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老沈特意重复了一遍:“这件事就有劳你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关凯低下头,“知道了。”

    老沈满意地点点头,“代我向令堂问声好。”

    关凯把头低得更低了,他窘迫地想,不用等到明天,一会办公室的八卦组就会新建一个讨论组,讨论他和老沈说过什么云云。

    他以前也加入过这种讨论组,这是八卦组的惯例——谁有了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成为话题人物,充当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了。

    在关凯就职的这间报社里面,各个版块的编辑和记者加起来大约有40人,男女比例各占一半,因为兴趣爱好不同,所以报社建立了非常多讨论组。

    比如,专门讨论球赛的“爱球讨论组”;女人聚在一起分享护肤品心得的“爱美讨论组”;用来节日聚餐的“美食讨论组”;讲小道消息、八卦新闻的“风波讨论组”……

    关凯吁出长长一口气。

    这场风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息。

    他讨厌被关注的感觉,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犹如置身监狱,事事被人监视,动不动就大做文章,没有半点**。

    带着低潮的情绪回到家,关凯疲倦地倒在沙发上,原本想一个人在家煮火锅的,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隔一会,连续失眠好几晚的他沉沉睡去。

    细心的彩姐一早就看出关凯意志消沉,猜想他没有什么食欲,轻手轻脚地做了一小锅青菜瘦肉粥,又冲了一大杯柠檬茶。

    临走时,彩姐留下一张纸条:锅里有粥,餐桌上有柠檬茶,吃完记得收拾。

    她轻轻合上门。

    晚上8点整,关凯被闹钟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半晌,才循着声音在餐桌上看到了闹钟,是一个十分老土的方形盒子闹钟,十几年前风行大江南北,售价4块5,现在已经停止生产。

    不用说,一定是彩姐的私人物品。

    关凯嘀咕道:这个彩姐,怎么丢三落四的,把闹钟都拉在这里,吵死人了,下次非说说她不可。

    他走过去关掉闹钟。

    慢着,闹钟底下还有一张字条。

    “锅里有粥,餐桌上有柠檬茶,吃完记得收拾。怕你睡得太久,所以把闹钟借给你,提醒你起来吃东西。”

    关凯心里觉得暖暖的。

    前两天才吵过架,关凯以为起码要过一两个礼拜,彩姐才会跟他和好。没想到彩姐公私分明,大大方方,没有隔夜仇。

    他低估了彩姐。

    可能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爱好以己度人,觉得自己会怎么样,别人就也会怎么样。这是度量狭小的表现。

    有个成语很形象地概括了这种现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关凯盛了一碗粥,毕竟搁久了,粥有点干涩,口感欠奉,连柠檬茶都不够保温,但不知怎地,就是那些留下来的余温,竟然拥有火炉一般的功效。

    关凯把粥吃得精光,柠檬茶也饮尽,他挽起衣袖,洗干净锅和碗筷。

    经这么一活动,反而不困了。

    他开启电脑,选择视频播放器,随便点开了其中一部影片观看。

    是一部跟风拍摄的都市爱情片,看得出来,投资商花了重本,但可惜剧本平平,演员演技也不够出彩,整部影片仿佛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用来打发时间尚可,这是关凯的主要观影感受。

    直到片尾曲响起,分针已经转了两圈,晚上十点半,减去时差,美国时间是早上七点半,正好是早餐时刻。

    关凯合上电脑,致电大洋彼岸的母亲。

    “妈,起床了没有?”

    母亲似乎还没睡够,有点起床气,“隔壁在装修,早上6点钟我就被吵醒了。”

    “老毛病又犯了吧?”关凯关切地问。

    母亲答:“头痛得厉害,吃过药,已经好多了。”

    “爸呢?去晨运了?”

    母亲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关凯心虚地否认:“不不,我只是打电话跟你和爸问好。”

    “这样,那我先挂了,趁还早,我去睡个回笼觉。”

    “妈!”关凯急了,“我有件小事要你帮忙。”

    关太太不出声,等他说下去。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程实的男明星?”

    电话那端的关太太陷入沉默,过了一会才问:“你找他做什么?”

    这么看来,她和程实是认识的。

    关凯说:“我们报纸想找他做一个访问。”

    “我跟他很久没联系了,我托人帮你问问。”

    “多谢妈。”

    关太太冷笑一声,“还有事吗?”

    “你多……”保重身体,不知怎的,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关凯讪讪地说:“没事了。”

    “有空多来看看。”

    挂断前,关凯听到母亲这样说。

    说起关凯的母亲,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大约二十年前,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有一名化妆师在业界叱咤风云,但凡当代走红的明星,都跟她有合作。

    媒体称她有一双鬼斧神工的巧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她就是关凯的母亲凌巧。

    尽管凌巧如此出名,关凯却从不以她为荣,反而希望她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化妆师,不用大富大贵,小j□j活即可。

    有句话说,人红是非多。

    简直是真理。

    凌巧的是非不比当红女明星少。

    关凯记得年幼时他非常粘人,尤其爱跟在母亲身边。没办法,凌巧只好带着他去片场开工,小小的关凯替她提着化妆箱,笨拙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他亲眼目睹母亲如女明星一般,在片场与人打情骂俏,为着人际关系逢场作戏,不断破坏自己的原则。

    娱乐圈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关凯看到很多阴暗面。

    他对娱乐圈逐渐改观。

    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与母亲变得生分起来的吧,不再缠着母亲,要求她带自己去片场;不再骄傲地向同学炫耀:“我的妈妈很厉害,她认识很多大明星”;不再跟在母亲身后,嗲声嗲气地喊“妈妈,妈妈”。

