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贵斜靠在摞得高高的棉被上,另一床盖在身上,软糯的八宝粥被小徒弟喂进嘴里,一直甜到心底,暖遍全身。

    这就是幸福感觉么,亲情,多么奢侈的东西,居然从天下掉下来,砸到了自己这个天煞孤星身上。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

    看着常得贵眼角滑下的眼泪,何素雪眼睛也雾蒙蒙的,把小汤勺放进碗里,拿了床头的手帕给常得贵擦了擦,哄小孩一样,“不哭,都不哭哦。徒儿要照顾您一辈子呢,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啊。”

    “只要徒儿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弄来。哪怕您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呢,徒儿摘不到,画也给您画出来。”

    常得贵使劲眨了眨眼,真的不哭了,眼眸定在何素雪脸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视线根本没有焦距。

    何素雪放下手帕,又开始喂粥,小心地挖一勺,轻轻吹两吹,再送到师傅嘴边,等他慢慢含下吞掉,再去弄第二勺。

    北风撞击着窗纸,发出阵阵呼号,王小九在外面惊叫好大的雪,何素雪给常得贵掖了掖被子,沉静得不像八岁的小孩。

    这会儿她的心思全在那碗粥与那张嘴之间,哪里还会计较自己有没有露馅。

    不知不觉间,满满一小碗八宝粥全吃光了,何素雪欣喜地问:“再添半碗可好?多吃点才能恢复得快呀。”

    常得贵本想说不,期盼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便见他的爱徒像只轻盈的小鸟般飞走了。

    何素雪出了正房一看,也吓一跳,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会灰扑扑的乌云盖顶。大团大团的雪花从天上砸下来,能见度低得可怜,五步以外都看不清。

    好在两处厢房的大灶时常在用,前段时间修整院子时加盖了屋顶,雪花落不到锅里,不然还没浇注完的半锅糖浆就要废掉了。

    何素雪冲回厨房,焦婶子和花婶子迎上来紧张地问,掌柜的吃了没有?

    何素雪得意地亮出吃得光溜溜地碗,“师傅说还要半碗。”

    “阿弥陀佛,总算是吃了。”花婶子合什拜天。焦婶子也不住地谢天谢地,又忙忙地把温在热水里的八宝粥再盛了半碗出来。

    掌柜的说添半碗,那就真添半碗。怕他吃不完浪费呀,这里的人平时掉一颗饭粒在桌上,都要捡起来吃掉的,饭后的碗里更不允许有剩饭。

    常大夫吃了一碗半八宝粥,小何大夫亲手煮的。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三个院子,笑声突然间就多了起来,哪怕大雪纷纷冰冷刺骨,也挡不住人们表达内心的欢喜。

    申时不到,也就是下午三点,看病抓药的都没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林有文吩咐上门板,只留了毛永盛在铺子里烤火看守。其余人等都退回了后院。

    林有文洗了手,换过衣服,才进正房看望师傅,关有树汇报师傅吃东西的情况,林有文也是很欢喜。还特意跑到厨房好好夸奖何素雪一通。

    何素雪又在捣鼓师傅大人的晚饭,中午吃了八宝粥。总不能晚上又吃吧?

    正好最近要给伤员们补钙,焦婶子买了大骨棒熬汤,何素雪便要了一截,请焦婶子帮忙砍碎,用热水焯一下,便和大米、淮山药一起熬粥,温补健脾胃,还好吃。

    两位婶子听说新鲜的淮山药比处理过的药用淮山好吃,马上表示明天就买一担回来,这玩意它就是穷苦人家没米吃时用来填肚子的呀,早市上时常有人整担整担挑来卖,这时正是淮山药成熟上市的时候,卖的很便宜。

    林有文说那是农民自己种植的,而药店里收的淮山一般都是野生的,药用价值更高一些。

    一根大骨棒,一把淮山片,二两大米,就这么几样简简单单的食材,愣是给何素雪温火慢炖,熬出一小锅香喷喷让人流口水的好粥来。

    淮山已经溶化在粥里了,骨头也被挑出来了,何素雪用海碗盛了大半碗粥出来,又叫焦婶子切了一小碟腌萝卜,就这么端去了正房,又被常得贵吃光光了。

    焦婶子表示服了,拉着何素雪絮叨:“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呀,咱们小何,不但有一手好医术,还有一手好厨艺,哎哟,你说说,这书里的学问真是大呀。”

    何素雪笑嘻嘻地听过就算,这些事情不能多说啊,说得多了会露馅的啊。

    谁能相信三岁的娃娃能记住娘亲曾经做过的菜?也就那脑回路跟人家不一样的常得贵,才会认为他的小师妹能教出雪姐儿这样的神童。

    何素雪还没逛过甘州城的早市,借着给师傅做药膳的名头,她使出死缠烂打神功,终于征得焦婶子同意第二天来接她一起去买菜。

    小何同学怀着对明天的憧憬回到她的小房间,钻进加厚一层的温暖被窝企图修炼,她不断地自我催眠:有一股天地灵气,在我的经脉里面穿行不息,然后……又睡着了。

    清晨,人形闹钟毛永青把何素雪叫醒后,她大发脾气,抓起被子狂甩一通,“为什么!为什么我练不出内功!这功法是假的!一定是!”

