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赶到府门处的时候,莫黎正同门房小厮拉扯着,他身上背着个足有半人高的湖绿包袱,同腿脚灵快的门房小厮扯在一处,简直就像是在打太极,瞧见姜蘅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出来,口里嚷嚷得越发起劲儿了……

    “二饼,你放开我,我没法再呆在公主府了,公主昨儿纳了新人,今儿早起就由着那新人来给咱们下马威,指不定明儿个新驸马瞧咱们不顺眼,就要打杀了我呢,我本就是那薄命无依靠的人,比不得驸马爷出身世家高门,同公主殿下门当户对,我、我、我……你就让我走吧……啊!哎呦,二饼你干嘛突然松手了!”

    湖绿色的大包袱垫着莫黎失重后倾的身子,龟壳一般将他撑了个四脚朝天。

    “殿、殿下!”二饼结巴地喊了一声,扑通跪了下去,他才瞧见公主,吓得魂不附体,哪儿还能记得刚才莫侍郎的嘱咐,“小的,小的给殿下请安。”

    姜蘅看也没看他,径自走到莫黎身边,一脚踢在他小腿上,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似乎装得是棉衣,被姜蘅这么一踹,莫黎居然溜着地转了一转。

    “殿下——!奴家、奴家不是跟您闹着玩的!奴家要回满庭芳去,重新挂牌,再寻个一心一意疼奴家的可人儿!”

    姜蘅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这一笑,适才憋着的随从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咳咳,莫黎啊……”姜蘅莞尔一笑,低头摆弄起手上那景泰蓝的珐琅比甲,“满庭芳已经有了新的花魁,你不也知道这新人赛旧人的说法么,还回去干嘛?难道给慕白公子当小厮?”

    “哼!”莫黎将头一偏,索性躺在地上,“殿下不用舍不得奴家,殿下日后还是能来满庭芳看莫黎的!要、要是殿下有心的话!”

    “嗯,一个城里,满庭芳本宫又常去,倒也没什么舍不得。”这话才出口,莫黎便挣扎着要起来,姜蘅抬脚踩住他的胸口,浅浅一笑,“不过,花妈妈那天刚好跟我说过,若是你在公主府呆腻了,她愿意照价把你买回去。当初本宫花了一万两银子赎的你,正好,今儿把你送回去,再换一万两,也算白落了不是?”

    这回,不用人扶,莫黎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身子,一双通红的丹凤眼满目哀怨地将姜蘅望着,贝齿一个劲儿地碾咬着他那薄薄的两片朱唇,就好似姜蘅也是这般揉搓他那颗小心肝般的纠结。

    只是,姜蘅浅浅一笑,“备车,本宫要去玉和坊。”说罢越过莫黎,径自往公主府外去。

    可她还没迈出两步,便被一个绿油油的影子笑吟吟地挡住了脚步。

    姜蘅柳眉一竖,“你敢阻拦本公主逛花楼?”

    沈廷翰摇了摇头。

    “那你站在这儿干嘛?本宫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不必你来送。”

    沈廷翰却将手一拱,“我也往玉和坊去,劳驾公主捎我一段。”

    姜蘅的脸色精彩地变了好几变,有些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居然还想去一色春里头听曲?”

    沈廷翰浅浅笑着,并没否认。

    “沈廷翰,你当这个驸马,当假的么!”姜蘅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可沈廷翰八风不动,仍是浅浅笑着的样子,叫她无力的紧。

    “当然不是,”沈廷翰突然上前一步,攥住了姜蘅的手,“可要是不许我出门,整日里关在公主府中,难道殿下要我这个驸马,日日对镜贴花黄,为悦己者荣么?”

    “本宫又没说不许你出门,”姜蘅避开沈廷翰怪异的目光,挪揄着要不要叫他出门,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谁说驸马整日闲着!你、你也去聚贤雅集里头,跟几位驸马一起学本事吧!”

    话音刚落,莫说沈廷翰,随侍们也都一脸怪异地将姜蘅望住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还是沈廷翰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去学本事?”

    姜蘅被他看得脸热,忍不住辩解,“你、你,本宫就是叫你去学本事!文采虽然不用学,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能护本宫周全,本宫叫你去学武功,难道委屈你了么!”

