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看着那个人,那人站在她面前,而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她认出他不是从王敬喊出他的名字开始,而是从他发出声音,甚至更早,在他如白电一般闪现,犹如一团飘忽的白影而至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他了。

    这样说来很玄,但在过去两千个日夜里,她一直在心中幻想着这一幕的发生,生死关头,他终于来救她了……两千日夜的希望,最后剩下的只有失望,所以这一刻当她看到了他(虽然只是背影),但充斥在心中的,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委屈和愤怒。

    她好恨他!

    白晚的眼里一切都消失了,生死存亡亦不在乎,她身子向前微微倾了倾,虽然她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谈走向他了,但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很清楚的表达了她想要向他靠拢过去的愿望。

    然而阴息风突然大力的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无意识的状态下拉了回来,她一扭头,就看到阴息风异样的看着她。

    说来真是讽刺,站在阴息风的立场,危急关头他和白晚之间迸发了一些令他期待的情愫和默契,可这白墨的一出现,她的眼里又变得只有他了!

    白墨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白晚一眼,他淡然的笑了笑,道:“王敬,你煞费苦心,我又如何能叫你失望呢。”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动了起来,犹如一道光,一片影,一条惊龙般朝着王敬而去,直取他的性命!

    可是王敬早有防备,至始至终他都是站在众人之中,周围的金甲军手持盾牌为他护驾,见势不对,已竖起盾牌,在王敬周围形成一个铁甲方阵。同时其他的金甲军对着白墨的攻势挥矛而上。

    白墨一击不成,失了先机,铁甲军将他与王敬隔开,铁甲方阵护送着王敬离去,那王敬一边回撤还一边猖狂笑道:“国师大人,你以为你还能杀我第二次么?王某倒是为你准备了不少好玩意儿,慢慢享用吧,我就不奉陪了!”

    难怪王敬一直站在人群之中喊话,这般的小心爱护自己的性命,原来早防备着白墨,并且他布下的这三百金甲金兵,在围剿阴息风与白墨之时,并未动用,其目的是留着招待白墨的。

    果然王敬一走,金甲军立即变换了阵型,摆起了小困龙阵,将白墨、白晚和阴息风三人死死困住,接着战鼓响起,指导金甲军作战。

    太尉王敬,乃中央掌军事最高官员,他手下的这帮铁甲军莫看单练武艺不及白墨,却都是上百次历经战火厮杀的正规军人,他们行动统一,配合得天衣无缝,摆出的军事阵法,在战场上曾困杀数目十倍于他们的敌人。

    反观白墨这边,白晚和阴息风不光失去了战斗力,而且成了他的拖累,他一个人武功再高,这种情况下能战胜一支真正的精兵军队么?

    在战场上,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打赢一场战争,现在这种局面,就是一场小型战争。

    黄沙涌起,敌军逼来,白墨守护在那二人身前,只凭着一双手,折断了数根攻击过来的长矛,而后一转,长矛向敌军射去。

    战鼓的节奏立变,同时阵法变幻,金甲军改换盾牌阵,盾牌周围开启长牙,一根一根的长牙张牙舞爪的张开,刃间反射着寒光,使得盾牌犹如锯齿,情况愈加危险。

    白墨这下处处受制,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在金甲军的呼喝声中,盾牌阵一点一点的缩小包围,向他们挤压,犹如四面八方铜墙铁壁向他们合拢,使得他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而一旦当他们合拢,白墨三人逼将被长牙戳死,而后被挤成肉饼。

    白墨精通兵器,最有所得的乃是掌法和指法,可是盾牌阵中不便施展,便用两根折断的长矛,阻止金甲军的合围,断矛被他灌注了真气后堪比神兵,每一道真气划下之后,断矛都能破开一个金甲军的盾牌。

    先破盾,后杀人,饶是如此,阵法不断变化,金甲军前仆后继,长牙不断攻来,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势要将他们淹没吞噬。这般情况下,白墨居然还能守住一小片空地,与金甲军僵持,令白晚和阴息风得以安全,实在非常人所能办到。

