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自幼颠沛流离,白墨也是后来才得知自己在这世上竟然还有骨血,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十岁了,待人处事皆超于同龄的孩子。

    白墨因感内疚,故而对白晚十分迁就,但总得说来,一个如他一样清冷淡薄的男子,实在很难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半大孩子产生强烈的父爱,他于她的关爱,一开始就是基于责任的基础上的。

    也就是说,当父亲的没有当父亲的自觉,当孩子的没有当孩子的认知,这般情形下,就造成了后面的事。

    阴息风一直觉得,那件事是白晚一厢情愿,却从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并非如此?

    他一瞬间闪出这样的想法,虽然他一贯我行我素,愤世嫉俗,从不畏惧世俗的眼光,可有些人伦之道,就连他看来也太过惊世骇俗,因而虽然起了疑心,却没有当面说出来。

    “此地暂且安全,这林子后面有一间小屋,等她醒来,你们可以在此养伤。”白墨放下白晚之后,对阴息风道:“等到你们的伤都好了……务必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白墨的语气不重,却给人一种十分严重的感觉,阴息风不禁问:“什么?”

    白墨盯着阴息风,被他那幽深的眼眸眼眸盯着令人入临深渊,他顿了顿才缓缓道:“带她离开,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为什么?”阴息风心里有太多的疑问,眼前这人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件事……你们正在做的这件事,它的影响要比你们以为的深远,温正阳虽然背叛了我,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这已经不是你们能够处理的了。”白墨道。

    “可是我们得到了乌金盒里的证据,如果你说的幕后黑手是王敬的话,既然王敬和温家结成一气,我们可以先制温家于死地,削掉他的左膀右臂,你是国师,你一定能办到。”阴息风说着,突然察觉有些不对,既然阴息风是国师,乌金盒里的证据本来也是他的,那么如果他想对付温家岂不是更加容易?为何他没有迟迟行动?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对付温家!

    可是这样,不是更加奇怪么?阴息风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之前王敬说的话,他说他和温家不是一路的,当时他不相信,可现在想想如果这是真的,莫非对付温家对白墨有害无益,故而他才迟迟不动手?

    阴息风脑袋里的想法一闪而过,那边白墨听到说起乌金盒里的证据,又是一叹,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些证据本来就是当年我和温正阳一起收集的,只不过最后关头……他做了另外的决定……”

    白墨当年想要为严文渊翻案,当时温正阳正是负责此案之人,他观察温正阳,见他行事磊落,虽为公门之人却有侠义心肠,故才铤而走险引导他去查明严文渊疑案。

    温正阳也不负他所望,察觉严文渊蒙冤之后连夜写下陈情书赶往京城,当夜他在屋顶上看到温正阳的举动十分欣慰,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指望一纸陈情书交上去,能救回狱中尚待处决的严文渊的亲人。

    结果温正阳回京之后,正逢封侯的圣旨下达,温家三兄弟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出来时候就随太监进了宫。

    白墨看到温正阳出来没有将证据戴在身上,就预感到情况不妙,果然当他潜进去的时候,就发现温家的奴仆正要将证据烧毁,于是他将其偷了出来。

    三日后,温正阳搬进了忠义侯府,严文渊的眷属则全被处决了。

    对于温正阳,白墨实在难以原谅,最后关头他选了一条更容易的路,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毕竟他做出了选择,随后他越陷越深,就像是说了一句谎话就必须用一百个谎话去弥补一样,他为了保护自己和亲人开始对他追杀、诬陷、以正义之名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对他以及他的朋友赶尽杀绝,甚至在二十年后迫害白晚。

    “他做了那么多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我坚信他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时机还不到,我不能用一个仇人的肉来喂养另一个更可怕的仇人。”

    “你说的那个更可怕的仇人,是王敬?”阴息风追问。

    白墨点头。

    他一直以为推开白晚,就能让她远离这趟浑水,可不管是她还是她的朋友,都想方设法的陷了进来,这是他绝不想看到的,故而这一次,他必须对阴息风讲明利害,然后让他向白晚转达。

    白墨低头看着仍然是熟睡的白晚,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也常常这么看她,有时候她会装睡,然后在他出现的时候徒然睁开双眼,笑吟吟又得意的道,看,我抓住你了,你又来偷看我睡觉。

    他没有偷过看她,只因她不管天气多冷都从来不盖被子睡觉,那年她根基尚还浅薄,这么做是会生病的,所以他只好每晚过来给她把被子掖好。当他问她为什么总是如此的时候,她却歪着脑袋,漫不经意的说,因为我要是盖好了,你就不会来看我了。

    那些年月里,这就像是一件顺利成章的事情,她贪婪的索取关爱,而他予取予求,因为那是他应该做的,他们被一种称之为血脉的关系联系在了一起,不同于友情、爱情,即便刻意忽略,也始终存在。

    这大概应该是世上最安全以及让人安心的关系,至少他曾以为是这样。

    白墨走神了片刻,阴息风见他沉思,觉得有些怪异,等了会儿还不见他回神,便故意咳了两声,才唤回了陷入回忆中的白墨。

    白墨抬起头,看着阴息风道:“当年我和温正阳都察觉严文渊一案,幕后有人在布局,可是后来温正阳临阵反水,以至于我们都身陷种种事端没能继续查下去,如今时隔多年,种种蛛丝马迹浮出水面,那个人就是……”

    “当朝太尉王敬?”阴息风道。

    白墨感到阴息风不喜欢被人主导局面,故而才会屡屡打断他的话,他不会和后辈计较,只是略笑了笑,接着道:“猜猜是谁在严文渊倒台之后接管了安西节度使一职?”

