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气氛不大好,桃姐穿着医院的病服靠在床头扭着头木呆呆地望着窗外,薛年敏感地意识到检查的结果不理想。顾里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

    医院幽幽长长的走廊里都是爽利的消毒水的味道。

    “卵巢癌,晚期。”顾里的声音淡淡,像这幽玄的走廊。

    薛年的心一沉,怎么会呢?

    三人之间一时间形成真空一般的缄默沉重,过了好一会儿,崇明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切除卵巢。”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薛年问:“桃姐的父母,知道了吗?”

    顾里摇头,“她不愿告诉他们,怕老人受不住。”

    “我进去看看她。”薛年推门进去,桃姐转过头看他,挤出一点笑,“都知道了?”

    薛年觉得喉咙艰涩,点点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洗去胭脂的脸,已经有了细纹,给总是艳光四射的桃姐平添一份婉约细腻,“我一辈子想要闯出一些名堂,想要与众不同,谁知道最后还是落入俗套。”她的脸上出现一丝自嘲和伤感,“我见过那些拿掉卵巢的女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看着真令人心酸。我不怕老,但我怕丑陋地老去,一点都不优雅。”

    薛年握住桃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试图给她勇气,他说:“桃姐,不要放弃。”

    桃姐看着他,乌黑的眼眸温柔多情,像三月桃花溪水涨满山谷,“阿狸,你不是女人,所以你到底不懂我的心。”

    薛年一时无语。

    “还记得我三十岁生日时许的愿吗?”桃姐靠在床头,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四十岁之前努力把自己嫁出去,如果四十岁时还没有人要,就让阿狸娶我——过年,我就四十了,这一辈子,没有穿过一次婚纱,想想,真不甘心啊——”

    从医院出来,崇明和薛年默契地没有开车,并肩走在医院外面的林荫道上,天空阴沉沉的,路边的行道树光秃秃的,伶仃的枝桠指向天空,路人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匆匆赶路。不知不觉就走到医院附近的教堂,薛年停下脚步——比起市区里其他豪华的教堂,这里显得非常简陋,墙刷得粉白,尖尖的屋顶覆盖青瓦,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墙边种些生命力强劲的花草,寥落而静谧——

    薛年对崇明说:“进去坐会儿吧。”

    崇明点点头,教堂里没有人,他们坐在中间的排椅上,薛年十指交叉而握,低下头虔诚地闭上眼睛。崇明背靠椅背,两手插在大衣的衣兜里,看着前面简净的布道台,一个红色的十字架镶在正中的墙上。过了一会儿,薛年睁开眼睛,轻轻地说:“以前有人跟我说,当你真心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全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

    崇明扯开嘴角笑了笑。

    薛年看他,“觉得很好笑?”

    崇明慢慢收拢了笑意,说:“不,对于相信这样话的人,我只是羡慕。”

    “羡慕?”薛年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羡慕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天真、善良。”

    “我宁可相信。”薛年说得很认真,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弓着身子望着布道台,说,“我们总以为人生很长很长,还有很多后来可以期待可以等待,谁知道转眼死神就挥着镰刀站在床前了,这是不是上帝对于我们挥霍人生,蹉跎时光的惩罚,或者是一个警醒,提醒我们,想做的事情赶紧做吧,想要爱的人赶紧爱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崇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崇明站起来说:“走吧。”

    薛年没动,“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会儿。”

    崇明没说什么,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空无一人的教堂,格外静谧安宁,将脑袋放空,这些日子来纷乱的情绪便渐渐跟着沉淀,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薛年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发觉的时候,教堂里已经亮起了灯。见他清醒,站在布道台整理轻声整理东西的神父朝他微笑,那微笑充满宽容善意,薛年也不由自主地回给他一个微笑,站起来,朝他点头示意后,像卸下了全身的包袱,脚步轻松地走向门外。

    街道上的灯已经亮起来了,他一眼看到教堂外面的黑色路虎,一个颀长的身影靠在上面,正低头点烟,手笼着火,像笼着一团晨光,照亮眉眼。薛年的心蓦地一动,想起有家电影杂志对眼前这个人的描述:忧郁中带着随兴不羁,浪荡中带一点纯真,闪亮的眼神中充满魔力,不说话就能演戏的坏小子。

    薛年走过去,“不是让你先走了吗?”

