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透过屋子里悬着的红色薄纱变成暧昧的红,如烟似雾般飘散着暧昧、堕落、糜艳的气息,曲裾深衣的宫女们摘掉了麻木的面具,年轻鲜活的生命在身体里点燃,她们欢乐的笑声赋予了这长信宫某种短暂的快乐和生动的形式。在她们中间的青年厉帝双眼蒙着白巾,伸出双手去捕捉那鱼一样在他身边游动的少女,风轻轻撩他未束起的长发,宽大的衣袖鼓荡着风情——

    远处,太子一行人款款而来,欢乐的场面顿时消散,宫女们顿时卑微而惶恐地伏在地上。

    太子好看而典雅的眉眼因为嘲讽厌恶,有些略微扭曲,“七弟在干什么?”

    青年厉帝摘下蒙在眼上的白巾,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线狭长,微微上挑,风流而浪荡,嘴角一挑,笑了,“是太子啊——”

    “放肆!”太子身边的随从喝道,“见了太子还不行礼?”

    青年厉帝慵懒地立着,并不看随从,盯着太子,目光中带点儿危险的笑意。

    余乾能够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目光中嘲弄,如有实质,令人脸上发烧,尽管知道自己不过是演戏,还是忍不住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起,但太子是自矜自傲的,他是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大喊大叫失态的,他尽量控制着嘴边肌肉的抖动,正在这时,崇明忽然从容地伏□去,宽大的衣袖荡出优美的涟漪。

    余乾浑身一松,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

    “见过太子。”

    余乾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伏在自己眼前的人,他的礼仪完美,神态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错,然而却让人无端地感觉到他的漫不经心,他的身体跪下去,精神却高高在上。

    余乾忽然悚然一惊,就这么一会儿,他居然被崇明带走了心神,再不敢大意,背着手,蔑视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浣纱妇之子,教训道:“皇子就该有皇子的尊贵和骄傲,如此同低贱之人厮混,简直丢皇家的脸面。”

    太子将目光转向宫女们,拖着声音轻蔑道:“看见那边的太液池了吗?那个叫旻的优伶就是在那里被沉池的,可怜原本的好颜色,死后浮肿丑陋不堪,你们也想像他一样吗?”

    宫女们的背更加低了,有的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太子满意地走了。

    余乾这一幕的戏到底为止,他走回休息棚,傅元峰将保暖杯递给他,笑着说:“余哥,你演得真好啊。”余乾接过保暖杯,笑笑,没说话,只有跟崇明对过戏的人才会知道,崇明是多么厉害,他有牵动戏里面所有人的情绪的能力,一张一弛,一静一动,甚至呼吸眨眼,都有特殊的魔力一样,能让人跟着紧张悲喜,让所有人都跟着他的步调。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一次的对手戏,自己轻易就丢了主导权。

    他抬起头,那里正在拍摄接下来一幕——

    青年厉帝缓缓起身,斜了眼地上的宫女们,“起来吧——。”

    但宫女们不动,青年厉帝的眼里出现一抹阴郁和暴戾,目光沉沉第盯着宫女们脆弱的背。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宫女抬起头来,冲着青年厉帝嫣然一笑——无疑,她是美丽的,热烈的内心反映在脸上,她深知要赢得天下男人宠爱最直接的本钱就是自己年轻而妖娆的身体。

    青年厉帝虚了虚眼,目含深意,被宫女鲜活大胆的勾引愉悦,嘴角勾起一抹笑,伸出手,宫女轻轻第将柔荑放入他的掌中,对方一用力,她就旋身到了男子怀里,伴着一声惊呼,青年厉帝就将她横抱起来,大步走进室内,镜头最后,是女子做作地甩给跪在地上的宫女们一个眼神,笑意挂在嘴边,得意又野心勃勃。

    傅元峰其实并不如他看起来那样淡定,他不是笨蛋,在看了崇明和余乾的戏之后,还能大言不惭地说不过尔尔。他对崇明的观感其实有些复杂,在还是练习生的时候,对于星途一片灿烂的崇明有过羡慕——少年成名,演名导演的戏,塑有深度的经典角色,拿有分量的奖项——这几乎是每个演员梦寐以求的,崇明一路走过来都是鲜花掌声,难怪媒体戏称幸运女神的私生子——后来出道了,拿新人奖了,春风得意,他开始觉得崇明之于自己并不是那样遥远,只要努力,他可以取而代之。

