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翡翠步摇为证明,薛滟然是皇后送给皇帝的暖床人这样的说法就在后宫里正式传了开来。

    几个这一次选秀才进宫的低位嫔妃们对此事尤其关心,私下里又是打听又是议论,屡屡让薛明嘉觉得万分难受。

    可事实上在泰安宫里,薛滟然还是半上不下地给梅香打着下手。

    那天她随着依仗一起回来,在日常休憩的耳房里遇到梅香,并未觉得她神色有任何异常。只是后来越发觉得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严苛了不少,一不在皇帝跟前,她总能挑到毛病提醒或是直接训斥一番。

    由于先前出过那样大的纰漏,并未受到责罚,甚至还得了奖赏,薛滟然更是只能小心做人,对梅香所作所为起码表面上都好不反驳地接受了。

    梅香能当上皇帝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自然也不是能把争风吃醋摆到台面上来的的善妒之人,但也不会为了顾及流言就手下留情。总之一时间里薛滟然确实无法在她手下套到什么好处。

    “你只要还是这里的宫女,我就能管得了你。”

    一天傍晚,薛滟然在换岗之后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又让梅香喊到了廊下拐角处,后者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笑着表示自己知道。

    “是,多谢梅香姐姐日日提醒我。”她说。

    梅香见她最近脾气比从前软了许多,即使身体再不适也在主子面前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行事越发进退有度,终于让自己找不到什么名正言顺的借口,又是欣慰,也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故意板着脸,双臂背在身后打量着眼前的人,慢慢酝酿着自己接下去还能说的话。

    薛滟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配合地低下头,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模样。

    这边厢两人正半明不暗地切磋着演技,另一边今晚侍寝的嫔妃已经乘着春轿到了偏殿。

    今天来的这位是新入宫不久的金宝林,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知府的女儿,长相也堪堪算是中等,能得到恩典入宫简直就是天大的荣幸。

    这会儿她正惴惴不安,这其实还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伴驾。刚入宫时皇帝曾有一次想留宿她的紫音阁,可她当时紧张得连话都要不会说了,最后让同属琼华宫的陈宝林占了便宜,至今她都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她这次更是紧张,早早来到这里,都快忘了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只得坐在侧间愣愣地望向窗外,等待专人来将自己打理一番。

    就这样一番功夫,她竟然瞥见了匆匆行过的薛滟然。

    梅香前面被陈宝禄喊到另一侧去核实消息了,薛滟然得了闲,终于能去休息一番。

    此时她沿着正殿左侧弯弯绕绕游廊一路往北,想要快一些到后殿自己的住处小憩片刻,完全不会想到这样都会被一个原本毫不相关的人注意到。

    金宝林眼力不错,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认出了薛滟然头上的金玉步摇。

    她暗自低下头,回想起早些时候柔嫔当着自己的面,半真半假抱怨的那些话,心里一点也不是滋味。

    想她金巧萍还是个正经的宝林小主,达到了佩戴步摇的品级,但由于入宫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其它一概得留在宫外。仅靠着宫里份例的那些首饰,让她至今没能真的簪着这样的首饰得意一番。

    可偏偏阴差阳错成了宫女的薛滟然头上已经戴起了这个,而且还是皇后亲自赐下的。

    虽然宫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的这一茬,但又有多少人会想到她原来已经破例直接戴上了?

    ……怪不得还在家里时,母亲总是告诫她,各人造化均是不同。

    第二天,金宝林在坤平宫晨省之后,绷着一张苍白又尴尬的脸,绕路去了凤鸾宫。

    柔嫔恢复了位分,最近心情尚可,起色也慢慢养了起来,正等着一切大好,重回春风得意之时。

    先前她与丽婕妤一上一下,惯会见风使舵的一众地位嫔妃基本都投奔到了她这里,如今她借着身体并未完全养好的理由,得了恩典不用日日拜见皇后,正好让小嫔妃们能隔三差五来拜见她。

    除了同在凤鸾宫,完全依附于她的吴来得选侍,来得最勤快的就是金宝林。

    “哎呀,娘娘如今的模样,真是如同九天神女一般,美得让婢妾都不敢认了。”

