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拥着入眠,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董贤便哼哼着开始闹腾,反手紧紧抱着刘欣,似乎嫌不够似的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滚烫的肌肤贴过来,刘欣觉得不对劲,起身查看才发现董贤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探手去摸额头,果然烫的惊人。急急叫人唤了柳世映来诊治,才知是今日鲁莽引起的发热。由着柳世映开了方子去熬药,手里握着一只白玉羊脂瓶,刘欣怔忪了一会儿想到之前自己被妒火冲昏了头,未经润滑就急急冲了进去,后来的滑腻想必是撕裂流出的血,而自己粗心之下却并未察觉到,再后来虽说做了清洗,却又忘记为董贤上药,这才导致伤口严重引起发热。

    刘欣阴沉着脸拧开瓶口,倒了一些在手心,手指沾着粘稠的液体小心为董贤涂抹,董贤在昏昏沉沉中不适的来回扭动着身子躲避,刘欣用手肘制着他不让他乱动,好不容易上完药,自己额上一排密密麻麻的汗。

    洗净了手坐在董贤身边,为他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恰巧柳世映端着熬好的药上来。自然而然的接过来,示意所有人下去,只留下南思在旁伺候着。

    刘欣坐在床边,低声唤着:“圣卿,来把药吃了再睡。”一连叫了好几声,董贤都毫无动静,烧红的脸越来越不正常,刘欣试了试药温,端碗喝了一口,直接弯下腰撬开他的牙齿哺入口中,苦涩的药汁在两人口中蔓延,刘欣浑然不觉的一口接一口喂着。喂过药,又拿起站在一旁的南思递过来的帕子放在盆子里浸湿了拧干,敷在董贤额头,待到温热再拿下来,换另一条,如是反复多次,直至天将亮。

    南思想要帮忙却被刘欣拒绝,只得干看着他不停忙碌,待到熬了几近半宿眼里满是血丝的刘欣一脸倦意,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劝道:“陛下歇会儿吧,让南思来就是了。”

    刘欣伸手探了探董贤的额头,热度渐渐消退下去,方觉得放下心来,看了眼天色,对南思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若有什么动静,来叫朕。”站起身来,眼前一片晕眩,扶着南思的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对上南思焦虑的眼神,刘欣示意无碍,却拗不过南思的固执,只得由着他搀着自己走向软榻,折腾了这许久,刘欣累极躺在榻上阖眼歇息。不过片刻猛然惊醒,四处去寻董贤的身影,看到他依旧躺在床上时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是放心不下,索性挪到他身边紧紧看着,生怕自己一闭眼他就不见了。直到天色微明,刘欣方不舍的更衣去早朝,下完早朝又一步不歇的赶回来继续守着。

    浑身疲软无力,模糊中有人喂自己喝了些汤汤水水,头浑浑噩噩的像不是自己的,眼睛酸涩的睁不开,索性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到昏沉沉的梦境里。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喂自己汤水,这次积攒了些力气,董贤费力睁开眼,好一会儿眼睛恍恍惚惚的才有了焦距,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又呆了半晌才慢几拍的反应过来那人在嘴对嘴的喂自己吃些什么。

    看到他醒来,刘欣欣喜之色现于脸上,急切问:“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我叫柳世映再来看看。”说着一迭声的叫御医。

    柳世映几乎是跑着进来,半跪在床前为董贤诊治,细细查看了半晌说热症消退已无大碍,刘欣方长长松了口气。

    董贤刚要说话,一张脸突然皱成一团,直指着旁边的水壶沙哑着嗓子喊:“水……”初醒之时没察觉,这会儿意识清醒味觉恢复,嘴里一派苦涩,连着灌了两碗温水才觉得好受了些。

    刘欣待他喝完,又举着碗在他面前:“还有几口,喝了吧?”

    董贤嫌弃地看了一眼乌压压的碗,摇头跟他商量:“反正已喝了不少,这点儿就算了吧?”

    刘欣也不逼他,只默默的仰头喝了一大口,欺身上前压住他几乎可以忽略的挣扎,依照原来的法子灌入他的口中,舌卷住他的舌压在下面迫使他咽下去。

    直到一碗药喝的干干净净,刘欣与他漱了口又拿蜜饯吃了几颗,两人方随便吃了点白粥几样小菜,药的效力涌上来,董贤扛不住睡意又昏沉沉睡过去。

    刘欣折腾了大半宿,入明才将将闭眼歇了一会儿,养了精神又去上朝,这会儿看他睡的香甜,睡意也涌上来,索性无事,便除了衣袜躺在董贤身边松松环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闭眼小憩。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刘欣蓦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看到是南思,又缓缓闭上,低声问:“何事?”

