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熙心道:“这人乔装改扮成个老太婆,躲在这里,也不知有什么算计?不行,须得将其制住才是。”再不多话,出手便是一招“天河流星”。

    “老妪”举剑相迎,剑招俊雅潇洒中暗藏凌厉杀机,竟似天山剑法中的“月出天山”。叶鸿熙转而变招“枯叶黄沙”,“老妪”未料到他内力虽然不足,出招却老练狠辣,难以对付,变招不及,呼吸之间一足支地,一足直踢叶鸿熙腰侧重穴,叶鸿熙沉刀相护,“老妪”这一脚瞬间由实化虚,凭空一划,双手凌空往地面一击,整个身子向后弹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招数,若是由内力深厚的一流高手做来倒也罢了,但这“老妪”的内力不过平平,叶鸿熙心中咋舌,只觉她的武功传承实在厉害。纪安然却是目瞪口呆。先前一招剑招或许还有巧合相似,但这一招名叫“散发夜傍明月星”,出自天山派的绝学——神照瑶光诀。只此一家,定无分号。

    纪安然屏息凝目瞧了一阵,只见那“老妪”身法轻巧,剑招俊丽,和天山一脉似了七八分。

    她这可来了兴趣,仔细观战,这“老妪”颇为狡猾,一招“苍茫云海”下接“长风万里”,“山中寻客”使到一半,竟变招“风吹兰杜”,若说多么凌厉精妙,倒也不见得,但却是十分怪异,倒叫人万想不到。加上天山派独树一帜的轻功,腾挪转移间也算得巧妙了。不过,这也是仗着叶鸿熙能用的内力不过三四成,才堪堪打了个平手。但叶鸿熙毕竟是大家高手,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看出“老妪”武功中的破绽,拆解起来越加轻松,渐渐占了上风。老妪迭遇险情,数次生死关头,仗着一招半式瑶光诀中的奇妙身法避了过去。

    而纪安然也看了出来,“老妪”变招迅速,一则是她心思灵巧,二则却是她并未全得这套武学的精髓,许多地方施展起来总不是那么圆融如意,剑招也有一点似是而非,衔接不畅,她动作轻灵敏捷,自己做了修改弥补,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在对这套剑法烂熟于心的纪安然眼里却是露了痕迹,这也就是为何她觉得对方的武功哪里差了两三分。越看得久了,她越觉得,这人的武功很有点怪异,就像是别人传授三招,他自己补充了半招一样,像是正野结合,时不时出个错漏。总之绝不是如她一般,在程菁的指点下,一板一眼、循序渐进地系统学习的。

    “哎哟,可惜!这招‘山光西落’,应接‘池月东上’,她怎么反倒使了一招‘行尽青溪’?啊,这招‘不辨仙源’使得好……唉!她的剑若是更低两分,配上一步‘踏雪无痕’的无字步,叶鸿熙定要中剑……”纪安然看得焦急难受,恨不得上去替她打上一场。见叶鸿熙渐渐占了上风,着急间一下子气血涌上,忽觉胸口剧痛,“啊”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她先前冲穴虽前功尽弃,屏障到底松动了,无往无尽神通在体内自动运转,心情激荡之下竟强行冲开了穴道,不过自己受伤亦是不轻,只觉全身经脉断掉般痛。

    “安儿?”叶鸿熙一个分神,弯刀不自觉缓了一缓,“老妪”仰头一躲,好险捡得条命,银白的发髻被砍成两半,竟然从中滑落一头如缎青丝。

    纪安然一边试着站起来,一边喊道:“潇潇夜雨上重楼,飞天揽月!”

    叶鸿熙愣了一下,那“老妪”却毫无迟疑,左脚踢出,长剑一挽,两招接连递出。

    叶鸿熙一刀既出,眼前人忽然变招,反守为攻,巧妙地化解了他的刀势,只得也变招相抵。

    纪安然语速极快:“踏字步:走马观花,出剑攻他左肋!”

    “老妪”果然依言而行,再次化解了叶鸿熙的杀招。

    叶鸿熙转头看了纪安然一眼,目中神色隐隐作痛,渐化作一片冷冽。

    纪安然全副精神只在他手中弯刀、下盘身法上,既是指点“老妪”出招,亦是模拟自己与之相斗,暗想:“他内力不足,动作自然便慢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叫我瞧清他的招式路数,将来再与之对敌,也多两分胜算。”

    “红袖拂秋霜!”眼见在她的指点下,“老妪”败式渐被拉回,渐渐恢复到平手之局,纪安然正觉振奋,忽然一语既出,“老妪”却微微一愣,险些给叶鸿熙一刀砍断半边臂膀,一个驴打滚险险躲过,却又处于挨打局面。

    “你怎么回事?”

