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是关凯以前的同事叶细细,现在于一家娱乐报纸做记者,听说混得不错,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经买车买房。

    她自顾自走进屋子,换上拖鞋,将一众拍照设施搁下,从手提包里面取出一张湿巾,抹去脸上的细汗,又拢了拢头发,披散重新编了个马尾。

    关凯已经不太认得她。

    从前的叶细细清丽脱俗,充满朝气,是编辑部的一道风景,说话细声细气,做事慢条斯理,不用化妆,一个笑脸就是最好的装扮。还有,她爱美,每个手提袋都十分漂亮,喜欢穿高跟鞋。

    可是现在,她学会化妆,穿球鞋,手提袋一律换成了黑色公文包,说话粗声粗气,粗枝大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点也不温婉。

    “有什么事吗?怎么想到来看我了?”关凯问。

    叶细细说:“老同事了,聚一聚。”

    搬家这么久,只有乔迁宴那天,她来过一次。没想到记性这么好,关凯给她倒了一杯茶,心里在想,这个叶细细忽然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事要找他帮忙。

    “吃了吗?”他问。

    “还没。”

    “附近有一家杭州菜馆不错,我带你去尝一尝。”

    叶细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是不用了。你家有东西吗?随便给我煮几个速冻饺子或者泡碗面也可以。”

    她以前可是一个美食爱好者,现在真的是变样了。

    关凯叹气。

    都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是真的。

    他煮了两大碗速冻饺子,困意被驱走了,头脑变得清晰、灵活起来,他看到拍摄器材,忽然明白了,叶细细大老远找上门来,十有八、九是为了偷拍他的邻居罗又轩。

    为了金钱,逼得自己如斯田地,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算起来,叶细细比关凯还早入行一年多,是他的前辈,有一个好笔头,常常得到主编的夸奖。又肯拼,她经常亲自出去跑新闻,那么疲累,她却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是业内有名的大记者,很多男同行都把她当作梦中情人。

    可是伊人已乘黄鹤去,跳槽半年多的时间,就改变得面目全非,找不到昔日的一丁点影子。

    难怪有人说,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目睹美人迟暮。

    她还没有老,却提前结束了花期。

    “做娱乐记者,到处奔波,很辛苦吧?”关凯和她闲聊。

    叶细细不以为然,“做什么都辛苦,怕累的话,就只能待在家里。出来工作,当然早就准备好碰壁吃苦了。”

    “做得开心吗?”

    叶细细看了关凯一眼,似乎没有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她咕噜噜喝了一口汤,“有点咸。”她说。

    关凯说:“你变了好多。”

    “是吗?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当初……为什么跳槽呢?”

    关凯一直以为,她会有其他答案。

    这时门外传来拉扯声,语气不善,似乎在吵架。

    “嘘,”叶细细悄声说:“有情况。”

    她搁下筷子,拿起照相机,蹑手蹑脚走到玄关,先是用猫眼探了探外面的情况,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留出一道缝隙。

    走廊上的声音越发清晰。

    “你请回吧,我已经到家了。”

    关凯听到罗又轩这样说,他的声音很好认,关凯不会听错。

    他也踱步过去,偷看走廊正在发生的事情。

    只见罗又轩刚刚走出电梯,身边有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男人。

    那男人不肯放,涎着脸说:“我送你,我一定要送你。”

    边说边伸手去拉他的手。

    叶细细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

    罗又轩躲开男人的魔爪,“王总,你回去吧,我到家了,不用再送了。”

    王总不愿意,半逼半哄道:“年后我会投资拍一部魔幻大片,我特意叫导演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罗又轩牵强地笑了笑,“多谢王总厚爱,但我明年的档期好像排满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中尽是愤怒的神色。

    关凯不得不帮助他。本来不关他的事,关凯也知道,打抱不平什么好处都没有,但他就是想那么做。

    他用手挡住镜头,对叶细细说:“别拍了,差不多够了。”

    然后飞快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跑过去,一把揪住王总的外衣领子,把他拉转头。

    王总大叫:“你干嘛?你知道我是谁吗?”

    关凯把他推进电梯里,“罗先生叫你自己回去!”

    他想挤出来,关凯一运力,把他撞进电梯,电梯门合上,他终于被送走了。

    罗又轩轻轻说:“谢谢你。”

    关凯拱起手臂,“我是大力士,你放心,要是他再来找麻烦,有我在。”

    罗又轩忽然感慨地说:“干我们这一行……”

    他握着拳头,年轻的脸孔有些彷徨。

    想必他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如果换了是别人,说不定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关凯温和地说:“这跟做哪一行有什么关系?色狼专挑长得好的人来占便宜。”

    罗又轩笑了,有点意外地望着他。

    关凯搔搔头,“这种事电视报纸到处都有报道,耳濡目染,早就见怪不怪了。”

    罗又轩依然笑着,但是那笑容和先前的笑容,有一点点不同。

    “多谢你。”他又道谢。

    关凯推开家门,“别客气。好好休息,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向关凯点点头,“再见。”

    “再见。”

    可怜。

    大概做那行真的不容易,这许许多多奇怪的男人会跟上门来,有钱有势,难以应付,非要占够便宜才肯罢休。关凯想,要是他有兄弟姐妹想进娱乐圈,他恐怕会强烈反对。这行的潜规则,不用参与,就已经够吓破胆。

    叶细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关凯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说:“细细,那些照片可不可以不登出来?”

