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从马上下来,抱住纪安然痛哭不已。纪安然宽慰了几句,带她进到乐府梳洗上药。周氏饱受惊吓,又是累极,洗完澡就睡着了。纪安然换好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不顾侍女的阻拦,又登上城台。

    此时双方暂歇休整,众人在忙碌地检查替换机械兵刃。“妹子,你没事吧?”熊海威大步迎来,捏了捏纪安然肩头。

    纪安然本以为大伙儿会怪她,没想到触目都是关心的眼神,心下大为感动,涩声道:“对不住,我连累你们了。”

    陈旭茂道:“说什么呢?!少将军已把你的事告诉大伙儿了,那是你的母亲!这事儿任发生在谁身上,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敌人手上!你是自己下去的,可没想连累谁。我们是自己决定出城接应的,不关你事。”

    牛立康道:“嘿,妹子你不知道,我们在这乌龟壳里躲着,憋都憋闷死了,好容易有个机会杀将出去,还以颜色,反倒还要感激你呢!”

    熊海威一直在用眼神威胁地瞪视着众人,尤其是陈涛等,生怕哪个嘴里冒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不经意一瞥,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纪安然吸了吸鼻子:“我对不起受伤的兄弟们。”她不敢说那个更沉重的字。

    城台上霎时沉静了,所有人都不说话,面带哀色。

    “不只是为了你。”乐临负手站在城头,忽然淡淡道,“敌军攻城久攻不下,此时率一精锐小队出城,冲杀凯旋,虽无法定胜负,但使敌军士气大衰,心生畏惧。”

    “是啊,”熊海威大掌挠挠头,“那帮狗娘养的杂碎停下不打了。少将军,我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杀出去?”

    乐临摇摇头,“突厥兵擅长平原冲杀,大部队硬碰硬我们讨不到什么好处。暂时按兵不动。”

    “咦,少将军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乐临你听着,立刻开门投降,否则我们将这妇人活活烧死!”忽利让人喊话。在他身前一段距离架起一座高台,崔氏被绑在一座十字铁架上,下堆木材。

    “他奶奶的!我呸!”熊海威一拳砸在城墙上,高声喊道:“狗娘养的龟孙子,你他娘的有种冲我们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忽利怒道:“废话少说,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思考!”

    崔梨儿的面庞已被人擦拭干净,白皙秀丽,与纪安然颇有几分相似,眉目间少了几分沉静冷肃,多了一抹娇柔妩媚。烈日当空,汗珠从那张皓月般的面上滚落,一对眼眸如春水,充满楚楚哀求之意,令人望之生怜。

    熊海威盯了她一会儿,目瞪口呆道:“他奶奶的,这婆娘也太美了吧?!忽利真他娘的不是男人,这么漂亮的婆娘是要放在被窝里好好疼惜的,怎么能舍得……”

    “咳咳!”乐临瞪了熊海威一眼,见他毫无所觉,无奈道:“老熊,住嘴!”

    熊海威莫名其妙,顺着乐临视线看了纪安然一眼,“啊呀”一声,尴尬道:“妹子,对不住,算老哥哥失言了!那……那是你亲姐姐么?”

    纪安然见崔梨儿被晒得晕头转向,心中也是翻滚煎熬。此人虽对她不闻不问,到底也是生身之母,要说完全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看待,她还是做不到的。

    熊海威那话,她听在耳里,正觉尴尬,好在乐临阻止了他再说下去,闻言道:“不,她是我娘。”

    “啊?!”城台上众人面露惊讶,熊海威结结巴巴问道:“你、你……她,她怎么……你娘不是才被救下了么?”

    纪安然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人一个二个怎么都转不过弯来。“那个是我的嫡母,这个才是生母。”

    众人恍然。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蓬门小户出身,一时没想到这茬,何况纪安然舍命救下周氏,谁能知道她却把生母抛下不管了呢?众人想到此处,看纪安然的目光或多或少变得有点古怪。

    陈涛手下一个军官低声讽笑道:“纪姑娘好生孝顺!”

    崔氏受不了捆绑日晒,嘤嘤哭泣:“安儿,好安儿,救救我!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你不能不管我啊!”

    “安儿,你弟弟还小,他不能没有娘啊……”

    崔氏哭得凄婉至极。她本是歌舞姬出身,不仅容貌美丽,且极懂得展现自己最美的神态,此时梨花带雨,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别说男人,就算女人见了她哭,也要为之心疼了。她原本清亮柔和的嗓音有点哑了,却不但不减动听,反而更加惹人怜惜。

    纪安然本是恻隐难过,见她如此作态,反而勾起从前在府中的回忆,心头厌了两分。但见周围一干人等神色,却是被她迷惑住了。

    “想好没有?时间到了。”忽利懒洋洋示意身旁士兵喊话。他本来就知道对方没那么容易为了一个女人开城投降。

    “罢了……罢了,安儿,娘不怪你,娘知道你的苦衷……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日你见到你弟弟,记得他眉心有颗红痣,可别姐弟对面不相识……你要告诉他,娘不能抚养他长大,不是不爱他……”崔氏凄凄哭道。

    “□的杂种!”熊海威重重砸了一拳,“少将军,我愿领兵出去,将此妇救回!”

    这是极不明智的提议,但此时此刻,竟然没人反对。仿佛所有人都觉得,那个美丽又可怜的夫人是不该受到这样对待的,天生便应该有人好好的保护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不行。”纪安然道,“突厥以她为饵,又怎容得我们故技重施?”

    乐临看她一眼,眼中有歉然,有感激。

    众人心神一醒,暗自思虑,纷纷想到:“对啊,先前是突厥人没有准备,我们出其不意,才救了一个回来。这回对方严阵以待,我们出去,就是自投罗网,共赴黄泉。”一些人转而又想道,“我可不是没有判断,实是这妇人太过可怜罢了,切切母情,感同身受。我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她怎么如此清醒冷静?”此时纪安然若发疯,非要出去救人,倒没有人会真的责怪她。她比别人还冷静,却叫人心里有点微妙了。

    “点火!”忽利下令。

    崔姬脚下的火堆被点燃,热浪袭向她的足底,令她哭得更惨了。

    未几,只听她惨声哭叫道:“安儿!安儿!好烫,我好烫啊……”

    原来她身后绑着的铁架被火烤热,贴在肉上,直如烧烤。

    “啊!救命,好烫啊……饶了我啊……大王子,饶命!安儿,救我……”初时还听见崔梨儿乱七八糟的呼救求饶,后来则是一阵听不清楚的呼嚎,声音凄厉不类人声。

    城上众人不忍目睹。纪安然牙齿紧咬,眼眶微红。

    见崔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忽利叫人灭了火,说道:“咦,城头上那个真的是她的女儿么?怎的心肠这么冷硬,看见亲娘受如此折磨也能按捺得住?”他也不要别人回答,自己想了想,点头道,“此女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又能准确判断时机,谷里,汉人女子中有这么出众的人才,将来可能是我们的劲敌啊。”听起来倒像对纪安然的无动于衷颇多赞赏。

    叶鸿熙一双鹰目紧紧锁住城头上的少女,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心里奇怪。他还记得此前见她出来救人,分明是抱定死志的,要她舍弃母亲独自逃生都不愿,此刻看着她娘被活生生烤熟,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了?

    他想起自己出手抓人的一幕,电光火石间,纪安然本能回护另一个妇人。

    难道说……其实她一开始打算救的就是那一个?

    可是,明明这个是她娘啊?

    叶鸿熙有点糊涂了。如果真像他想的那样,忽利算是压错了宝,他也抓错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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