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熙捂了捂肩头,硬声道:“不过是一点叫人疼痛的小毒,不碍性命。”

    言罢听见四周围传来搜寻人声,重又封了纪安然哑穴,拉着她躲进附近一间屋院。这屋子年深日久,只有一个老妪独居。叶鸿熙带着纪安然潜入进去,发现只有一进式两间房,后院很小,让人一望到底,院中孤零零有一口枯井。此时前面搜找的人来了,将门拍得震天响,叶鸿熙抱着纪安然,纵身从井口跃了下去。那老妪耳朵不灵,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颤颤巍巍去开门。

    那军爷问:“老太婆,刚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老妪道:“啊,什么可以?什么人?”

    那军爷和同伴面面相觑,大声道:“一个男人,一个少女,男的大概这么高,”一边说,一边比划,“看见没有?”

    老妪这次听懂了,摆摆手:“没看到,没看到!”

    那群士兵进来搜查。这屋子却一眼望得到尽头,他们看了几眼,便又走了。

    老妪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自言自语:“深更半夜,吵吵什么吵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叶鸿熙听见外头人声间歇,松了一口气,肩头蚀骨钻心的痛却一刻比一刻更加难以忍受。

    纪安然却是盼着那群人能发现她,听见他们走了,心头正是失望,忽觉肩窝一暖,什么东西拱得她痒痒的,骇了一跳。

    她转目一看,叶鸿熙将头埋在她胸前,登时心跳如鼓,紧张起来。

    叶鸿熙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低低咳笑了一声,双臂环紧纤腰,说道:“也许我们要在这里躲段时间了。你快睡吧,睡着了,伤口也就不疼了。”语气竟柔软温和,像哄小孩儿一般。

    纪安然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口诀,竭力冲穴。叶鸿熙似乎也在默默对抗青杏子上的毒药,一时之间,井内井外,俱都安静无声。

    纪安然运转玄天碧水功中无往无尽神通,只觉被禁锢在丹田中的内力一丝一丝慢慢被唤醒,开始在体内随着她的心意游走,撞击受制的穴道。叶鸿熙内力高深,下手并不轻,她的内力一触那屏障,很快便被弹消。好在一丝一缕,无往无尽,积少成多,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如此经历着失败、再试,又失败,不知不觉,井上天光微亮,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这一夜叶鸿熙也是半点不好受。他初时以为乐鸣涛是在暗器上喂了毒药,中了他的独门暗器后,只觉肩骨寒痛,像是有一股阴冷之气一个劲地往里头钻,不仅痛,还很冷,像是把骨头拆下,放在寒冰雪地里埋着。

    他运转内力,想逼出这毒,这不运功还好,一运功,猛然发现,哪里是什么毒,分明是乐鸣涛在投掷暗器时用一种极巧妙的手法,将一丝阴寒内力附着在上头,只要暗器打中,这股内力就像跗骨之蛆一样,自发自动地往人身体里钻,生生将人折磨。

    好在叶鸿熙内力高深,所中之处亦只是肩膀而已,若然当时没有闪开一些,给掷中背心,这股内力侵入心肺,即使是他师父铁勒阿史那,也够好喝一壶。

    叶鸿熙想到此处,既觉幸运,又感骇然,自是再无杂念,竭力运功拔除那股阴力。努力了一个晚上,好容易将这股入侵的内力收束逼迫在肩膀表面,令它不能在自己身体里乱钻,再想将其迫出体外,却是不能了。叶鸿熙心道:“那老不死的竟真如此厉害,看来只能回去请师父出手帮我。”睁开双目,一把拖起纪安然。

    纪安然已经隐隐撼动屏障,被他一拽,真气立泄,前功尽弃,胸口微微闷痛。

    叶鸿熙扶住她肩膀,低声道:“他们一定细心检查了每个出入城口,我如今内力大半不能动用,硬闯不行,得好好想个法子。”伸手托住纪安然的腰,双脚在光溜溜的井壁上蹬了两下,如纵云梯,像一只巨大的黑鹤般飞起。

    纪安然心道:“这井壁长年被水冲刷,光滑至极,即使是壁虎也上下不易。他的轻功好生厉害。”想到自己,若是落到这番境地,或也能出去,但决计没有这样潇洒轻松。如果带着一人,更是出也出不去的。

    纪安然浑身无力,靠在叶鸿熙的怀里,甫一出井,双脚还未落地,陡觉眼前劲风袭来。

    叶鸿熙提气落地,也是始料未及,他一口真气用尽,正是没有防备、无力出招之时,对方以逸待劳,此刻偷袭,可谓是用心险恶,算计精明。

    好在他虽然泰半内力无法动用,眼耳之力俱在,反应也仍迅速,抱着纪安然偏头一滚,只听“刺啦”一声,长袍下摆给人截断。

    叶鸿熙虽躲过一击,却在地上滚了两滚。他自出道以来,鲜少如此狼狈,心中杀机闪过,顺手便又封了纪安然下半身穴道,将之往后一推,手腕一翻,袖箭发出。

    只听“当”地一声,对方挥剑击落袖箭,武功也是不俗。

    这人鹤发鸡皮,额上扎了一条黑缎,竟是昨夜所见那名老妪。只是此时她手握长剑,目光炯炯,身躯挺直高大,哪里还有半分龙钟老态。

    叶鸿熙忍着怒气道:“阁下是谁,为何偷袭于我?”

    那老妪声音又粗又哑,像是破锣烂铲:“你擅闯老太婆的家,老太婆胆子小,守了一夜,只为自卫罢了。”

    叶鸿熙道:“叶某情非得已,无心冒犯前辈,请前辈见谅。”

    老妪道:“我若不见谅呢?”

    叶鸿熙大怒:“你待如何?”弯刀一挽,威势迫人。

    老妪道:“这样吧,老婆子孤零零一个,独居久了,怪没意思的。我看你身边那个小姑娘不错,你把她留下给我做个伴,我就饶你这次。自己滚吧。”

    叶鸿熙冷冷道:“不可能。”

    老妪嘎嘎笑道:“为什么?这小姑娘也是你抓来的吧?瞧你和她的样子,定是有仇无疑。你放心,我老婆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小姑娘放在我这里,我日日叫她洗几筐衣服,劈几大捆柴,给我喂饭喂水,端屎端尿,替我做牛做马。等过几年,我厌了烦了,又或者她不听话,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重新买个奴婢。如此也算消了你心头之恨,好不好呀?”

    纪安然听得咬牙切齿,在心里恨恨骂道:“臭老太婆!等本姑娘能动了,瞧本姑娘怎生‘服侍’你!”

    叶鸿熙道:“你猜错了。我和她不是仇人,她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到此处,耳尖悄悄红了。

    纪安然一听,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哑声咳了起来。

    叶鸿熙问道:“你没事吧?”却不敢回头看她。

    “扑哧”一声,那老妪哈哈笑了起来,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之事,乐不可支:“今儿这事儿倒是稀奇有趣,原来……原来是人家姑娘看你不上,你恼羞成怒,便将人家掳走了?如此说来,你不是什么歹人,反倒是个多情种子才对?哈哈哈哈……”

    她这一大笑,声音清亮无比,明澈动听,和先前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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