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鸣涛侧身一让,道了声:“王爷请。”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材微胖,面目英武,仔细看,眉目间依稀和先皇有两分相似,只是先皇更加清秀文雅一些。这中年男子身旁身后簇拥了数名护卫,手里还牵着一个女孩。那女孩不过十二三岁,正是金钗豆蔻之龄,芙蓉云锦衣,冰绡百褶裙,手腕和脚踝皆戴着金铃饰物,步履一动,铃铃作响。她面貌娇嫩明艳,宛如天边云霞。她的身后跟着一双婢女,身着绫罗,容貌清秀可人。

    众将心道:“这就是弈宣王了!”起身朝他行礼。弈宣王笑道:“诸位将军不必多礼,是小王叨扰了。大家如若因我而拘谨,那我真是罪过。”

    另一个走在乐鸣涛身旁的汉子笑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咱们大伙儿从前都是泥地里打滚的人,能见王爷千岁尊颜,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二城一关从前的守将马金元。自从听从手下靳都雅之言,将乐鸣涛请出山后,便和乐鸣涛、靳都雅分守三地,形成掎角之势。平日里操兵备战,从来不敢怠慢。

    马金元和弈宣王互捧几句,弈宣王方自主座落下。马乐二人则坐在其下首。弈宣王又令人在自己身旁加了把座椅给那女孩:“这是小女珰珰。”那女孩坐了,笑嘻嘻道:“珰珰见过各位将军。”马金元忙道:“珰珰县主,这可不敢。应是我们向您见礼的。”珰珰一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在座的更还有一位柱国老将军。珰珰既是女流,又是晚辈,自然该珰珰先施礼。”众人看她一眼,忍不住又看纪安然一眼,心中不自禁暗暗将二人比较。这两个女孩年纪相差不多,容貌都十分俏丽,但一个盛装华服,一个通身素净,一个明艳逼人,一个娇弱楚楚,双姝相对,端的是赏心悦目,直叫这大堂都敞亮了几分似的。

    不过这珰珰县主的言辞却比那纪三娘好听多了。就算她行止神情不掩傲然,诸将也觉得十分正常,那可是县主娘娘,金枝玉叶,听她两句话,真是十二分的受用。

    纪安然将众人目光神色瞧得清清楚楚,却没那心思理会。她从怀里摸出一颗十绝光明丸服下,默念内功心法。玄天碧水功中的洗经伐髓篇自有疗伤口诀,对于治疗一般内伤不在话下。而纪安然被陈涛击飞看似凶险,实际上她倒飞呕血皆是自行泄力,受伤并不很重。数息时间过后,虽则面色依旧苍白,内里却好了许多。

    “临儿,这是怎么回事?”乐鸣涛终于腾出空来。

    乐临沉着脸道:“陈将军定要赶纪三娘出去,约定纪三娘与丁大比武,若是胜了,纪三娘便可留下,陈将军向她磕头认错。若是败了,她则要留下一根手指,离开鹿鸣关去。”珰珰早将注意力放了大半在这个俊美少年身上,闻此轻呼一声,脸上露出几许兴奋神情,叫道:“好玩好玩,结果如何?”乌漆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落在纪安然身上,想瞧瞧她是否少了一根手指。

    弈宣王轻斥道:“珰珰,不可顽皮。”神情间颇有宠溺。

    珰珰反而抱怨道:“父王,都怪你,走那么慢,这么好玩的事我都没看到。”

    “你呀,”弈宣王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要影响乐帅处理事情。”

    “陈涛,你怎么回事?纪姑娘是乐帅的贵客,你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向乐帅谢罪?”马金元双目一瞪,抢在乐鸣涛之前出声斥责。

    陈涛出席跪道:“末将陈涛,甘愿受罚。”

    乐鸣涛道:“你错在何处?”

    陈涛道:“末将以为军中大宴,不宜……”他暗扫上首珰珰县主一眼,话声微顿,“不宜儿戏。况且王爷尊驾即将赶来,万分不可冒险。这纪三娘来历不明,言辞不可尽信,是以末将才想试她一试。”

    乐鸣涛道:“你试过了,有什么话说?”