    以白墨之能,若是他一人闯阵,三进三出也无人奈何。可是受白晚和阴息风的拖累,他犹如笼中困兽,僵在此地不得动弹,只能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危,可一个人是有极限的,何况他已是久病缠身之体,一旦他力气不济,真气耗竭,那么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阴息风和白晚虽然都受了伤,可阴息风还在用左手刀去砍敌人的脚,白晚趴在地上,射出机关手中的迷药和毒药,虽然两人的杀伤力不大,但叫他们等死也是做不到的。

    阴息风回过头时,看到白晚正对着与白墨交手的一个金甲军瞄准金焱针,因对方身穿金甲、手持盾牌,金焱针只能射对方的脸和脖子,故而极难瞄准,她试了几次仍是不行。

    阴息风灵机一动,趁着白墨尚还有余地,退了回去对白晚急声道:“这种阵法,阵外必然有一名指挥官纵观全局来指挥,否则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行为一致?那边有一块巨石,我带你冲上去,你用金焱针取他性命,这阵就乱了!”

    战场上行军布阵,指挥官都是站在阵外高处总揽全局进行指挥,根据战局变换令人击鼓,用鼓声的轻重缓急引导士兵统一作战,若非如此,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一致起来。

    白墨耳力过人,一边御敌之际,一边居然听到了阴息风对白晚的话,心中对此人的机智称赞,只是又暗道,恐怕金焱针的射程不及,难以成事。

    这却是他有所不知,阴息风为白晚做了机关手,其中特意做了一个机括来增加金焱针的射程,故而才有此一计。

    阴息风右手仍无知觉,白晚伤在胸口,故而无法将她背起,只好用左手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到了石块上面,白晚上去之后,果然看到坡上有人在指挥作战。那人乃是金甲将领,并非王敬,恐怕王敬已经躲到安全的地方等消息了。

    “不成……太远了……”白晚不确定的道。

    “你相信我,只管射出去就行!”机关手乃是阴息风所作,没人比他更了解射程能有多远,他斩钉截铁道。

    这种关头,也只好咬牙一试了,白晚启动机括将金焱针射了出去,连击三次,果真中了一针!

    她心中一喜,为怕有副将顶替指挥,急忙对那人身边的人出针,也都中了,她喜极而叫:“你……你是天才!”

    阴息风心里自然得意,指挥官一倒,战鼓果然开始跟不上了!

    时机正好!

    战鼓一乱,阵法即乱,白墨施展了几招,居然将他们冲散了,白墨回身一跃,跳上石块,一手将白晚拎了起来,带着阴息风冲进了手足无措的兵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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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息风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竹林之中,身边已无一人。

    他猛然想起之前发生之事,他与白晚被太尉王敬困住,白公子白墨突然现身,三人闯出金甲阵,之后遇到了白墨留在阵外的人接应,他们引开追兵,而他、白晚、白墨上了一架马车,一路往西面逃去。

    马车一路不停,到了后半夜白墨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白晚下车,他也跟了下来,下车后马车仍然向西而去,他们则往林间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白墨带着他们进了一大片千叶竹林里,他们在竹林中后稍作休息,疲惫至极的他就背靠着竹杆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现在天已经亮了。

    阴息风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小腿上的箭伤已经被包扎好,因腿伤的原因,他劈了一根竹竿做杖,杵着竹杖一瘸一拐的寻找白晚的踪迹,没有找到白晚却发现这座竹林有古怪之处。天黑入林之时,有白墨带路尚不觉得,现在再看,这竹林到处都是迷障,俨然是一座竹林阵!

    这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白墨要带他们来这里,因为这里有他布下的阵法,可以掩盖他们的行踪,即便是王敬的人顺着马车的蹄印追来也找不到他们,至多是跟着马车追去了。

    只不过,为什么白墨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带着白晚离开?他们去了哪里?

    这白墨是受到六扇门通缉的通缉犯,其罪名是十恶不赦的通敌卖国,他消失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宠臣,一国之师?

