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关凯继续君子之行,惬意地倒在沙发上,边百无聊赖地转台边打饱嗝。

    主人罗又轩把碗筷盘子随意叠起来,搁在洗碗池,擦了擦手,在关凯旁边坐了下来。他和关凯有一样的理念,“君子远庖厨。”

    二人默契地笑了。

    忽然关凯伸了个懒腰,他说:“其实大明星的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一样乱,一样脏,一样衣服到处乱扔。”

    罗又轩心虚地摸摸鼻子,“男人嘛,都是这样的。”

    “还以为你们有三头六臂。”

    “喂,老兄,我又不是哪吒。”

    关凯笑嘻嘻。

    罗又轩说:“说起来,好像你家整洁干净许多。”

    关凯自豪道:“那是,我可是三好青年。”

    罗又轩接下去,“好酒好烟好色。”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个。”

    “成名前,我跟你一样,靠这些段子娱乐消遣。”

    “做明星也不容易吧?”

    罗又轩看得通透,他叹气:“哪行都不容易。”

    “你为什么会想到进娱乐圈?”

    “因为中学时期学习成绩不好,怕考不上大学,爸妈就让我报考艺校了。”

    关凯惆怅地说:“我比你惨,寒窗十五年,大学毕业后,爸妈还不肯放过我,让我报考公务员。”

    罗又轩颇同情地说:“我最怕考试。”

    关凯点点头:“我也是。”

    罗又轩换了个姿势,脑袋枕在双手上面,望着天花板,说道:“但入行后每天都在考试:新戏试镜要考试,考官是导演;新片上映要考试,考官是观众;颁奖礼也要考试,考官是专业评审。”

    关凯心有戚戚焉,不论是谁,员工抑或老板,每天都战战兢兢面对各类考官,迎接各项考试,稍微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落下马,跌得鼻青脸肿。

    幸运的是,“还是有放假的时候。”

    “更难熬,放假代表零收入,假期越长,我心里就越慌。”

    “慌什么?”

    “花无百日红。粉丝最无情,说变心就变心,日常生活中,他们就是我的考官。一旦粉丝给我不及格的分数,我就一切都玩完了。”

    关凯顾左右而言其他,“还说你学习不好,说的话比很多作家都深奥。”

    罗又轩爽朗地笑了,“古装戏拍多了,说话也有点文绉绉了。”

    他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极容易感染周围的人,叫人心生愉悦。

    这是他走红的原因之一吧。关凯想。

    那么多人都会笑,各式各样的笑,讪笑,大笑,苦笑,微笑,挤出一丝笑容,阴险的笑容一闪而过……但是很少有人可以笑得这么迷人。

    他把“笑”这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关凯自觉长得不差,甚至还被一小撮人称赞长得帅,可是与罗又轩这种人做朋友,他还是有很大的压力。

    这么一想,关凯又觉得不自在了。

    他看了会广告,终于憋不住,张大嘴夸张地打着哈欠告辞了。

    罗又轩送到门口,递给他一壶甜汤。

    “想喝的时候,用微波炉加热五分钟就可以喝了。”

    关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适时作出贡献:“我有一个很好的钟点工,不管做家务还是做饭,水准都一流,回头我介绍给你。”

    罗又轩依旧笑眯眯,“好呀好呀。”

    关凯的钟点工叫彩姐,每逢二四六过来做工。

    她是一个退休的老太太,干净、手脚利落,又老实,唯一的缺点就是唠叨一点。

    关凯雇佣她已经两年多,很信得过她。

    “对面搬来了新邻居。”关凯对她说。

    彩姐不知道这回事,忙问:“什么时候?”

    “就这个月。你上次不是说想多兜几笔生意吗?要不要过去试一试?”

    彩姐拧干拖把,“平常我没有白疼你。我这就过去。”

    关凯脱了皮鞋换拖鞋,“听说对面住的是个大明星。”

    彩姐搓搓手,紧张地说:“人家要是问起你,我的功夫如何,你要称赞我,知道吗?”