    南思垂首回道:“陛下,太皇太后那边来人请陛下过去一趟。”

    刘欣点头,将要起身之时,董贤咕哝着翻了个身,刘欣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衣袖严严实实被卷入他的身下,一时动弹不得,待要轻轻去抽出来,看到董贤的睡脸又打消了念头。侧目瞥到床角的剑,刘欣示意南思去取过来,剑光微闪,一截子衣袖翩然落下。反手将剑重新插入剑鞘,刘欣悄无声息地下床,由着南思为他更衣,神色严肃道:“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记住,任何人。”

    “是。”南思为他整理完衣衫,后退一步束手回道。刘欣又深深看了眼床上酣睡的董贤,拂袖出门。

    座上的太皇太后身着常服,神态和蔼平详,手里拿着佛珠闭着眼正在念佛,看上去与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毫无二致。

    刘欣也不急,只静静地端着茶盏品茶,外界皆传这位太后胆小懦弱一心向佛不问世事,然而他心里却清楚,若真是如此,又怎能坐稳这后宫一宫之主的地位,以致在朝堂之上外戚王氏多年盘踞一方,终成威胁君主的一大势力?

    “陛下来了。”王太后念完佛经,冲着刘欣微微点头,关切问道:“陛□体可好些了?”

    “劳太后忧虑了,朕已无大碍。”刘欣恭敬回着。

    王太后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叮嘱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这身子啊,可不只是自个儿的身子,还与国家百姓息息相关着,不可大意。话说回来,陛下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活到哀家这把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剩下的,只想子孙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愁吃穿就是了……”

    刘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慢慢说着,时不时点头称是,眼见着太后隐隐露出倦意,刘欣体贴的亲自扶了她进去歇息,看到她合上眼,这才放下帷帐悄然出去,做足了十孝子孙的模样。只是回去的路上,刘欣在心里反复揣度王太后无缘无故的找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突然急招他过去,却又只是普通的家常闲聊,刘欣不知这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扔到一边去急急回去看董贤,她不说,索性自己也装糊涂,权当长辈对晚辈的一点关心之意。

    过年之时宫里内外甚是热闹了一番,董府的赏赐也一轮接一轮的赏下。然而过完年,刘欣的身体便渐渐每况愈下,几乎日不能行,柳世映日日提着药箱来诊断,又看不出什么,换了一副又一副药方,却毫无进展。董贤心里乱成一团,又不想让刘欣看了徒增焦虑,装作与往常一般与他相处,却掩饰不了眼里一日复一日的担忧之色。

    刘欣看到他焦急担忧的样子,起初尚同他一样焦虑,然而药方一剂一剂的换,腿却毫无起色,时间久了反倒渐渐宽心起来,心里破罐子破摔的又觉得有些安慰:即便自己不能行,至少这个人不会离弃。想到这里,顿觉再大的事,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刘欣半躺在软榻上晒太阳,董贤的伤已经完全养好,脸上的伤口愈合的更是连疤痕都看不出来,刘欣拉了他一把,懒洋洋道:“来晒太阳。”

    董贤停下手中的事情,偎着他躺下,两人握着手,面对面侧身躺着,凝视了一会儿,刘欣脸上遮不住的倦意和憔悴,董贤轻声道:“睡会儿吧。”刘欣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董贤为他拉上锦被,就着暖暖的阳光,刘欣沉沉睡去。

    董贤无声看着他的睡颜,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拉他回神,董贤下榻,为刘欣掖好被角,快步走远了约莫着不会吵醒刘欣,才问:“什么事?”