    并没有时间让他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那边已经在喊了,傅元峰整了整戏服,站起来。

    傅元峰在戏中演懦弱善良又多情的小皇子,最后被厉帝鞭笞而死。这是整部戏里小皇子第一次亮相,因为一个宫女的事,前来质问青年厉帝。

    “你怎么能这么做?”傅元峰饰演的小皇子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一种被背叛的失望和愤怒,情绪酝酿得相当到位,活脱脱一个年少气盛的贵胄少年,一开腔,便立刻占据了主导地位。

    崇明懒懒地侧身靠在引枕上,身上的白色狐裘下露出华贵盘扣和紫色锦衣的下摆,巧夺天工的刺绣,金色的缠枝芍药,朵朵都是最妖艳的诱惑。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只凶神恶煞的傩戏面具,手指上雕刻精美的金指环托着硕大的蓝宝石和艳丽的血玉,更衬得那双手清白如玉,像上天的杰作。

    他仿佛并没有听到质问,整个人包裹在浓重的阴郁下。

    “告诉我!”小皇子上前一步,怒视榻上的人。

    崇明这才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一声叹息便从他的唇间溢出——像雾气,像轻愁,仅仅只是这样一个不具任何攻击性的细节,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就风吹云散了,他缓缓起身,一手还在抚弄着丑陋的面具,眼睛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幼弟,“你来质问我?”

    傅元峰的心一缩,有种在他的目光下退缩的冲动,但他站住了,抿着唇,双目通红,“我以为,在这长信宫中,你至少是唯一保持着一颗人的心的人,冬儿拿着最赤诚的爱情来爱你,而你却将这颗心无情地践踏,你是在嘲弄这个世上最纯粹真挚的感情,除了冷酷无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形容你的恶行?”

    “爱情?”崇明重复,缓缓地逼近小皇子,“爱情是相伴权力而生的,如果你不懂,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傅元峰被他眼中的嘲弄阴郁摄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胡说!”小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大声的反驳更衬托内心的虚弱。

    崇明继续逼近,两根手指捏住小皇子的下巴,声音轻柔,语气阴冷,“每个身在长信宫的人,一出生就已经将自己交给了阴谋,如果你不启动所有的智慧和手段去喂养它,那么它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当做果腹的食物。”

    傅元峰全身发冷,感觉到对面站着的是一只猛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能将自己拆吃入腹,他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冰凉的手指带给他一波推一波的恐惧。他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却不知怎么的没站稳,一声惊呼就跌在了地上,正好符合小皇子受到惊吓后的表现。

    导演适时喊了卡,傅元峰却没马上从爬起来,他感到崇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却让傅元峰脸上火辣辣的,他一定知道自己刚才的一跤并不是演戏,他心里有些怒又有些慌——他忽然后悔曾经意气用事的挑衅,面前这个人曾经仅仅因为一个不高兴就能将廖静书逐出剧组,嚣张傲慢得彻底。

    三月份,《厉帝》结束在影视城的拍摄任务,开赴一个叫武源的山区拍摄外景,却遭遇了十年来最大的暴雨,暴雨连续下了七天,造成河水漫堤,山体滑坡,剧组损失不计其数,一个摄影师重伤,两个演员轻伤,而崇明在一次泥石流中失踪,下落不明。

    薛年并没有跟着出外景,那时候他正跟顾里一起商量劝服桃姐拿掉卵巢,陶艺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薛年的脑袋轰一声,一下子就蒙掉了,挂了手机就开始发呆。

    顾里问他,“怎么了?”

    薛年才突然反应过来,动了动嘴唇,站起来,“我要去武源,崇明出事了。”

    顾里看他脸色实在不对劲,跟着站起来,“到底怎么了?”

    薛年脸色发白,神色恍惚,“武源山区发生特大暴雨,山体滑坡,崇明……生死不知——”说到生死不知时,薛年直觉得心口一痛。

    顾里神色一肃,“我跟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虹的地雷。

    最近实在太忙了,每天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写个几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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