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坐了几个时辰,不解、震惊、愤怒、还有求不得的哀怨,各种情绪交叠,最终还是不理解。他一个人拥有庞大的家业,财富与他而言一如粪土,万中无一的容颜似得到上天最大的眷顾,身边美女萦绕大可随意采择,即便是权利,只要他想要,以他的文韬武略,搞得天下大乱也容易。

    闻流墨只需接纳曾经离开过他的我,便可拥有相爱的人一起度过华丽的后半生。

    我感觉得到,他不是不爱了,温暖的眼神还在,即使故作冰冷也无法掩饰在深处的温情,他眼里有不舍,也有眷恋,更有汹涌的挣扎,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开?

    是不是现世里,渴望不可及的东西闻流墨都有了,太完美,太完美,完美到不生变故就不似真的人生。

    我试着去理解,有个半路出家的法师说过,人在现实世界的生活有三种境界,一是生活在物质层,那是对生存的满足;二是生活在精神层,那是生命中的信仰;三是生活在灵魂层,那是对生命的超脱。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闻流墨轻松地走过第一层,兜兜转转在第二层,现在要到第三层去了吗?

    他怎么舍得我,若说不爱我,我自是不信,若是不爱怎会与我在逃亡的路上折腾一年多,哪个男人会跟一个不爱的女人消磨时光?

    天刚亮,我出了闻府,呆在里面会压抑死,消沉地行走在街头,被世界抛弃了就是这样吧。

    去了平日常去的酒肆,坐在二层雅间,街人行人匆匆,都是为生计奔波,吃了早饭,去街上买了些贡品,打算去另一个爱我的男人那里寻求慰藉。

    流白的墓在城外仙羊山上,闻家的祖坟就在那里,山灵水秀,昌平城权贵人家的坟地多半都在这里,走累时正好路边有人力滑竿,便雇了两人抬着我上山。

    我当真是个俗人,连悲伤时都不忘了吃好饭,雇人力脚夫代步,毕竟这悲伤比失去儿子时差了十几个等级,至少闻流墨不像流白一样死了,他不过是有了新的思想追求,也不是有了新的女人。

    碧空如洗,青草味道的风轻轻吹过,流白的墓碑肃穆地伫立,我拣去坟上的杂草,摆上贡品,洒上水酒,呆坐。

    回顾前尘,怨念横生,絮叨地数落:“你们闻家没一个好东西,从你爹开始,始乱终弃惹出一堆麻烦,遗祸子孙,把你害了。他们先把你弄成傻子,再烧你全家,要不是你爹不负责任,那个什么王妃也不会疯狂报复,全天下最坏的老头就是他。流白你也是,火那么大,你干嘛要冲进去救我,我真后悔,后悔和你好上,宁愿你现在在别处好好的活着,与我互不相干,也不愿你现在躺在地里,冰冰冷冷的一个人长眠。还有,你们家最坏的就是闻流墨,守着与我长的一样的良玉不爱,偏偏与我牵扯,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彻底爱上他,他居然要出家?平常耍着我玩也就罢了,最后耍了一把大的,成心要老天爷看笑话!这些年下来,还是一个人,你们闻家没一个好东西……”

    阳光暖融融,感到疲倦,我便躺在流白的墓碑边上,喝着小酒,吃着给流白带的贡品烤鸡,天蓝蓝的,几朵棉花糖般的云彩飘着。

    与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况相比,其实也没失去什么,还是一个人,如今我应感恩,毕竟拥有过流白最纯炽的爱,就算失去了,也无法抹杀那份温暖。

    罢了,就算闻流墨不要我,那么多年,他对我也尽心了,知足了,知足了。

    收拾收拾起身下山,无限寂寥。

    落寞地走在羊肠小道间,步履缓慢,不知下了山又要去哪。

    身后有几个人的脚步声,我让路,站到一边,侧过身子,看另一边的风景。

    行人在身旁而过,待这几人走过些距离,我才继续向山下走。

    前边的路人突然停下,我走近时,忽听一人道:“花非,真的是你!”

