,哪里红了呢……”说罢,这才抬起头来找夏侯羿的麻烦。

    可是夏侯羿已经转身走到了沈廷翰面前,微一抱拳,“鲁王殿下觐见天子,请五驸马前去说话。”

    沈廷翰还他一礼,十分歉然,“夏侯将军戍守玉门劳苦功高,怎敢劳烦将军相请?”

    “末将奉命迎鲁王入宁水行宫面圣,职责所在,五驸马言重了。”说罢,也不再客套,顺着沈廷翰的谦让当先进了行宫,连看都没再看宋湛一眼。

    沈廷翰临走的时候,重重地捏了姜蘅的手心一下,她恍然自惊愕中回过神来,夏侯羿与沈廷翰已经一前一后走得远了。

    “小公主,你怎么不看孤呢?他们都没有孤好看的呀!”宋湛冷不丁直挺挺地从姜蘅眼前冒出来,吓得她心惊胆战地想要退后,才发觉腰间一条胳膊横着,居然被宋湛吃了豆腐。

    “你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又是吓唬人,这难道就是你们宋国做客的礼数么!?”她恼火地推开宋湛,不禁有些生气,沈廷翰那厮居然一声不吭就又被皇上叫走了。

    宋湛倒是轻巧地叫她推了开,却又立刻牛皮糖一般粘了上来,“小公主,孤怎么会是客人呢?孤是你的夫君,是大齐的女婿,不是客人。”

    “哎!你再欺负我五姨姨,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这脆生生地威胁半点魄力也没有,却叫姜蘅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将拽着宋湛衣裳的邱晔抓过来挡在身前,怒目相视:“太子殿下抬爱,难道非要将本宫的尸体抬回你们宋国去么?!”

    “五皇妹,你这话说得可就不中听了,太子殿下心系五皇妹,怎么会舍得叫五皇妹你伤了自己呢?”

    听见这娇柔婉转的声音,姜蘅不免沉下了脸来。

    怀中的邱晔一阵欢呼,刺溜一下蹿到了来人怀中,极其欢喜地喊了一声:“四姨姨!”

    四公主浅浅一笑,从宫人手中接过一包糖果,十分温柔地塞进了邱晔手中,“晔儿乖,大人说话,小孩子吃糖,不可以插嘴的哦。”说罢,对宋湛福身行了一礼,“听闻太子殿下骑射功夫甚好,五皇妹素来不擅骑射,如今的五驸马也是个文弱的书生,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脸,教一教本宫的五皇妹,好叫她在围猎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丢人?”

    宋湛自然欣喜地应下。

    “不劳四皇姐费心!本宫来这儿,不过是为了陪伴驸马散心而已!”姜蘅恼火地转身就走。

    只是她走了两步,却越想越觉得生气,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转了身子,险些撞上跟在她身后的宋湛,当即杏眸一瞪,复又笑吟吟地望向一旁看戏的四公主,“四皇姐,本宫适才倒是瞧见了前任的四皇姐夫,夏侯将军戍守玉门劳苦功高,想必皇兄召他到宁水来,是要封赏的吧,四皇姐要是没空,彤雅就亲自去挑几个俊俏的宫女让皇兄赏给夏侯将军,也免得他而立之年仍膝下空虚,孤苦得很呢!”

    如愿瞧见四公主变了脸色,这才心神畅快地进了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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