    “回大人,是匈奴的单于求见陛下。”宫人恭敬道。

    “匈奴单于?”董贤微微皱眉。上次那人口出狂言,害自己大病了一场,没过几天就以朝见为名,光明正大的在朝堂上出现,刘欣倒没再说什么,一副喜盈盈的样子郑重款待了他,然而回到宫来,却又按着董贤狠狠做了几回,床笫间咬着董贤的耳朵道:“我倒不知道,原来圣卿私下尚有这么一位身份不凡的兄长。”董贤大感头痛,他也不知道,原来刘欣的醋意这么深。事实上,一个王昭已经让刘欣忍无可忍,只是碍着董贤跟他关系匪浅才勉强容下,突然又来一个匈奴单于,刘欣顿觉周围的人尽是对董贤虎视眈眈,自己的地位看上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牢固,反倒岌岌可危,遂更加紧了对他的看护,免得被别人带了去。

    董贤自是不懂刘欣心中的小九九,只是他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在胡黑那里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再听到他的名字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听到宫人回报遂不耐道:“跟他说陛下正歇息,等陛下醒了再来。”转身刚要回去,脑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董贤眼睛一亮,忙唤住那个宫人:“且慢。”

    宫人垂手站着,董贤稍微整理了下衣服,道:“我跟你走一趟。”宫人应声在前面带路,董贤一边悠悠走着一边在脑里快速想着说辞。

    看到董贤走来,那匈奴单于只是惊讶了一下,瞬间掩去,笑盈盈上前:“董大人。”

    董贤挥退宫人,微哂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么见外。”

    胡黑面色不改道:“草原之上,你我自是那遨游于天际的鹰,兄弟相称才显我们之间关系亲密,而在这大汉疆土之内,大汉为君,我为臣,为臣者只当遵守自己的本分,以免被有心人拿去了把柄。你们中原有句话叫魂归故里,我这条命,当然不能丢在这,就算死也要死在我们族里。”

    董贤嘴角含着笑,亲自为他倒茶,往前送道:“说的是,请。”又笑道:“现在没有外人,兄友弟恭自是无妨,如今弟弟这边有件事需要贤兄帮衬,只是不知兄长可愿伸出援手?”

    胡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喝口茶:“那要看什么事了,要是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只是一件小事,对单于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董贤而言却是攸关性命。”

    “哦?说来听听。”

    虽是无人,董贤依旧是谨慎往四周查看了一番,转过身来走到胡黑身边附到他耳边如此说了一般。

    胡黑诧异侧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凝重起来,待他说完,凝神想了片刻,摇摇头:“这事儿不成。”

    殿外人影走动,董贤焦急起来:“为何不成?对单于来说,要藏起一两个人,岂非轻而易举?还是说——”刻意加重了口气激将:“单于怕了?”

    胡黑郑重着摇头:“激将法也不行,你就当我是怕了,我不能拿我一族的安危做赌注。你看来很简单,于我来说却是稍有不慎赔上的就是整个族的性命。再说,即便你愿意,大汉的皇帝也不一定愿意跟你走。”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会说服他。”董贤急切道,“况且,看在我曾救过你的份上,能不能……”

    “不行。”胡黑打断他,脸色郑重道:“大人莫忘了,救命之恩早在大人登门之时我已还清,大人既想换大汉的千秋万代,又想换大汉天子的性命,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董贤一窒,还待再说,胡黑却放下手里的茶盏,对着他歉意的作了个礼,在他来不及反应之时扬声道:“董大人博学多才,在下甚感惭愧,下次若有空,定当登门拜访。”

    董贤未说出的话顿时堵在胸口,知道他这是铁了心不肯帮忙,瞬间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胡黑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董贤的眼睛微微闪了闪燃起一丝希望。胡黑微叹了口气,终是不忍,然而理智又提醒他不能心软,只几不可闻道:“今天我们只谈论了大汉的风土民俗,其余什么都没说,忘了吧。”

    董贤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下去,也不知听到了没。胡黑的声音隐约在门外响起:“董大人累了,在里面歇息,你们先不要进去打扰。”然后是宫人唯唯诺诺的应答声,再然后是脚步渐渐走远的声音。

    董贤颓然坐在地上,透过窗子的阳光渐渐从身边斜过去,心里空荡荡的一片茫然,早知如此,便该拿那一命之恩逼迫胡黑带他们走,偏偏那时自己不知怎地鬼迷了心窍,居然以这个换取了大汉边部数年不受侵扰,大概是不忍心看到刘欣日日夜夜操劳,想为他减轻些负担,谁料想时至今日,思来想去,朝野上下,竟无一人可相信,早知如此,他还管什么大汉,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自己和心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就足够了,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百姓民生,对他来说,分毫不值。

    董贤心中空荡荡的一片,抱紧了双臂,将头埋在中间,久久沉默着。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宫人急切的声音响起:“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董贤猛地被惊回神,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打开殿门,沉声问:“何事?”

    宫人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傅太后,傅太后薨,陛下受不住刺激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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