    抬看去,说话的男子温文尔雅,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的俊朗,少了凡人的俗气,多了不染尘世的清净,似从画中脱离般舒坦,我一怔,有些面熟,在记忆中搜寻,勾起嘴角笑道:“是你,安公子,好久不见。”

    安相卿,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心动的男子,戴府刷马桶时与他初遇,两情萌动,他应允,要带我走,世事弄人,偏巧那天生了变故,我被打的不省人事丢到乱葬岗,若那天无事,我的路便会是另一个方向。

    再遇时在闻府,晚已,我已嫁给傻乎乎的流白,他也娶了丞相千金,郎情妾意被扼杀在摇篮中……

    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

    “真的是你!”安相卿又十分意外,激动地道:“还以为闻府大火,你不在了。”

    我莞尔一笑:“命硬,没死成。”

    “是来看流白兄的吗?”他轻轻问道。

    我点头,迟疑地看他,“你……,你来看谁?”

    安相卿淡淡地叹了口气,“带着孩子过来看看亡妻。”

    亡妻?丞相千金死了?我蹙着眉毛看向他,安相卿淡淡地道:“她本就身子不好,生产后托了半个月,去了。”

    我低头,再摇头,叹丞相千金真是命薄,守着富贵与美男却无福消受,世间还真没有完

    安相卿转身叫过仆从,接过两岁多大点的男娃,白白净净,特别可爱,他宠爱地摸了摸,小孩子睡意朦胧,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安相卿笑着给我介绍:“我儿子,叫敏儿。”

    我看着小男娃,心中一暖,小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依赖,那时我是他最温暖的依靠,而今小黑已不那么需要我。

    看着孩子我两眼放光,央求道:“我抱抱行吗?”

    安相卿欣然抱给我,小男娃抱在怀里软软的,一股子奶香味道,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把孩子偷到家去,自己养!当然,想想而已。

    结伴下山,路上安相卿总是欲言又止,气氛比较尴尬,我抱着敏儿,也不愿于他太过相处,错过的人,已经错过,当年的心境早已消失,物是人非,无需牵扯。

    快到山脚时,敏儿睡醒,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丝毫不怕生,他在我身上嗅了嗅,奶生奶气地道:“婶婶香香。”

    我呵呵一乐,不大点就会讨人喜欢,安相卿趁机道:“不如乘坐我府中的马车一同回城?”

    我不舍敏儿,便点头同意。

    山底开了大片野花,姹紫嫣红,微风吹过,香气袭人,安相卿的仆从不知为何在身后远地跟着,只余我和他与敏儿在□中行走。

    安相卿忍不住问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挺好的。”只能这么回答。

    “去了哪里?”

    我想了想,挺难回答的,刚想随便找个答案,远远地听道有人喊:“花非……,大妹子……”

    闻声四下寻望,看见花普汉背着大箩筐一跳一跳地从花丛中跑来,我翻了个白眼,怎么这么倒霉。

    眨眼间花普汉那张油头粉面的老脸已到近前,他咧着嘴笑开了花,见了我像见了银子似地,连珠炮般地道:“哎呦,真是我的亲妹妹哟,你这几年上哪儿去了,也不回家找哥哥,你亲哥哥我还以为你没了呢,哎呦,你这是又嫁了啊,哎呦,孩子都这么大了,哎呦,这个是妹夫吧,妹夫你可不地道了,我妹子就是再嫁也得给聘礼啊……”

    我一瞪眼,急忙制止他胡言乱语,凶道:“你别瞎说,只是朋友,我哪有再嫁,快闭嘴。”

    花普汉无耻地笑道:“没嫁啊,那哥哥再给你说个亲事,这回保证不让你嫁个傻子!”

