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王敬,天命之年,生性多狡,手握兵权位高而权重。他有一女,体态婀娜,顾盼生怜,十六岁进宫至今已有十年,十年中圣眷不绝,为今上育有二女一子,获封宸妃。

    宸妃之上,皇后色衰爱弛,已久不获圣眷,费贵妃又失宠被贬为昭仪,故而后宫中,乃是一等一得意之人。

    而朝堂之上,老臣费相已渐有韬光养晦之势,新贵国师水回春异军突起,却终因根基浅薄弱了半分,论天下第一臣子,当属王太尉一人者!

    这王家,可谓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绚丽到了极致。可其中,王太尉却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太尉王敬,朝里背后人称“笑里藏刀、借刀杀人”,实在是一号脑奸巨滑的人物,看遍了许多盛极而衰的例子,他从圣上对水回春的重用上,就察觉到了圣上不欲一家独大的心思。

    权势之争,总是此消彼长,若倒回去几年,王家也可以学费相那般韬光养晦,关起门来坐山观虎斗,可是王太尉已经到了如今之势,便如尾大不掉,不是不想韬光,而是不能韬光了。

    这一日,他私下邀了水回春于襄王阁见面,不知这位枭臣与这名御上新宠之间有何交易勾当,这些且先不论,单单论江湖人物“玉面仙”白晚,欲往襄王阁,向王太尉献上辛苦所得为严文渊翻案的证据一事。

    襄王阁乃是修在无忧湖畔边的一坐有两百年历史的三层楼宇,原是前朝一位有名的佞臣修来接驾用的,两百年过去,江山改朝换代,这座观水楼宇落入了一位富商手中,又不知怎么成了王太尉的一处去处。

    王太尉和水回春私下见面,自然是百般隐蔽,寻常人哪里晓得,而联络人安排了这样一个时机给白晚,却是十分妥当的。襄王阁在京城郊,温候不知那两人暗会一事,耳目守在城中,此处正好鞭长莫及。

    白晚背着鹿皮革囊,里面装的正是乌金盒中的东西,她一骑在前赶往无忧湖畔,而后面树影风动,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如一道烟一样始终若有若无的飘然随后,正是阴息风一路相随,暗中为她护法。

    白晚能有今日不易,行事越发小心谨慎,虽然有心借着王太尉的东风灭掉温家,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担心有人会害自己,因而早几月央阴息风掳了王太尉家的大公子做人质,这会儿又得了他暗中守护,也算是万无一失。

    过了燕树林就到豁子口,过了豁子口就到白象塔,过了白象塔便是无忧湖,眼看越来越近,白晚心中也越来越放心,只望一切都顺利,等到了襄王阁求见王太尉,交了东西,沉寂了二十年的冤案就能平反了。

    到时候……到时候始作俑者的温家将会有多么生灵涂炭,温简又会怎么恨死自己,她,她也管不了了,她只要报了仇,只要白墨能好好的,不受追杀通缉,哪怕是他仍是不肯见自己,也不介意了。

    白象塔已至,此处是一座五层庙塔,因顶端白色三象头得名,此处原本供奉漫天神佛,也曾有善男信女拜塔,不过如今因年久失修,早已废弃不用,石此处块风化、杂草自缝隙中生出,一片萧条景象。

    到了这里,襄王阁的嶙峋菱角在望,想到事情终于快要结束了,白晚心中不禁想起白墨,此人早成了她的心病,她想着他久病缠身,如今不知是否调理妥当,没有忠心耿耿的丑叔在他身边,他又是否能照顾好自己。

    正略略有些失神,谁想过白象塔下的时候,突听一声暴雷响声,宛若雷神发怒,将雷鸣直直炸在了她的耳畔。

    白晚瞬间惊醒过来,心中大惊,暗道不好,同时巨大的响声惊吓到了她□的白马,马蹄腾空扬起,惨烈嘶鸣,恨不得立即将她摔下来才好。

    巨大的声响也惊住了林中紧随的阴息风,他跃上枝头眺望,一望之下肝胆俱裂,只见五层高的白象塔已经整个被炸碎,灰雾中石块纷纷落下,正向下面的白晚砸去!

    火药!阴息风怒目而视,一声暴喝,箭一样的冲了过去!

    火药之物原本乃炼丹术士偶然所得,其中以硝石和硫磺为主,前有江湖上的火器堂雷家专门研究雷震子、流火丸之物而名声大噪,后来因民间有人私炼火药影响民生受到官府查办,明令禁止了此物在民间的流传,风光一时的火器堂雷家也因此而逐渐衰败。

    如今硝石和硫磺的买卖均受到官府限制,故而火药一物更加难得,却不想有人竟然在白象塔埋下火药,正等白晚途径之时引爆,心思委实歹毒。

    白晚虽然应变过人,可她骑的马却是个畜生,遇到这等阵势猛然扬蹄嘶鸣,将白晚摔了下去,那马不过嘶叫了一声,立即被空中落下的巨石砸了个稀烂。

    马血混着灰土溅在了白晚身上,她滚在地上狼狈的躲避落石,整个白象塔都被炸碎,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一般的落下,她跃起的时候被其中一块砸中了胸口,立时被弹了回来,口吐鲜血,她只好就地一滚,躲开了从天而至的半个巨大的“石象头”,可是此时眼睛被扬起的灰尘糊住了,双眼流泪,眼前一片模糊,只道小命休矣。

    此时另外半个“石象头”正向她的头顶上砸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青影如闪电一般来,抱起地上的白晚凌空一跃,躲开了石象头,石象头砸在地上,碎片飞了起来,如飞刃一样的正好戳穿了他的肩胛骨!