    “此女武艺超绝,暗器轻功独树一帜。”

    纪安然险些给气笑了,这陈涛激她比武之时,曾暗指如若她武功稀松平常,则不能自突厥人眼下逃生,必是细作无疑。且不去想这话有没有道理,如今他又来这么一句,暗示她武功极高,值得提防。真是别人想给你泼脏水,无论怎样都躲不了。

    “安儿,你有什么话说?”乐鸣涛问。

    弈宣王随之转头,见一头青丝如瀑,泻在乐临臂弯,那女童衣白胜雪,一尘不染,面庞掩在发中,娇小柔弱得叫人可怜。

    片刻,那女童身形微动,青丝滑落,分出一张苍白失血的面孔来,眉目精致如画,竟是一个少见的漂亮童子。

    “陈将军口口声声说我是细作,却拿不出证据,此等诬陷诽谤,实是可笑之极。”纪安然眉眼斜飞,状甚不屑,虽则娇袭病容,然双目顾盼,翩然神飞,令人望而忘俗。弈宣王心道:“这一双儿女品貌皆是不俗。乐临也就罢了,这个纪家女年纪虽小,这份风采气度,倒不似个小女孩,反如锋芒毕露的少年郎。”朝她多看了几眼。

    纪安然妙目一转,忽然扬唇笑道:“非是如此,陈将军还说……”

    珰珰县主听得专心,见她停住,不由追问道:“还说什么?”

    陈涛心头一跳,果然听纪安然道:“他还说:‘我们这是庆功犒赏之宴,可不是孩童嬉戏之所。什么不相干的小儿娘们儿都往这里凑’,叫我带着婢女滚蛋呢。”她的嗓音娇柔婉转,却将陈涛的语气学了个十足十。珰珰县主愣了一愣,脸上渐渐浮现出愠恼之色,沉沉盯了陈涛一眼。陈涛背后冒汗,正想如何狡辩,珰珰嘴角一撇,伸手揪住弈宣王袖子,委委屈屈道:“父王,咱们走吧,人家都不欢迎我。”

    陈涛急忙请罪:“王爷和县主恕罪,末将是为了激这纪氏方才失言,绝非如此作想。陈涛愿受责罚。”

    弈宣王含笑道:“哪里,陈将军说得不错。本王原本也没想带这丫头过来,只是我这女儿素来极好热闹,一心仰慕鹿鸣关众位战士,非要跟来。她脾气倔得很,本王拿她也没有办法。本王惭愧,岂敢怪罪将军?”

    纪安然道:“你还没有向我道歉呢。丁大输了,在场所有人可都看见了。”

    珰珰拍手笑道:“对呀,你们的赌注可得兑现才是。快些快些,我来作证。”

    陈涛面色一白,咬牙道:“适才少将军出手帮你,不能作数。”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纪安然跪地磕头,万万不行。

    马金元道:“这二人比武,原不可有第三人插手,少将军掷杯相助,这场比试就不可作数了。”

    熊海威道:“马将军,少将军出手之前,丁大已被三娘打倒在地。是他使诈,突施暗算在先。”

    陈涛道:“什么叫使诈?可有约定比武不得用暗器?”

    熊海威一愣,陈涛又道:“可有规定一方倒地即输?丁大既然没有认输,自然可以反击了。难道不是?”

    熊海威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纪安然冷笑道:“陈将军好口才。原本我以为将军只是武功过人,没想到唇舌亦能胜过刀剑。”

    乐鸣涛听了半晌,此刻方开口道:“陈涛,你无凭无据挑起事端,身为一军之将,贸然与百姓出手,伤人之后还不知悔改。现在就下去领五十军棍。”

    马金元喝道:“还不快去!”

    陈涛这才领命退出。

    这个小小插曲过去,宴席方才正式开始,歌舞献艺之后,先是此次战役的将官上前接受赏赐,然后是冲杀在前,人头数众的几名士兵进来接受封赏。

    珰珰听到乐临以五百人不到的新兵队伍战胜了突厥八百骑兵精兵,不由大是好奇。弈宣王看出爱女心思,似乎乐见其成,笑道:“你和那纪家女年岁相近,又都是女孩儿,想来更多话说,去找她玩儿吧。”

    珰珰欢呼一声,提着裙子就叮叮当当地奔过来,在纪安然身旁坐下,带来一股香风。珰珰的两个婢女也跟着主子过来,一时间纪安然身边格外拥挤,珰珰却似毫无所觉,追着乐临问东问西,要知道突厥是如何以多败少,大溃而逃的。

    当听到纪安然深夜报信一节,笑道:“你好厉害,听说武功也很好,我好羡慕。我也喜欢练剑,可父王总不应许。说女孩子不要舞刀弄枪,伤了手不好。”言罢香腮一偏,伸出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掌。

    纪安然同为女孩,看了却不禁心中一荡,只觉得这双手美得毫无瑕疵,若是上头起泡磨茧,实是大大的可惜,忍不住伸手握了,只觉掌心柔滑,果如丝绸软玉一般,调笑道:“你父王说得对,这双手是不宜练剑,该练羊脂白玉掌才对。”

    珰珰不知她在取笑,信以为真:“羊脂白玉掌?这名儿真好听,你教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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