    “这可是头版!”

    “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面子?”叶细细冷笑,“你好大的面子!”

    她走了。

    接下来几天,关凯过得胆战心惊。每天他都会特意绕到报刊亭或书店,看一看新出的杂志有没有刊登那些照片,他总觉得自己是帮凶。

    人家罗又轩把他当朋友,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对叶细细下逐客令的,怎么能借地方给她偷拍呢。

    他是助纣为虐。

    又过了几天,关凯接到叶细细的电话。

    “请问你找谁?”

    “是我。”

    关凯认出来她是叶细细。

    患黑暗恐惧症的唯一一个好处是,他的听觉比普通人灵敏,能够准确地通过声音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些照片被我删除了,你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叶细细说。

    她那边很吵,有许多道声音交杂在一起,她大声说:“不跟你说了,我要开会了。”她挂断电话。

    关凯心口落下一颗大石,了却一桩心事。

    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彩姐下次炖汤增加了分量。她一向对明星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们误人子弟,可是温和、谦卑有礼的罗又轩叫她改观。

    如果孙女崇拜的人是他,彩姐可以接受。

    前面说过了,彩姐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唠叨,喜欢多管闲事。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两个人都二十几岁,差不多大,左邻右舍的,平常都待在家里,怪寂寞的,不如多多走动,当交个朋友。”

    照彩姐来看,交朋友这件事非常容易,一点难度都没有。

    关凯说:“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是大明星,也许不喜欢跟平民打交道呢?”

    彩姐说:“为什么不喜欢?大明星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买东西也需要付钱,自然也需要交朋友。”

    关凯不响应了。

    他说不过她。

    彩姐一边择菜一边说:“我看罗先生挺文静的,人很好,温温和和,不多话,但是又不是那种古板死气沉沉的人。这种人,你该多跟他走动,跟他打交道,你不会吃亏。”

    关凯乐了,“对,说不定还能借他踏进娱乐圈,混个龙套演一演,过过戏瘾。”

    “也可以啊,你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有彩姐在,关凯不会觉得寂寞。

    难怪有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多做些日子,熟悉罗先生的情况后,我就把他的动静告诉你。”

    “别多事。”

    油熟了,彩姐把青菜倒进锅里,兹拉一声,油烟冒上来,虽然呛鼻,但是偶尔闻一闻,反而会觉得很舒服。

    之后,彩姐的报告不停而来。她像一个情报员,尽忠职守,连罗又轩玩游戏——玩什么游戏,最高打到多少分,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关凯自娱自乐地想,幸好自己不是罗又轩的影迷,也不是王总那类爱慕者,否则有了彩姐这个眼线,他一定无望而无不胜。

    彩姐事无巨细报告罗又轩的情况:

    “罗先生不爱看电视。”

    “罗先生最近赶戏忙得透不过气来。”

    “罗先生在这里无亲无故,一个人辛辛苦苦打拼。”

    “罗先生拍淋雨戏,对手ng多次,导致他感冒了。”

    “罗先生没事躺在沙发上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真担心他会得近视。”

    “罗先生送了我两张电影票,让我带孙女去看他最新的电影。”

    “罗先生演技精湛,有好多粉丝排队买票,我孙女喜欢他,一点不稀奇。”

    “罗先生自己有空会做饭吃,但是他没有女朋友过来。”

    “罗先生……”

    关凯揶揄她:“彩姐,你可以出版一本书,《罗先生私生活二三事》,绝对畅销。”

    彩姐哼一声,转过脸去,骄傲地拖地擦桌子。

    不用说,罗又轩也知道很多关于关先生的事情,彩姐一定会把消息传递过去。

    不知道罗又轩会不会觉得乏味呢?

    午饭后,关凯在家玩电子游戏。

    玩天天酷跑,他得十一万分。

    彩姐看到,笑他技术不过关。

    关凯嗤笑,“你行你试试看,别人都只有几万分。”

    “人家罗先生打到五十五万分。”

    “不可能。”

    彩姐争辩:“我骗你干什么?随时都可以叫他表演给你看。”

    经彩姐这么一提,关凯才意识到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和罗又轩碰过面了。自从上次电梯事件结束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和罗又轩的时间总是很巧合地错开,同住一层楼,却再也没有相遇过。

    不如去看一看他好了。

    听说他家里重新装修了,关凯买了一盒巧克力,他记得上次罗又轩在超市有多想买巧克力,当做是贺礼吧,庆祝他家重新装修。

    关凯按门铃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人前来开门,他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把巧克力收起来,藏在身后。

    “请问你找谁?”漂亮女人十足女主人的架势。

    罗又轩过来介绍:“关凯?这是我新片的编剧,梁笑笑。”

    关凯自然听说过梁笑笑这个名字,她是业内知名编剧,拿过很多奖,他看过她写的很多戏,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只有她还能跟罗又轩做朋友吧。

    只听得罗又轩说:“关凯,今晚我家开party,你也来。”

    光是梁笑笑一个人,已经足够把关凯吓退了,他胡乱找个借口:“恐怕不行,我晚上要加班。”

    罗又轩有点遗憾,“这样啊……”

    关凯往后退一步,“我没事,就是我那边停电了,我过来看看。”

    梁笑笑说:“停电?没事呀,冰箱还是亮的。”

    “那么,估计是保险丝烧断了。我去检查检查。”关凯心慌意乱地逃了。

    他回到家,打开盒子,抓起巧克力,大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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