    真是头痛,转身将敏儿抱给安相卿,歉意地道:“让公子见笑了,不如今日先分开走吧。”

    安相卿却道:“无妨无妨,回城路远,一道同乘马车吧。”

    花普汉上前,自来熟地道:“就是就是,和公子一起回去吧,妹子啊,咱都认识也不用花钱,干麻不做……”

    姓花的,你要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就想把你嘴巴缝上。

    走了不远,被花普汉拽上马车,这混蛋好像上了自己的马车般,像个主人般自在,随便就问安相卿,“公子啊,你府上是哪里?现在做什么差事啊?”

    “家父安王,在下现在兵部当差。”安相卿恭敬地答道。

    花普汉一听,惊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激动地与安相卿道:“原……原来是世子……,你看我妹子的模样,满城都找不到比她再好看的,给你做妾行不?”

    我一把捂住花普汉的嘴,完全被他打败了,求道:“你别说了,当着旁人丢人现眼!”

    安相卿红着脸,抱着敏儿傻笑。

    花普汉似是穷红了眼,非要把我嫁出去不可,挣开我的手又问:“世子,您现在有几房妾室啊?”

    “没……,没有。”他竟然配合地回答。

    我急道:“安公子,你别理他。”

    花普汉回过身,拿起兄长的架势教训我:“妹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好的如意郎君上哪儿找去,以咱家的家境,能与王府结亲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看他人长的好,又有品极,咱是高攀了!”

    我气得无语,他又接着道:“回家哥给你准备准备,挑个日子嫁了吧。”转身又问安相卿:“世子啊,你看这聘礼出多少?头回我妹子出嫁时可有二百两,这都第二遭了,就算你便宜点,你看出多少合适?”

    “该死的花普汉你掉钱眼儿里了吗!”我怒道,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票递给他,“钱拿着,别说话了。”

    花普汉接过银票,快速放进怀里,语重心长地又说:“哥哥我不是在意银子,是真的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头回哥是错了,真不该为了几个糟钱让你嫁给傻子,这事我太愧疚,好几天都没吃好睡好,这回哥想弥补,是真的,要是你不喜欢世子,回头哥找媒婆,一定给你相个好的。”

    感情他只是好几天没吃好睡好,以花普汉的道德品质已是极限。

    我不领情,冷道:“你别瞎折腾,我得在闻府守寡,这辈子都不嫁。”

    “闻府给月银吗?给多少?”花普汉问。

    “给,一个月好几百两。”我没好气地道。

    “哦……,妹子啊,哥那儿想买个大房子。”他道,这回也不说让我嫁人的事了。

    “你有钱就买去呗。”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了他等于打水漂,啥也不剩,全送赌坊。

    “这不是没钱嘛……”

    “钱都哪儿去了,我的铺子你弄哪去了!”我质问道。

    “经营不善,兑出去了。”

    “胡说八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进城,久不说话的安相卿忽然道:“都是久别重逢,一同吃酒聚聚吧。”

    花普汉一听吃,马上同意,当然也不愿放弃一次绝好的攀权附贵的好机会。

    安相卿让仆从把敏儿送回府,花普汉连托带拽把我弄进酒楼,进了雅间,不多时上了满桌子菜,天色渐黑,我也饿了,花普汉见了好酒也安静许多。

    饮了几杯水酒,有些晕,对安相卿叹道:“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我都老了。”

    他摇头,“你和当年一样,一点没变。”

    我苦笑,“心老了。”又饮一杯,满心惆怅,青春还在,爱人却不见了,不如醉死了事。

    一壶酒下肚,神情涣散,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黑,昨天喝的太多,头痛欲裂。

    我看看四周,陌生的房间,起身倒了杯水,花普汉听见动静进了屋,“妹子,快出来看看,聘礼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我揉揉头,打了个哈气,反应了一回,惊道:“什么聘礼!”

    花普汉责怪道:“你还问我,昨儿个是你要嫁给世子的,你说你不当妾,要当正妻,人家世子都同意了,你俩商量了一宿怎么置办婚事,日子都定了这月二十七,聘礼就送了一万两银票,跟你说,天底下可没有比这儿再好的事了,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什么!”我两眼发黑,倒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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