    沈廷翰却没有再说话。

    姜蘅慌张的吩咐了人带沈廷翰往聚贤雅集去,带着莫黎逃也似的去了满庭芳。

    刚才那一刻,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害怕沈廷翰开口,可究竟怕他说出什么,她又想不到。

    大齐驸马不许参政,酒肉玩乐又不利于驸马洁身自好,因此便应运而生了聚贤雅集,供驸马们互相学习交流。

    因惦记着沈廷翰的处境,姜蘅这一整日都是心不在焉的,满庭芳里解语花虽然多,却提不起她一点兴致。

    到了暮色初降,满庭芳中渐渐热闹起来,她便借口有事儿,急匆匆地奔向了聚贤雅集。

    一路上,姜蘅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她其实就是担心沈廷翰在聚贤雅集受欺负才来看看,可当她隔着车帘远远瞧见在聚贤雅集门口同大驸马拉扯在一处,一派风流淡雅说笑着的沈廷翰时,心底那股子别扭了一整日的劲头,一下子就膨胀开了。

    她提心吊胆地担心了一日,他这儿没事儿人似的同人说说笑笑,一点都没有抑郁悲伤的神色——

    “真是岂有此理!”

    姜蘅厉喝一声,掀开车帘就要跳下去理论,可那头沈廷翰被大驸马揽着,脚不沾地地上了一辆马车便走了。

    快的,连给姜蘅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姜蘅命车夫牢牢跟上,眼瞧着那马车七拐八扭转到了皇城中商户云集的金石坊,又拐了好几条街,才停在了金石坊深处的一座宅院前。

    远远的,姜蘅就瞧见那暗沉沉的门楣下,铁画银钩的两个字,写着“邱府”。

    姜蘅的心底,生出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来。

    “殿下,咱们……要不要跟上去?”梅衣难得没了笃定,目光也小心翼翼的。

    马车只在邱府门前停了一下,姜蘅都没瞧见两个人的身影,只远远瞧见那扇小门一开一阖,人就已经进去了。

    不用多想,这定然是大驸马在外头置的外室了。

    姜蘅那颗提了一整日的心,突然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可又想起,这事儿似乎从一开始就和沈廷翰没什么关系,那这一整日,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殿下,咱们……要在这儿等着么?”梅衣小心翼翼的,又开了口。

    姜蘅回过神来,一脸疑惑地看向梅衣,“你这么小心翼翼地,紧张个什么劲儿?”

    梅衣当即就通红了脸,嗫嚅了半晌,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憋得脸颊越发红了。

    “你是怕本宫去捉奸?”姜蘅失笑,“放心,本宫就是捉奸,也不带着你,顶放心的得是华衣素衣那两个,再叫杨凌带了侍卫出来,一把火烧了,连人都不用见着,可比这捉奸来得爽快多了!”

    “殿下,您……驸马爷要是有相好的女子,您真去放火,记得把奴婢带着,奴婢去往她门上泼油。”

    “好!”

    只是如今,是守着,还是回府呢?

    梅衣犹豫着话还没问出口,便听到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喊声划破了天际——

    “啊呜——!”

    底气不足,破了尾音。

    姜蘅当即掀开车帘便跳了下去。

    梅衣立刻拿出了泼油点火的架势。

    华衣素衣纵身一跃,跳进了邱府院中。

    杨凌长剑一凛,贴着邱府大门站在了门边暗影中。

    这架势,这素质,姜蘅觉得自己在荷花池里那一遭冷水澡洗得真是值。

    金石坊的宅子都不会太大,素衣去了一会儿便返身跃在了邱府门前,“启禀殿下,仪云长公主正在院中,同大驸马争吵。”

    “大皇姐?!”姜蘅话音刚落,杨凌便一脚将那小小的一扇门踹了个四仰八叉。

    姜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进了这深深小院。

    两进的宅子,曲院回廊,能看出大驸马真在这外室身上花了心思,可姜蘅记得,大皇姐和大驸马两个,似乎是定了互不干涉的规矩——大皇姐不干涉大驸马在外头置外室,大驸马也不能对大皇姐养在外头的男宠唧唧歪歪,两个人相安无事,孩子都养到了五岁,今儿个怎么突然出了事儿?

    可是大皇姐的怒气,是大驸马把沈廷翰喊来就能解决的么?

    没等姜蘅想明白,仪云长公主的一声厉喝便金石贯玉般地砸进了耳中——

    “本宫就是不乐意了!今天还就是要管你这事儿了!本宫今儿要么打落了这女人肚子里的肉!要么就打死了这女人,邱子昂,你选吧!”

    大驸马居然叫外头的女人怀了孩子,姜蘅一惊,忙加快了步子,绕过一重照壁,便瞧见内院的天井下,披头散发地跪着个女子,仪云长公主站在厅前,大驸马站在天井这一头,些微的霞光照进天井,洒了那妾室一身迟暮的光。

    而沈廷翰,就站在大驸马身后两步之地,束手旁观,就在姜蘅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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