    崇明没说话,递给他一根烟,薛年接过来,就着他的火点燃了,两人并排靠在车身上,谁也没说话,万家灯火,仿佛置身于星河,难得在这个城市的夜晚还能看到一两颗寥落的星子,薛年微微仰着头,忽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释然,“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崇明转过头看他。

    薛年吸了口烟,语气淡淡的,“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是从什么样的家庭出来的,怎么样的成长环境才有现在这样的你——”

    “这样的我是什么样的?”

    薛年看他一眼,说:“聪明、极端。聪明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聪明过头,就会成为异类,让人感到威胁。显然你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懂得掩饰,却又掩饰得不彻底,好像灵魂出窍一样清醒地看着自己扮演的角色,冷静嘲讽的目光看着别人像傻瓜一样。”

    崇明脸上挂着笑,像张完美的面具,不泄露任何情绪。

    “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极端的人,不肯付出,却又不许别人拒绝。人家对你的好,不一定得到回报,但若是谁对不起你,一定会加倍地报复。你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绝不肯袒露一点点真实的自己,身上具备自动防御系统,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使得你永远没有安全感。”

    “或许我天生就是个坏胚。”崇明插嘴,语气半真半假。

    薛年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得承认,崇明,你把支票寄给我,确实是一把刀插在我的心窝子上。我以为,就算发生那件事,我们之间总还有留点什么的。崇明,你把我当什么?”

    崇明侧头,眼神带笑,半是认真半是浪荡,“薛年,你又把我当什么?”

    他黑色的眼睛里像有旋涡,薛年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动了动嘴唇,崇明却忽然笑出声,语带深意地说:“呵,现在说这些,我会以为你在后悔。”

    薛年垂下眼睑,轻轻弹了弹烟灰,说:“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那时候确实太小,如果没有能力承担,又谈什么爱——”

    “那现在呢?”

    薛年的心脏瞬间紧缩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要喷薄而出,他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我”字,崇明又笑起来,好像非常愉快似的,微微虚着眼,漫不经心地说:“爱什么,我确实不大懂,不过——”他看了薛年一眼,“薛年你知道吗?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说爱。”

    薛年忽然变得笨嘴拙舌,完全说不出话,只是内心鼓噪。崇明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将烟蒂丢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抬起头来,说:“不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傻事做一次就够了——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人要往前走,如果一直回头望的话,会跌跤的——所以,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回头。”

    薛年用钥匙开了门,屋子里漆黑冰冷,没有一点人气,他打开电灯,屋里大亮,形影相吊,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走到阳台——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崇明将他送到小区外面就掉转车头走了——他掏出香烟,打了好几下,才将打火机点着了,他将烟凑过去,点燃了,他吸了一口,抬起头来,远处隐隐的灯光在他脸上流淌,像忧伤。

    第二天崇明到片场,裴雁已经在了,崇明懒得理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进了化妆间。薛年在《厉帝》的戏份暂时告一段落,所以今天没来,路上遇上余乾,已经化好妆,对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今天他跟余乾有一场比较重要的对手戏,是厉帝转变之后的第一个亮相——

    这一回的化妆显然也复杂得多,首先,人物从少年时代走向青年时代,五官褪去青涩,变得明朗阴柔,化妆师特别用黑色眼线笔将眼线拉长,立刻显出一股子阴冷妖孽,剑眉斜飞入鬓,凌厉英气,微微抿唇的时候,显出凛然尊贵。服装也与先前大不相同,走向华贵奢靡——等崇明化好妆穿着戏服出来,一片赞叹,片场不少女性直接两眼冒星。

    崇明走到休息区,正专心致志地翻着剧本傅元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他在《厉帝》里的戏份不多,却恰好跟崇明有一场对手戏,在整部电影中,这一场不算太重要,但对傅元峰来说却是国际上的一次亮相,实在至关重要。何况,他私心里对别人老是拿崇明跟他说事厌烦至极,暗暗卯着劲儿想在这次较量中压他一头。

    崇明也拿了剧本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没过多久,导演就开始喊了。

    崇明将剧本放下,脱了羽绒服,走向拍摄点,一声a——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无赦大人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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