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蛇端详片刻,似乎还是想不明白,冲纪安然嘶了两声,像是在警告她不许再砸,又把头埋了下去。

    从前日日相伴,并未觉有何特别,如今重逢,纪安然只觉得金蛇这傲娇的小模样可爱之极,灵性之极,屈指一弹它脑袋,噙着泪笑道:“怎么,还要咬我不成?”

    “安儿,你和谁说话?”周燕端着一碗粥进来,柔声道:“我还说看看你醒没醒,醒了就把粥喝了吧。”

    纪安然心中一暖,想道:“能把母亲救出,已是极大的幸运了,我又怎能祈求事事能够完美?”坐下喝了粥,问起别后之事。

    原来那日纪安然离府之后,纪七纪八得衡王怂恿授意,派人来将一大家子接出。见有军队护送,众人哪里还有什么犹豫的,便是公主不肯,也给架着拖走。她初时破口大骂,大伙儿只是又劝又求,加上看多了死尸惨状,人本有求生之意,她渐渐也就半推半就了,只是脸色始终阴沉沉的,谁和她说话都骂人贪生怕死无气节,也就没人敢去招惹她。本来是说往浔阳去,谁知走到半路却马头一转,往衡州去了。浔阳侯去问,那领头的只说衡王好意,请他们前去团聚,别的再不肯多说。浔阳侯和慧芸公主一开始仗着身份尊贵想压制命令他们,人家却根本不买账。对方刀枪在手,他们毫无办法,吃了几次苦头之后总算不敢声言,竟一路被往西北劫去。

    纪安然听到这里,心下暗道:“怪不得。我虽晚了一两日,好在是数人轻装,没有道理一直追不上他们。还当他们跑得多快呢,原来压根儿方向都错了。”问道:“这事是衡王的主意,还是两位伯伯自己的主意?”

    周氏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只恐怕也没什么分别了。”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起后话。

    衡王派到他们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一路向北,沿途越来越乱,也偶有胆大包天的山贼野寇上来打劫,全给护卫清除了。众人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了,甚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一路的安全得到保障。反正衡王身边还有纪家的军队,他们去了那里,也非无所依仗,晾衡王也不敢真个翻脸。别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氏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当时大多数人都得过且过了,那么多男人,没一个想怎么反抗。”

    可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谁知自纪伯渊战死,突厥连连取胜,攻下一个又一个城池。衡王退缩衡州,衡州被突厥强攻取下,衡王不知所踪。他们这支人马也受到连累,战乱中护卫散去,他们被突厥、马贼连连袭击,自己带的侍卫死伤殆尽,纪家也有不少人死了。

    九房和其余人失散,被突厥散兵追杀。危急时刻,纪桓为了自己逃命,一脚将周氏踹了下去。前头驾车的正是惠儿,见周氏落车,合身扑下,为了保护她被突厥士兵围攻至死。周氏也就是那时做了俘虏。

    马车里那时还有纪桓、崔氏和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奔马失控,也不知带着车跑到哪里去了。

    周氏做了俘虏后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好几次想自杀,心中却挂念着纪安然,总想知道她的情况。后来苦难受得太多,竟至麻木了。

    她在突厥军营里辗转从北到南,后来和其他几个美女一起被献给大王子忽利。那时忽利的身边有个宠姬,正是崔梨儿。

    崔梨儿自以为攀上忽利这棵大树,言行非常嚣张,不仅欺负别的女子,连一些普通小兵也不放在眼里。不慎得罪了忽利手下一个下级军官。忽利为了安抚手下,也出于惩罚,将几个汉人美姬赏给手下玩耍,之后便和后来捉到的俘虏一起,当作此次南征的炮灰。

    周氏并没刻意隐瞒那些过往,言语平淡,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纪安然听得心如刀绞,一把抱住她道:“娘,你别说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周氏道:“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听你这么说,心里怕得紧。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想找任何人报仇,看见那些人,都要躲得远远的。好不好?”

    纪安然哭道:“不,我定要报仇!”

    周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身子已经比世间最脏的污泥还脏,根本没脸活在世上。我本是想着,盼着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眼,看看我的安儿长成了什么样,过得好不好,也就满足了。可是,在战场见到你,我看你那么护着我……我居然舍不得……我的胆怯和留恋险些害了你。是不是?我不想再害你了。你父亲……”她冷笑了一下,“你若将来见到他,别傻乎乎愚孝。他就是一条毒蛇,随时会咬你一口。”

    纪安然心里有点异样,周氏以前也和纪桓关系不好,但她为人善良传统,信奉天地间古朴的礼仪道理,绝对不会允许纪安然说纪桓的不好,更不会对纪安然说这种话。因为再不好,那都是她的父亲。做儿女的,怎么能对爹娘不孝呢?这也是她和宋贵妃最明显的区别。“娘,我知道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你养好身体,不要多想啊。以后女儿日日夜夜陪着你,不会再叫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些害过你的人,我要他们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周氏道:“你叫我‘娘’,我心里很欢喜。从你小的时候,我就在遗憾,为什么你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周氏这心事,纪安然一直也知道,她们是母女,不管是名分上,还是情分上。但美中不足,终究是隔了一层。

    “……如果你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今日就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周氏说道。

    纪安然没想到周氏后半句话会这样说,心重重一颤,跟着又酸又软,方才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哭叫道:“娘,我不委屈!能救你回来,我一点也不委屈!”

    周氏抚着她的头发,心里也是千种伤心,万般酸楚。“安儿……你……你无事吧?”她对纪安然的遭遇是又想知道,又怕知道。在细细观察了她的面容神情后,有了几分确定,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所有的苦难她都已经受过,如果冥冥中自有天意,只希望女儿可以不再承受那些。

    纪安然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很好。”心里自责内疚更重。如果那晚她没有离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周氏放下心来,问道:“那天晚上,你究竟干什么去了?”她的安儿,什么时候有了那样高明的箭术和武功?为什么会出现在鹿鸣关,还在守城?似乎还是军中的重要人物?这太过神奇,若非亲眼所见,周氏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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