    “不会,快换!”

    二人一同发声。

    纪安然无语,心道:“看来她确实学得不全。”便尽量使用天山剑法,却又遇上难题。

    天山剑法是天山派弟子的入门武学,讲求准和稳,并没有太多的花巧,也不过于凌厉狠辣。算较易上手。

    但这些貌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却隐含非常厉害的变化在其中,以一化三,以三化九,以九而化无穷尽也。这是一套可以让弟子从入门到跻身一流高手都受用的剑法,纪安然初窥门道,对祖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有小瞧这剑法的心。

    可这老妪明显没有人引路指点,似乎全然不晓得自家剑法的厉害,虽然头脑聪颖敏慧,自发将招式拆得七零八落,凑合而出,偶也有奇效,却是数十招剑法一过,便鲜有变化,叶鸿熙待她使到第二遍,已是有所熟悉,往往是她一抬肩、一伸腿,甚至是一动念,叶鸿熙的弯刀已经到了。

    一时之间,直是险象环生。

    纪安然急中生智,叫道:“晓月繁星,春闺暮雪!”身形一侧,遥遥和“老妪”同个方向,双脚划开,左手作掌凌空劈下,右手并指为剑,平平点出。疏忽凌空一翻,右腿高踢过头,身形转动,右手虚剑划出一道弧线。

    老妪原本心道:“这两招如何连得起来?”见纪安然动作,心中似有所悟,来不及多想,连忙依样画葫芦,只听“当”地一声,刀剑相交,叶鸿熙偏头躲避她的腿,不防她剑招是虚的,长剑一个弧线从刀刃上滑下,直刺他右腰,叶鸿熙身法极快,却仍给划破一角衣衫。

    “啊!原来这招还可以这样使!出剑时原以为只有这一种结果,其实有三条退路变化……不对,五条、六条……哈哈哈!”那老妪只觉得自己摸到了长久以来触碰不到的壁垒,轻轻一敲,打碎了。从此她的武功更上层楼,不由惊喜交加。

    她再不怀疑,眼角余光瞥着纪安然的动作,有样学样,二人便如一根线牵着的木偶,手脚身法一模一样。到得后来,纪安然已经不需要喊出招式名称,甚至甫一抬肩迈步,老妪跟着出招,动作亦相差仿佛。如此一来,速度比先前更快,渐渐又扳回局面,隐隐还占了上风。

    叶鸿熙咬紧牙关,忍受着肩头的剧痛,用微薄的内力驾驭弯刀,心里又悲又苦,又痛又怒,眼前剑剑杀招的人不是这古里古怪的“老太婆”,而是……身后那个他方才下定决心要保护的人。

    她毫不犹豫地指点一个陌生人如何和他比斗,现在更亲身上阵了……和亲身上阵有什么分别?

    哦,这乔装改扮的鼠辈恐怕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她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否则怎会是同一家数。

    叶鸿熙越打,就越难受,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纪安然在同他打……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她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一丝……容情。

    胜负未分,叶鸿熙忽然弯刀一撇,往斜后方退了几步,说道:“你们走罢。”

    老妪和纪安然都想不到他会忽然收手,一时愣住。纪安然停下动作,就像一只绷得太紧太久的弓,甫一放松,竟是眼前一黑,仿佛全身力气都被瞬间抽走,骨骼经脉无一不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老妪问。

    纪安然摇摇头,这才察觉身上早已汗湿重衣,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喘着喘着,张口“哇”地呕出一口血。

    “呵呵。”叶鸿熙冷眼旁观,笑道:“活该。你明知道我对你……仍是宁愿用这种自损自伤的办法,教她对付我。你怎么不索性死了呢?你要是死了,多好。”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却用弯刀撑着井沿,另一只手抚着心口,刀刻斧凿般冷峻的脸沉凝如水,似笑非笑。

    “怎么还不滚?等着我反悔吗?!”叶鸿熙忽然怒声低吼,话声中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阴冷。嘴角上勾,眼底却是一片冰寒,隐约似有一丝心灰意冷。

    纪安然忍着一阵一阵的头晕目眩撑了撑地,试图站起身子,一用力,反而眼冒金星。

    “走!”老妪飞身上前,一把揽住纪安然的腰,拖着她离开了院子。

    纪安然回头看向叶鸿熙。他没有动,比汉人更深邃也更浅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应该恨眼前这个人,恨不得上前一刀□他的心窝,可看见他望向她的眼神,她的心里却莫名有点难过。

    他一直望着她,一直,直到两人的视线终被房屋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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