    毛永青以为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吓得转身就跑,想求何素雪带他一起去买菜的想法,也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注定不顺利,大雪下了半天加一夜还未停,院子里的雪积了半米厚,还在往上增加,何素雪小胳膊小腿儿的,一踩下去就陷到大腿了,这样的情况,师兄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去,坚决压制不准出门。

    其实师兄们真是操多了心,焦婶子不是没成算的人,看老天爷这架式,哪里还敢带何素雪出去,再说她从家里到江南药铺,必须经过菜市,这天早上压根就没有农民挑菜进城,除了住在城里的三个屠夫在卖肉,一根菜都见不到,还逛什么逛。

    焦婶子在菜市口汇合了花婶子,两人一商量,买了半扇猪肉,买光屠夫们剥出来的大骨棒,哼哧哼哧抬回来了,累得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焦婶子说不出话,可她拉着方再年不放,好容易喘匀了气儿,她便朝方再年要钱,要出去再买点肉回来,同时也想看看有没有农民冒雪挑菜进城。

    “年哥儿,这雪不知什么时候才停,咱们人多,多买点肉啊菜啊的放着,也不会坏,就是怕个万一。”

    方再年也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冬天不好过,他立刻去清点存货,发现原先地窖里藏的东西只用了小半,杂物间里还有何将军和少将军送来的五百斤大米和三百多斤白面,但是能再多备一些肉也是好的,病人光吃饭不吃肉,他也好得慢不是。

    方再年思忖好了,便跑去跟林有文说了这些情况。

    林有文也没意见,进师傅房里拿了三十两散碎银子出来交给方再年,让他跟焦婶子一块去,能买的就多买些,不但要买菜买肉,还得再买些米面,毕竟现在院子里有很多张嘴,买的东西多,可以送人家铺子送货上门,也可以花两个钱请帮工抬回来。

    听说早市光有卖肉的,没有卖菜的,何素雪也没了兴趣,坐在厨房里帮忙花婶子烧火。院子里积雪有军士们在扫,不让她插手,她就只能抢烧火这个轻省活了。

    当兵的饭量都比较大,女兵们自己做自己吃,有十九个男兵在主院这边吃饭,早饭要熬一大锅稀饭,还要蒸一百个馒头,要炒一盆萝卜干,伤员还要多一小盆炒鸡蛋。

    现在炒菜的数量都是用盆计的,那是跟洗脸盆一样大比洗脸盆还深的粗瓷盆,一般人家用来盛饭盛粥的那种。

    稀饭煮好,开始蒸馒头的时候,何素雪开起了小灶,盛了半砂锅稀饭,用米汤添满锅慢火熬炖,又问花婶子要了半根萝卜擦成丝备用。

    当稀饭熬成小半锅粘稠的粥,何素雪把萝卜丝放进去,加了一点点盐,烧开,点上几滴猪油,这就是常得贵早上的主食了。

    “这样就成了?”花婶子不敢相信,放几根萝卜丝煮成粥,就是药膳了。

    何素雪用小汤勺挖了一勺萝卜粥,吹吹凉,送进自己嘴里尝了尝,“嗯!好吃!来,婶子也试试。”

    花婶子马上拿了个干净勺子来挖了一勺,吞进嘴巴,她的眼睛就瞪圆了,“哎?咋回事?真的挺好吃。”

    毛永青冲进来叫道:“我也尝尝,我也尝尝。”

    敢情这娃一直注意着何素雪的小灶呢,吃货伤不起呀。

    弟控毛永盛随后跟进,捏着弟弟的手将他拖走,用甘州方言骂他:“东家的饭你也要抢,作死啊你。”

    毛永青扭着脖子看着何素雪——手里的粥,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何素雪忙喊:“永盛哥,萝卜粥有多的,师傅吃不完,让青哥儿帮忙吃点。”

    毛永青马上把脚板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扳住桌角不放,一副吃不到东西誓不罢休的架式。

    毛永盛怕伤到弟弟,长长地叹一口气,放开他,表情落寞地走出厨房,抓起靠在墙边的铁锨,疯狂地铲起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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