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乐临阻拦不及,眼睁睁见纪安然素掌一撑城墙,纵身而下,只觉一颗心也跟着她下去了,想也不想就要跟着她翻下去。牛立康站在他身旁,见他举动有异,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乐临头脑一清,一边抵御敌人,一边朝下望去。此时一片石弹投来,饶是众人心系纪安然安危,也不得不俯身蹲下躲避。

    纪安然急速坠落的瞬间,右手一伸,抓住突厥人枕在城墙上的云梯,停在半空衣裙翻飞,双脚连环踢出,眨眼间便将正在攀登的两个士兵踢飞。突厥人齐齐呐喊,搭箭向她射来。

    纪安然这一下可谓是险之又险,半空中无从躲避,饶是轻功再高明,也无用武之地,只能攀住云梯,在方寸之间闪避,数箭擦着她的身体过去,其中一支勾掉她束发的缎带,青丝散落在肩头。

    乐临大声喊道:“不准放箭!不准投石!”却是晚了一步。他们遭受的火力一般都是掩护一波强行上城,一排士兵爬起来就迅速反击,阻止敌人攀登。

    纪安然本就摇摇欲坠,忽听头顶风声骤响,石头箭雨齐下,登时受到两方夹击。她目测了一下高度距离,索性放开手,足尖在梯上一蹬,提气坠落。

    云梯车旁一堆突厥士兵,早将手里兵刃朝天而竖,见她被逼撒手,脚步移动,竟瞬间排成一道荆棘板。

    此时纪安然若想伸足踩在兵士的头肩之上,腿便要贴着刀枪落下,若有分毫差池或是对方移动一二,则必挂彩见红。

    叶鸿熙停下脚步,凝目看着她。先前还有云梯可攀,此时无从借力,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如何躲过此劫。

    纤纤细腰一折一扭,水红色衣袍翻转,在空中旋如朱鸟,展如云霞,曼妙动人之极,竟如一片叶子一般,轻飘飘落出方阵之外。

    叶鸿熙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心中惊佩不已。他也想过几种破解此局的办法,但没有一种如此潇洒简单,这身法好生神俊!

    这身法是天山派的“风吹叶落”,乃是踏雪无痕轻功练至高段时方能施展的,飘飘摇摇,随风而动,彷如毫不受力。

    纪安然见下方刀阵随之移动,哼了一声,广袖一甩,数声惨叫响起,中针士兵步伐停滞混乱,方阵被阻,纪安然翩然落地,长剑出鞘,削掉两颗人头。

    此番变故说来话长,其实从纪安然跳城至落下亦不过数息。她面色冰冷,剑法狠辣,眨眼便杀到了二妇面前,大叫一声“走”,护着两人往城门方向退去。

    无论是运内劲射箭还是施展“风吹叶落”,都是极耗内力的,纪安然只觉面前敌人像是杀不完一样,且要护着两个女人,渐渐感到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一般。

    “安儿……”身后那人唤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又怕影响纪安然分心。

    纪安然一剑砍掉一个想偷袭妇人的突厥兵的手,柔声道:“母亲,别怕。”

    “安儿,真……真的是你。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两年……”那妇人最开始的时候话说得断断续续,后来渐渐连贯,却颤抖哽咽不已,纪安然心中亦是一酸。

    “哎呀,姐姐,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另一个人拉了周燕一把,“好女儿,我们能不能活命,全指望你啦!”

    周燕却道:“安儿,你带着我们,是逃不出去的。你,你快自己走吧。”

    “你瞎说什么?!”崔梨儿大声道,“安儿不是那种人!”紧紧贴着纪安然,“我是她娘,她要是不管我自个儿逃了,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她!安儿,你是个好孩子,可别听她的,别做傻事!”

    纪安然全副心神都放在打斗上,已经无暇分心他顾,也管不得她们说些什么。在护着两女行进了一段距离后,被团团围住,纪安然轻功虽高,带着两个人却是施展不开,这就去了一个长处,渐渐的越加吃力,汗水模糊了视线,为了救人,身上被划到几刀,又被矛枪之类的长兵刺到,好在都不深。但激烈的打斗加快了失血速度,身形愈渐摇摇欲坠。

    “安儿,走吧!你快走吧!”

    看着那水红色衣服上深红的色泽,周燕心疼得哭了起来。

    纪安然这次回应了她:“母亲,不要伤心。就算逃不出去,安儿也和你死在一起。”

    崔梨儿见纪安然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也没和她说一句话,从头到尾只是安慰这个哭哭啼啼的周氏,脸色扭曲了一瞬,眼中闪过一道嫉恨之色。“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这臭丫头的亲娘,我才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她出来的人,这个贱、人凭什么?”