    小孩子不懂情情爱爱,但他有着厌恶虚伪的本能。

    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关凯很怕打雷,他觉得打雷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一到雷雨天气,他就一定要母亲陪着他才能睡着。

    但是经过这些事以后,关凯学会了独立。

    相比打雷,他觉得与其他男人打情骂俏的妈妈更讨厌。

    很多大人比小孩迟钝,有时候孩子已经生气了,他们却浑然未觉。

    凌巧就是一个迟钝的母亲。

    当她发觉儿子刻意疏远自己的时候,她与儿子之间已经变得非常生疏。不知从何时起,儿子不再喜欢炸鸡炸薯条这类垃圾食品;不知从何时起,儿子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由拖油瓶变成了领头羊;不知从何时起,儿子个头窜高一个头,变得挺拔的少年。

    她想弥补,却为时已晚。

    许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小误会,永远无法消除。越是亲密,越是容不下一粒沙子,不允许对方犯错。

    无奈之下,凌巧选择了金盆洗手,转做家庭主妇,认真学习做饭做菜,每日备好可口的一日三餐,是她的人生目标。

    虽然从此以后,母子俩的关系有所改善,但是总有一道隔阂,若有似无地挡在中间。

    关先生常常这样安慰太太:“不要难过,儿大不由娘。要是他还像小时候一样粘你,那才要担心呢。”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总而言之,关凯与母亲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延续到现在。

    他讨厌明星这个职业,与母亲有莫大关系。

    母亲给了年少时期的他一个错觉:娱乐圈的人普遍轻佻,善于逢场作戏,打情骂俏,没有原则。

    十多年来,这个印象从未改变。

    直到遇到罗又轩。

    一开始,他以为罗又轩是不一样的,他以为他们两个人可以做朋友,也许,罗又轩似莲花,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但是很可惜,他看走眼,罗又轩与其他明星并无什么不同。

    可能对于罗又轩来说,那些应酬属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是在关凯看来,那些都是多余的,工作以外的接触,怎么看怎么像巴结奉承。如果是真的做朋友,那又另当别论。

    罗又轩有那么多朋友吗?当然没有。

    所以,关凯选择跟他绝交。

    伪善的友谊,不要也罢。

    他是这么想的。

    这是关凯的天真行径之一。

    第二天午休,关凯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对方甫一开口便问:“是关凯关先生吗?”

    “是我。”

    “你好,我是程实。”

    关凯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他颤声说:“您好,我是关凯。”

    程实笑了,温和地说:“不要紧张,巧姐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腾出时间让你做访问。”

    关凯受宠若惊,他在网上搜索过“程实”这个名字,虽然他只在娱乐圈待了短短几年,却迅速红遍大江南北,是当时炙手可热的一线巨星。

    他和对方约好时间,惊魂未定地挂断电话。

    主编老沈很满意他的表现,喃喃说:“姜还是老的辣,多亏令堂出马,不然我们根本得不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关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老沈说:“你不知道吧,这个程实从出道开始,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份报纸杂志的访问。”

    关凯张大o形嘴。

    老沈挥挥手,“出去吧,好好准备准备,这个访问由你来做。”

    关凯搔搔头,一脸迷惘地回到座位。

    坐在他旁边的桂林凑过来,探头探脑地问:“老沈这两天三番四次地找你,是不是要给你升职加薪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关凯据实以告:“老沈派我去访问一个男明星。”

    “谁?”

    “程实。”

    桂林尖叫出声,她速度给讨论组发信息,汇报八卦进度。

    接着,关凯听到整间办公室都传来尖叫声,女同事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关凯,你什么时候去访问他?可不可以带上我?”

    “关凯,我也要去。”

    “关凯,可不可以帮我要个签名照?”

    “关凯,帮我问问他用什么护肤品,为什么他十年如一日地年轻帅气?”

    “关凯,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复出拍戏,我们这班影迷等得好辛苦。”

    ……

    关凯轻声问:“他,很红吗?”

    办公室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可以听到细弱的呼吸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更加嘈杂的声音。几秒种后,女同事们又七嘴八舌地开口了。

    “什么?你居然没听说过他?”

    “别告诉你没有看过他的电影。”

    “你居然问他红不红!”

    “请你快去‘补课’,看了他的电影,你就知道什么是演技,什么是魅力。”

    ……

    说得那么严重,好像不知道他,没看过他的电影就是一种罪过。

    关凯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抱歉,我之前在美国长大,很少看华语片。”

    桂林立马说:“我家有程实的全套影碟,下班后来我家,我借给你。”

    “好。”

    是夜,桂林大方地把影碟借给关凯,并且亲手做了咖喱牛肉饭当做晚餐。她的厨艺很好,关凯一连吃了两碗。

    “真是多谢你了,你瞧我,又吃又拿的。”关凯不好意思地说。

    桂林友善地笑着说:“别客气。同事一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关凯颔首称是。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麻烦你采访他的时候,帮我要个签名。”桂林轻声说。

    那是关凯头一次在桂林的脸上看到娇羞的神色。

    他越来越好奇,这个程实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让一向以女汉子自居的桂林露出这么娇憨的女儿姿态。

    关凯迫不及待地回家,他要赶快看一看程实主演的影片。

    不知道与罗又轩相比,孰优孰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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