    不用想都知道答案,阴息风道:“是王敬?”

    当朝太尉是全国掌管军事的最高官员,而王敬之所以能爬上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后来接管了严文渊的职务和军队,这是一个不错的起点,也是一个极重要的转折点。

    但是阴息风又问:“那你又是怎么从一个在逃通缉犯,摇身一变,变成御医又变成国师的呢?”

    对比起王敬来,王敬好歹是一步一步的爬上太尉之职,而白墨的仕途更加匪夷所思,难道没有人怀疑过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不是也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问到这个,白墨就迟疑了,半晌才道:“王敬怀疑我的身份许久了,却一直无法确定,而温正阳估计也猜到当年设计他的人正是王敬,故而这些年来一直是费相一系的主力,与王敬对抗,王敬这一次一箭双雕,先是利用晚晚来对付温家,再利用她来逼我现身……现在他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无疑会将她当做我的软肋,如果你不能带她走,谁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墨很好的解释了现在的局面以及为何还不能对揭穿温家的原因,现在他小心翼翼的平衡局面,温家固然应该付出代价却最好是留在王敬之后,他伸手拿起旁边的皮囊,这是从白晚身上解下来的,里面装着乌金盒中的证据。

    他又道:“这里面的东西,原本是我留给晚晚的,但现在留在她身边反而不利,我便拿走了,你告诉她,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善用。”

    可是不知有意无意,他始终并未正面回答阴息风的问题。而且照他这样说,白晚为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阴息风很是为白晚不值,他眯了眯眼,道:“你不是神功盖世么,区区一个王敬,凭你的武功大可以杀了他,为何还要这样畏手畏脚?”

    “谁又说我没有杀过呢?”白墨摇了摇头道:“这个人贪生怕死,他亏心的事情做得太多,十分怕被人谋了性命,你也看到他在金甲军中的样子了,他不止狡猾多变,而且为了保命还从全国各地搜罗了与他相似的人,让他们学习他的谈吐和举止,调-教成他的替身……我曾杀过他一次,结果却不是真的他,第二天他又好生生的出现在早朝上,呵,现在就连上朝,我都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了。”

    王敬出现在金甲军中时,特地调动了一个方队来保护自己,可想而知有多怕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给自己养替身,难怪当时他在金甲军中时会对白墨说“难道你以为你还能杀我第二次”这种话了。

    “有这种事?”阴息风奇道:“连上朝他都敢这么做?皇帝呢?他不怕被皇帝发现么?”

    “当今皇帝……曾身染恶疾,病了三年,三年之中,大权旁落,如今虽然病愈了,却难以改变臣强主弱的局面。”白墨道。

    阴息风是何等乖觉的人,尽管白墨回避了自己如何当上国师的问题,可是又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当今皇帝恶疾三年,以致臣强主弱,偏偏白墨就是在这段时间改名换姓成了御医“水回春”,“水回春”治好了皇帝,成了宠臣,最近又因医治好了太子而被封为“国师”。

    这些信息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皇帝信任“水回春”的由来,第二件就是皇帝和太子都是极容易“身染恶疾”“性命垂危”之人。

    可是如果他真的救了皇帝,让皇帝信任并重用他,为何他还要任白晚在狱中苦苦煎熬呢?

    如果阴息风是普通人,一定因为不解而责难白墨,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已经看出白墨并非将白晚不放在心上,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一定有什么事情阻碍了他,而且这件事和他回避的问题有关!

    阴息风还想要套取更多的信息,可白墨已不愿让他知道得更多了。

    “你这些话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小白?”阴息风质问道:“你该知道,小白十分固执,她不会放弃你的,也不会听我的话说走就走的。”

    “她必须听你的,你得让她听你的。”白墨的语气不容反驳。

    “呵呵。”阴息风自嘲的笑了起来:“你太高估我了,我的话她从来不听。”

    白墨似笑非笑的看了阴息风一眼,突然就转了话题,道:“我听说你异于常人,你的血瘾症好了一些么?”

    他连这都知道?阴息风心想,嘴里道:“我只是有心瘾而已。”

    白墨再次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是,虽然你现在用易容的药物改变了肤色和发色,然而还是改变不了你身体异于常人这个事实,你嗜血不是因为心瘾,而是你身体里缺乏一种东西。”

    “哈哈”阴息风这次大笑了起来,双手抱臂,一副有趣的样子看着白墨,道:“看来有人很喜欢当御医,不过你说的这些就连一个寻常大夫都知晓,不足为奇。”他说的时候,故意加重“寻常的”这三个字的音。

    可是白墨站了起来,轻轻弹了弹衣摆,淡笑着道:“你身体属寒,偏偏练得也是极阴寒的武功,虽然看似十分得宜,可是实际上你练得越深则越伤害你自己的身体,相信你自己也察觉到了,这几年你的功力不论你如何努力,始终难以精进,这并非只是瓶颈而已。”

    阴息风听着他的话,虽然故作轻松,却心中一沉。

    这时白墨又道:“如果我说你的武功不止永远无法精进,而且……你的寿数绝活不过接下来的十年,你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我不会让阴息风早死的~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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