    而他浑然不觉,抱着白晚左闪右避,用身体挡住了纷纷击来的落石,终于带着她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阴息风怀抱白晚,单膝落地,他这一次出来为了不引人注意,虽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可是为自己白雪一般的皮肤和头发染上了颜色,使自己和常人无异,结果从白象塔的爆炸中逃出来,他的头发上和脸上以及身上被白灰盖住了一层,好似没有易容一般。

    白晚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两人简直如两团湿面再白灰中滚过一道那么狼狈。

    可惜的是侥幸逃生,并不代表能够逃出生天,阴息风落地之后,面前出现了人数众多的金甲军,而这时,他和白晚已经不同程度的受了伤,阴息风叫碎片割伤了后背,并且戳穿了一边肩胛骨,白晚情况更加惨烈,她胸口被砸中,肋骨断裂,伤及肺腑,连呼吸都跟不上了。

    阴息风此生,最恨临阵退缩,自从中原被赶到关外去了之后,更加发誓此生再不恨受这样的侮辱,可现在他抱着白晚,只看了一眼对方的阵势,立即拔腿而逃。

    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傲气重要,命更重要,不逃才是傻子!

    可是敌人既然能弄到火药炸了白象塔,又能布下金甲军,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逃走,果然阴息风回身发现,前路被封,后路堵死,无路通天!

    阴息风背后是被炸碎的白象塔,碎掉的石块都掉完了,尘埃落定了,原本的白象塔变成了一组“石头山”阴息风背靠石头山,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看着周围的金甲军步步逼近。

    “放……下我,你走——”白晚一边抽着气,一边死死揪住阴息风的衣襟,焦急道。

    事已至此,他们都明白中了计,这时候白晚是真心叫阴息风走,以他的武功,尽管受了些伤,可是他轻功一绝,只身逃走多半也能逃掉,可是带着她的话,那绝对是毫无生机。

    阴息风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更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丢下了白晚,那么她必死无疑。

    白晚见他不动,心生感激,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淡淡笑起来,那笑容说是临危不乱,不如说是自嘲自讽,她笑中带泪,泪将眼睫上的灰尘,道:“你走……我不怪你……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自己会失败。

    她为了报仇不顾一切,仿佛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或许真的报了仇之后,她反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刚刚她还骑着马,还畅想着自己报了大仇之后的事情,可那时候心底浮现了一丝不确定,就好像盼望已久的事情眼看快要发生,却突然觉得不真实一般,果然马上就出了事。或许,她注定会失败了,注定她命中如此。

    阴息风不是不想走,他觉得自己应该将白晚丢下,两个人中活着一个总比两个人都死掉好,可是他的双臂不听使唤,明明右边肩胛那么痛,却还是不肯放下白晚,因为如果放下了,就是永别。

    再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明知愚蠢去愚蠢,就像是现在的他。

    “没意思,真没意思……”阴息风咧嘴笑了笑,放下了白晚,小心的让她靠着一块巨石,然后很深很深的看着她,道:“要是我死了,你就用机关手上的刃抓破自己的喉咙吧……别再受苦了。”

    一句别再受苦,说得很轻,很怜。

    白晚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干嘛,或许是明白而不敢相信。

    “息风……你傻了吗……不……不值得……”

    一个人可能一辈子做事都在衡量值不值得,可终会有一次,会傻一次。阴息风摇头苦笑什么都没说,就像他一直没有告诉白晚,自己为什么杀了小温候温朔一样。

    他很后悔上一次不在她的身边,可这一次,他在!

    阴息风抽出自己的刀,他的刀叫做“见雪”,是用最寒的寒铁打造,这把刀的刀刃在空气中凝出霜花,可见他正在催动九重寒心法。

    一般来说,他很少用兵器,但今天是个例外,他手持“见雪”挡在白晚身前,仿佛谁人要杀她,必得践踏他的尸体而过一般。

    时间紧迫,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金甲军已经围住了他们,其中走出来一个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体态膘肥的男人,严格的说,他没有走出来,而是站在了一群用盾牌和长矛保护着他的金甲军中。

    那人和蔼可亲的笑着,语气里却满是讽刺的意味:“哎哟,看来有人像是找到了真爱啊,老夫都快被感动死了,你们这样难舍难分,看来老夫真不得不成全你们,不然也太铁石心肠了。”

    白晚毒怨的看着那人,小声道:“王……敬。”