    纪安然勉力支撑,心道:“待我断气前,得帮她们解脱了。”她见过突厥人报复的手段,对于敢于抵抗的城池,攻下后屠城、轮女干,手段残忍至极。对于作战勇猛、人头军功数高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一旦捉住围住,必然不会给他一个痛快的,虐杀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

    纪安然杀了这么多突厥士兵,想必已经被这些人恨之入骨,待她死后,那两个女人就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就算战场上不能慢慢凌虐,但砍断手脚扔在那里不管,又或者活生生剖腹取肠之类的手段还是可以用的。

    绝望像毒蛇一样攀上纪安然的心。

    “我要是你,就自己先走,留得性命改日为她们报仇。”一道细细的声音用传音入密的方式送到纪安然耳里。

    人群之外的叶鸿熙见纪安然不理他,皱眉又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么,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纪安然左手一伸,抓住刺向周氏的一支长矛,额头则因躲闪不及,被长戟蹭过。

    她将长矛一掀,抬手抹了抹快糊住眼睛的血,笑道:“那是要找回场子时说的。你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叶鸿熙气结:“不是我该说的,是你该说的!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你为什么还不走?”

    纪安然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劝我?”

    叶鸿熙哼道:“你找死我不想拦你。只是你从前在我手下都能逃脱,如今却死在这些凡夫俗子的手上,太可惜了。”

    纪安然心道:“我也知保全自己还能待日后报仇,抱作一团只有死路一条,但……但实是知易行难。罢了,今生母女一场,死也死在一起吧。”

    前世今生,只有周氏一个人对她付出至真至诚的亲情,她从不吝以命相偿。

    叶鸿熙心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杀你,也算给你一个体面。”

    正要出手,忽听东北方一片异响,见城门微开,乐临和熊海威率部出城,两支队伍很快分开。熊海威领的队伍列阵在门前抵挡,掩护乐临。乐临的小队则排如尖角,马蹄如飞,狠狠地扎进敌军内部,像一台的大型战车一样,在突厥军内尖锐地撕开一道口子,将大军阵型冲散,赢得了暂时的优势。

    熊海威挥舞一双金锤,锤至之处脑浆崩裂,血肉横飞,宛如战神屹立,万夫莫敌。

    乐临一马当先,向纪安然驰去,银枪递出,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

    叶鸿熙伸手抓来,纪安然飞身踢去,二人噼噼啪啪过了数招,纪安然感到对方内力如海浪拍来,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滩鲜血。

    叶鸿熙抬起手掌,对上纪安然清亮倔强的黑眸,不知怎的,竟拍不下去。

    两年前白衣女童半空中那一笑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当年他就是那时莫名其妙地放弃了杀她的机会。如今这女孩出落得更加清丽了,雪白肌肤吹弹可破,映衬着唇角那缕鲜血愈发惊心动魄,苍白和鲜红之间,却有一种柔弱混合妖冶的奇特的美感。

    “安儿!”乐临伏在马上,远远向她伸出手臂。

    叶鸿熙眸光一闪,闪电般出手抓向纪安然身后。

    纪安然的身体已经疲累至极,却在这一刻反应迅速,丝毫不比叶鸿熙慢地将周氏一推一带,送到乐临身前。

    “啊!救我!”

    与此同时,纪安然只觉胳膊一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转头见叶鸿熙拎起崔梨儿疾步而走。崔梨儿双臂挥舞着伸向她,尖尖的指甲就是弄痛纪安然的罪魁祸首。

    纪安然抬脚想追,叶鸿熙却飞快地回到了忽利身旁,那里守军重重,是突厥大军防守最严密的心脏。莫说是纪安然闯不过去,就是程菁来了,也未必能单枪匹马杀到大帅身前。

    “安儿,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乐临急催。

    纪安然跃上一匹失主的马背,望见城门口熊海威等人在突厥士兵的冲击下支撑维艰,又看一眼拼命呼救的崔梨儿,脸上神色数度变幻,终一勒缰绳,叫道:“走!”

    乐临重新集结阵型,他带出来的这支军队是打过多次仗的精兵,专擅冲杀突袭,对快进快出的战阵演练多次,配合默契,且个个武艺过人,能够以一当十,如来时一样撕开突厥大军的口子。

    崔梨儿绝望地看见纪安然随乐临等人一起往城里撤去,嘶声喊道:“站住!你给我回来!纪安然你站住!啊——你这个不孝女!你连亲娘都不救!你没人性你天打雷劈!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纪安然任她狂骂,沉着脸一声不吭。

    乐临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本想骂她几句,心里却有个疑问,向怀里周氏瞥了一眼,问道:“这不是你娘么?”

    纪安然点头应是。

    乐临奇道:“那后头骂你那人是谁?”

    纪安然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那也是我娘。”

    乐临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些微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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