    既然他已位尊为国师,为何这几年从不曾去找过白晚,任她自生自灭,亏她还一门心思日日担忧他的安危,不惜一切的为严文渊翻案,还有王敬,他跟王敬之间又是什么样的仇怨?

    种种问题牵连成一片巨大的谜团,其中有着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势必只有白墨一人能解答,阴息风环视周围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都说白公子乃武林第一人,我倒要试一试,你的阵法有多厉害!”

    阴息风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故而虽然身陷竹林阵却并不着急,当即研究起破阵之术来。

    说起来,这阴息风有些地方倒像年轻时候的白墨,一样的天骄人物,所学甚广,只不过他行事更加偏激狂妄,为所欲为,而白墨更像一位世外高人,站在所有人之上,带着一股冷漠慈悲看待所有人,就好像一切俗事都与他无关,而他偶然露出的关心或者同情都只是一种恩赐。

    这就是距离,虽然不是他有意的造成的,却是将白晚伤得最深的原因。

    想必当年苏素,也是因为受不了他这种冷漠而离开的吧。

    阴息风走出竹林后,立即就看到了白墨与白晚。

    黄花树下,一位清瘦且气宇出尘的白衣人盘坐在草地上,白丝染进了他的发间,儒雅俊逸的面容虽然不再盛年,但也不显他的年纪,如时光抛去了绚烂的外表,却能露出精华的本质,他身上凝聚了一种常人没有的吸引力,仿佛一洒月光,温和沉稳,令人不觉钦慕。

    如果这人如果是白墨,也未免显得太年轻了一些,与白晚一道看上去,倒像是长兄幼妹一般,阴息风暗道。

    此时那人正低头凝视着怀中人,虽然一言不发,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能让看到的人感到……难过。

    他怀里的人正是白晚,只见她面容舒展,呼吸均匀,一扫素日的戾气,像一个熟睡的孩子那样安详,相信十年以来,她从未露出过像现在这样平和的面容,简直让人不忍打扰。

    他们背后是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河水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有微风轻拂,黄花如雨落一般自树梢落下,缓缓飘进河里,随这河水飘然远去。

    阴息风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只觉那两人将所有人排除在外,与世隔绝,如同进入了一幅画里,就像是……他要把她带走了。

    他心中徒然生出怪异之感,却又一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他故意脚下一重,踩断了一根树枝,果然白衣人抬起头来,向他看了一眼。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即便他不出声,他也知道他来了。

    “你就是阴息风?”白墨平静的道。

    “你就是白墨?”阴息风也道。

    白墨点了点头,又看了怀里的白晚一眼,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白墨并不算是个善于言谈之人,他喜欢安静和钻研,以前隐世之时,一个好棋局就足以令他消磨一下午,现在虽然贵为国师,但仍不喜和人打交道,他的身边有专门帮他处理人情世故的人,而他只需要做决定就够了。

    上一次,为了暗中帮阴息风救出身陷温家的白晚,他才破例宴请了温正阳将他拖住,为他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白墨不说话,阴息风却已经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你把她怎么?!”

    原来白晚一直不醒,连他们说话都没有惊醒她,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这显然不合常理。

    大约是语气中的不善之意太浓重了,白墨眉间略动了了动,才道:“……我让她睡了。”

    “让她睡了?”阴息风冷笑了起来,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想见你?”

    “……”

    “你知不知道,她以为你又老又病,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腐烂等死,她每天都担心你被人害了,发了疯一样的要消灭掉你所有的敌人,只为了让你能得到安全,而你却……国师?真威风啊!”阴息风怒道,打心底里为白晚不值。

    白墨无言以为,低头看着怀里的白晚,继续沉默。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但是……不论你有什么苦衷,你都不配让她原谅,她为了你才像一团烂肉一样在地牢里待了五年,而你终于找到她之后,竟然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你现在就把她弄醒!”