    金宝林在闺中没读过多少书,夸起人来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话,但是配上她那副认真的神情,也还是让沈听雨颇为受用。

    “真是小甜嘴,本宫定要赏你。”柔媚又艳丽的笑容在沈听雨的脸上漾开,她转头吩咐贴身宫女道:“黄莺,给金宝林上一碟阿胶枣子补补身体。”

    金宝林听到红枣一词,脸上阿谀奉承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幸好等沈听雨转过头来再次看向她时,她已经低下头,隐藏起了自己尴尬难堪的模样。

    “别害羞,宫里的女人都会有这样一遭的。从此以后你就是正经的小主子,更要好好对待自己。”沈听雨跟所有人说话都是一副娇滴滴的声音。这些语句劈劈啪啪敲打在金宝林的心头,刺得她更加难受。

    “怎么,昨夜没休息好,今天这样没精神?”沈听雨还以为她真的害羞得不行,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来,又多问了一句。

    金宝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扯出一个笑容,道:“真没有什么……谢谢娘娘关心。”

    她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够好,沈听雨的兴致也去了大半,只等着她开口,将今日为何特意过来的原因说给自己听。

    金宝林搅着帕子,又纠结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婢妾昨日见到了那位滟然姑娘,她如今已将皇后娘娘所赐的翡翠步摇日日用着呢。”

    听到这样的话,沈听雨的笑容也黯淡了下来,不过她见过不少风浪,不至于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又恢复如常。

    “你且看皇上最后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位分吧……”

    ……只可惜等她成了后宫一员之时,梁麓应该还没放出来,那暂时没有一定会出面让她认清身份的人了。就得看绘春阁那位薛贵人的修为是否到家,会不会跟她姐姐直截了当地对上。

    金宝林顺着她这话僵硬地笑了笑,又想到昨夜皇帝面对自己的那种淡漠,和之后匪夷所思的冷遇,一时间完全不想再说话了。

    而在泰安宫里,由于皇帝早朝结束之后就继续和内阁大臣商讨政事,一众宫女打扫整理完例行的事物,正好还能抽空喘口气。

    薛滟然趁着容敏和偏殿的大宫女琳琅一起来找梅香说事的空当,赶紧借故退出了耳房。

    还不等她走到外面,又再次差点被走路时飘飘然,恍若无人之境的白梅迎面撞上。

    “这回是姐姐挡了我的路呢。”

    她说得有些不客气。如今她算是为了未来的生机,能正常面对皇帝,但对于这个前世里的叛徒,她觉得还是少接触一些才能让自己心情更好。

    白梅见到她,却一改往日目中无人的作风,竟然朝她打了声招呼,还说道:“你这是要去休息,那等等我去后罩房那处找你。”

    她说完这话就径直进了耳房,只留下薛滟然站在原地,重重冷哼了一声。

    结果白梅竟然真的不是在说笑,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拐到了后殿北面,敲了敲平日宫女们休息的另一处房间的房门,示意自己要进来了。

    薛滟然随口应了一声,自顾自地继续闭目养神。白梅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见她这般不欢迎自己也毫不在意。

    “书房那边现在也这样空闲么?”

    薛滟然知道白梅是个最沉得住气的,自己不说话,她肯定就不会开口,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她只得睁开眼睛,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句。

    “向来如此。”白梅回答。

    “那姐姐这番专程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她继续问。

    白梅又答:“这药膏,你自己留着用。”她从袖笼里取出一只鹅黄色绘锦绣祥云的小圆瓷盒放在茶几上,然后又不说话了。

    薛滟然有些好奇白梅这是代表谁来给自己送东西的,但同时她也真的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也就假情假意地致谢,同样闭上了嘴。

    白梅等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的不再说话,就像松了口气一般,起身就往门口走去。待她扶风弱柳一般站到了门槛边上,才回过头去深深望了薛滟然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说:

    “那是缓解酸痛的玩意,别乱用了。”

    薛滟然暗自白了她一眼,把那个瓷盒握在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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