    原来他就是王敬,听到白晚的声音的阴息风眯了眯眼,冷笑道:“原来你就是王太尉,想不到你和温家是一伙的。”

    “非也非也。”王敬笑道:“我说我跟温家不是一伙的,你们信吗?”这王敬不愧是笑面虎,始终在笑,却是笑得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阴息风当然不会信,他并不深晓其中种种缘故的,又岂会猜到王敬为何要杀他们,直觉的认为王敬可能是和温家一伙,才会这样害他们。

    阴息风想了想,慢慢道:“王太尉,我劝你还是放我们离去,你家大公子正在我家中做客,我们皮糙肉厚不打紧,另公子可是个精致人,受不得太多苦,我们承一倍,我那些属下可是会百倍的在他身上讨回来呢。”

    王敬的大儿子失踪了一段时间,遍寻不得,至今不知哪里去了,王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是叫阴息风绑走了。

    他脸色先是一变,而后渐渐恢复过来,依然是笑道:“万血王?阴息风?倒是好样的,原来我那大儿是叫你掳走了,哪有当父母的不心疼孩子的,可是……我有三个儿子,只要我活着,有可能还有第四个、第五个儿子,所以你以为老夫会投鼠忌器么?年轻人想问题果然是天真了呢。”

    这下,连阴息风都愣住了,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这难道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王敬如果不够狠,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跟权势,他说的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这么想这么打算的,于是他也不想跟眼前这两个濒死的野兽多说,下令放箭。

    只见他手一挥,金甲军前排手持盾牌蹲下,露出后面的弓箭手,他们手中的箭一齐对着阴息风和白晚二人射-出!

    万箭齐发之中,阴息风左手手持“见雪”挡在白晚身前,一边挥刀砍掉飞矢,一边脱下外袍,注入真气,右手挥动衣袍挡开更多朝他们射来的箭。

    白晚撑着身体,无奈的摇着头,死死盯着阴息风的背影,看着他后背肩胛上的血迹如花一般越来越艳丽绽放。

    他受伤了,他在自寻死路。

    他能够挺多久?

    为什么她相信的人总是骗她,可她不信的人总是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这是为什么?

    阴息风不知道自己能撑住多久,他看得出来,王敬不急着杀他们,如果真的想要他死,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上百人一齐上来就能将他们砍成一段一段的。

    他这是在玩他们,看他能撑多久,只要他一不留神,只要射中一箭,那么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他……真的不想就这样结束。

    她就像个傻子,从白墨到温朔,从温朔道温简,一次一次的做错选择,不知道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她那双该死的眼睛总是看向别的地方,总不成往后看一看,如果她曾回过头,就会发现在她身边的一直是他,只有他!

    不知多久,阴息风终于体力不支了,只稍微慢了一点,一支箭就射穿了他的腿肚,令他身体一倒,单膝跪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右手拖着满是箭洞的袍子,左手用刀尖点地撑着自己不要倒下,他的右臂已经没有知觉了。

    在身体多处受伤,右肩胛骨伤口撕裂的情况下,他已经撑到了极致,他的右手失去知觉,左手不停的颤抖,他跪在地上,他能感到不管自己多么不甘心,还是要……结束了……

    白晚在他的身后,泪流满面,她真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

    她哭着向他爬去,爬到她的身边跟他一起迎接死亡,她哭着道:“……为什么……我没有爱上……你……”

    阴息风听见了,喃喃着:“我也不明白……但我想,大概是……我太厉害了,女人们总是觉得配不上我……”

    王敬看了看天,又皱了皱眉,并非他喜欢给这俩人这么多生离死别的时间,而是他另有计划。

    他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下了最后的命令——

    “把他们给我射成刺猬——”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发生了奇变,只见一道影子乍现,就像一道白光一样在铁甲军眼前一晃,弓箭手纷纷低头一看,手里的弓已经不翼而飞了。

    一个清瘦的白衣人,手提着所有人的弓,出现在了阴息风和白晚的面前。那人随手将弓一揉一丢,这些木质的弓全部碎去。

    “哈哈哈哈。”王太尉见到此人现身,不怒反笑,拍手而笑,道:“国师大人,您终于忍不住了”

    国师大人?国师水回春?

    不是说水国师御医出身么?什么时候宫里的御医都能又如此超凡的武功了?

    “咳咳……”未语先咳,看来水国师的身体真如传闻说的那样,能医人而不能自医,旧疾缠身,十分不好。

    水国师掏出帕子捂着嘴咳了一会儿,难得王太尉耐心等着他咳完,听听他说什么。他好半天才停了下来,缓缓道:“不愧是‘借刀杀人’的王太尉,果然使得一手连环妙计……”

    “哈哈哈。”王太尉又笑,得意洋洋的道:“是极,是极,我有三个儿子,你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舍得的你舍不得,所以你输了,对不对‘白公子’?

    白公子?

    阴息风闻言一惊,却感到身边的人已经僵住了。

    天下还有几个白公子?

    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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