    在对白晚的这件事上,白墨没有资格争辩,但是他不愿意将白晚弄醒,不止是因为她有伤在身需要休息,更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他不能那么做。

    白墨不为所动,阴息风就丢开竹杖,上前要从他怀里夺走白晚,白墨见状眉头一皱,一挥袖,一股强大的力量逼得阴息风连连后退。

    以阴息风的武功,一招之间就被逼退实在是奇耻大辱,虽然也是因为他受了伤的缘故,可也更触怒了他,他怒视白墨之际,不想白墨脸色一变,扭过头去喷出了一口血雾。

    阴息风这才发现,他受伤了!

    日前他们被困金甲阵中,全靠白墨一人之力才会平安无事,而白墨再高的武功也是人而非神,为了将他们安全带出来拼尽全力,新伤旧患一齐发作,看似无碍实际上险象环生。

    阴息风见他突生变故,趁势上前去拿住他的脉,只觉他的脉象时虚时实,乱得十分古怪,再仔细看,发现他的脖子上、耳后、手臂中、腰间等部位均插着银针,原来他已经为自己施针。

    本来就已经在自我调理中,却因阴息风要上前抢走白晚,以至于他动了真气,如今真气反噬反倒更不好了。

    这让阴息风更加觉得古怪了,白墨要是在意白晚,不至于对她不闻不问,可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这个样子,他为何总有前后矛盾之举?

    过了片刻,白墨微微好了一些,才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白晚放下。

    白墨道:“我看你是她的……朋友,危急时候居然不离不弃,也算难得,故而也将你带了出来,只不过,有些问题不该你来问,我也不会回答。”

    这是提醒他对他有救命之恩么?阴息风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他。

    “我此次不愿为自己强辩,我只说我愿意说的,其中有些事你和她未必知情,便如这王敬……并非你们能对付的,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奇怪,为何你要不顾性命的帮她?”白墨问道。

    阴息风想了想,半晌才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当年白晚和阴息风皆是黑道中叱咤江湖的人物,尤其是阴息风,号称黑道无冕之王,统管七百武林豪杰,坐拥三帮四寨二岛一楼,是何等意气风发的人物,可是他一手创立的基业全部毁于号称“神捕世家”的温家手中。

    温正阳将他逐出中原,逼得他龟缩关外,成了温正阳仕途上绚烂的一笔,这笔仇恨他日思夜报,后来他设计小温候强攻君魔寨,杀小温侯固然是为了白晚报仇,同时也为他自己雪恨。可是他的恨,并非只杀小温侯一人就能排解的。

    小温侯死后第三年,白晚从临安地牢逃回君魔寨向他求救,养好伤后又盗走了他的机关手与易容针,他恼她不告而别,一再的对他无情无义,可追查她的下落之时又察觉她有复仇大计,这时正好遇上了黑山寨的刘白凤向他投奔,他花言巧语的骗刘白凤掳走了易容成“阮红娇”的白晚,用温简的性命逼迫白晚跟他结盟,共同对付温家。

    所以,他对白墨的回答也没有错,他和白晚的确同仇敌忾,只不过仅仅如此,他会在临死关头不惜性命的对白晚不离不弃吗?

    显然,又不仅仅如此了。

    白墨叹着摇了摇头,他虽不善与人交流,可也不是不通人事的傻子,只是没想到白晚身边已经有一个如此强势的爱慕者了。

    阴息风这样说是顾忌白墨是白晚的生父,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对白晚有情,岂不是落人下风,何况白墨这个生父当的极不称职,他和白晚已有许多年未曾见面,若白晚醒来知道自己生父不止好好,还当上的大国师,一怒之下不定从今以后决定与他断绝关系呢。

    他这样想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刚刚一出竹林的时候,他看到白墨怀抱白晚,不自觉的突然生出了一种极怪异的感觉……现在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何会觉得怪异了!因为……

    他,他是她的生父啊,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她?那根本不是一个父亲看待女儿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口味可以更重一点么?

    大家会不会无法接受?觉得十分恶心?如果意见很大的话,我会修改的。。。好吧,其实我说谎了,我不会修改,大纲定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能说白墨赶走白晚的原因根本跟她以为的不一样么?

    还有,白墨不肯说的那些事,后面几章会慢慢揭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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