    关凯笑着喝了一口茶,彩姐细心地冲泡过,没有浪费上好的龙井。

    “我过去瞧瞧。”彩姐说。

    “好,祝你好运!”

    她去了。

    隔一会她又回来了,喜孜孜地说:“原来对面住着的,是罗先生。”

    关凯打趣道:“哟,你知道他?”

    “当然。”彩姐一点都不孤陋寡闻,她津津有味地说:“我看过《冬天的约会》,还有《赛车总动员》。”

    关凯故意说:“彩姐,你男朋友带你去的?”

    彩姐生气了,“胡说!我带我孙女去看的。”

    “年轻小女生最爱看他这种英俊小生。”

    “是是,过去我们那代人把民族英雄奉为偶像,现在的女孩子,啧啧,把明星当偶像,真是不一样了。”

    关凯问:“那你过去做吗?”

    彩姐斩钉截铁地答:“当然做。罗先生一见我就喜欢我,二话不说就决定请我,我决定在你这边做中午,在他那边做下午。”

    关凯在看报纸,敷衍着应了一声。

    彩姐打开冰箱,把里面的新鲜牛肉、蔬菜都拿出来,用一个袋子装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关凯忍不住问:“喂,彩姐,你干嘛?”

    “罗先生刚收工,一天都没有吃饭,我去给他弄些吃的。”

    关凯说:“你这是借花献佛,也不用拿那么多吧。”

    “一个菜哪里吃得饱。”

    “喂,别太过分,我晚饭还没有吃。”

    彩姐白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别太小气。”

    关凯气结。

    难得的周末,不用陪纪太太她们打牌,关凯抽完一支烟,蜷在他的小沙发上面午睡。已经忙了五天,筋疲力尽,需要好好休息,补充精力。

    他很容易就睡着。

    醒来时彩姐已经走了,屋子里冷清清的,又很安静,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声音,关凯闻不到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种时刻才会凸显寂寞。

    有点焦灼不安,过了一会,眼睛适应黑暗,看清楚四周熟悉的环境,意识到这是自己家,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一些人拥有怪癖,还有一些人拥有怪病,关凯便是其中之一,他患有黑暗恐惧症。

    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关凯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

    眼前又开始模糊,似乎产生稀薄的雾气,茶几、桌子、凳子依次消失,除了黑色,什么都看不见。关凯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紧张地攥紧盖在身上的毯子,恐惧感袭来,令他大冬天也冒出冷汗。

    他想求救,却发现喉咙像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这种无力感使他备感挫败,还有窒息。

    他闭上眼,觉得身边有黑影扑过来,想要伺机伤害他,但眼皮有千斤重,无法睁开。

    以前他看过一些专业书,介绍黑暗恐惧症时,书里面有案例,其中有一段话是这么描述的:“处于黑暗中,让我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张大嘴呼吸,努力试图做出挣扎,却都是徒然的。

    “窒息感只会越来越重,不管我平常多独立,多坚强,这时我都是极其被动极其脆弱的,只能等待别人施救。我讨厌这种感觉,但我无法摆脱。这是我痛苦的根源。”

    关凯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类似于这样的难以启齿的秘密,他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处理这种状况的。

    他渴望找到同类,有一天可以放心地向另一个人说出这个秘密,那个人永远不会嘲笑他奚落他,也不会给予过多同情和关注。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倾诉的机会。

    但很可惜,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这时,连绵不断的敲门声救了他。

    不知是谁,也许是邻居,也许是物业管理员来收物业费,又或许是推销员,总之,不论是谁,这道敲门声救了关凯。

    可能这就是很多人喜欢闹市的原因吧。

    虽然没有人跟你亲密往来,也没有人关心你,但是人来人往,听听别人的脚步声,说话声,看看别人家的灯火,也算是另一种慰藉和陪伴了。

    关凯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手脚有些发麻,他缓慢地、笨拙地走到玄关处,拧开门,霎时,有一道光束照了过来。

    他看到了人间烟火。

    眼睛还没能适应光照,门外的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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