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安排吉普车送大队长去军营,大队长说这样不好吧,老高说没什么不好,他可以步行回公社,一路上欣赏风景,顺便考察墒情。军人倒并不领情,他说马上出发吧,他有些命令的口吻。大队长不愿意看到他那冷冰冰的脸,因为他不知道这张脸意味着什么。老高唤大队长一边说话,他似乎想了半天还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安安全全地回来,不要有任何情绪,你的生产队还需要你,我们马上要召开公社大会,给生产队大队长都要做表态发言。大队长一惊,他不明白老高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老高应该知道些内部消息。老高说去吧。军人不再迟疑,他走了,远处的吉普车在等着他们。大队长无奈,只好跟随,他回头与老高摆摆手,又与秀娘告别,他的内心极为复杂,他望见秀娘的泪水在眼眶不断打转。

    上了吉普车,军人在他旁边就坐,大队长坐在一侧,军人说了他们要去的地址后便不再说话。大队长感觉他像一个木头人,难道二弟现在也像他一样,他透过玻璃望向外面,远处绿油油的麦田尽收眼里了。二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他不像那些充满热血的红卫兵,到处游行示威,抓人,打砸,喊口号,将整个社会搅得鸡犬不宁,零星之火都能点燃成一堆熊熊烈火。再看二弟张作义,他在做什么,他有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同伴同学,叫明明,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长相清秀,高挑的女孩。他们时常来到卓山,因为学校已经停课了,他们不愿意和他们为伍。卓山便是一个好地方了,山泉清冽,叮咚作响,树林阴翳,灌木丛生,春天的时候,还有各种鸟鸣与花香,他们手牵着手在山上奔跑,山上是一块宽阔的场地,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迎着风,头顶是天,这便是他们的天堂了。

    明明唤他小义,小义唤她明明,那双炽热的眼睛相望着,他们紧紧地拥抱一起,然后,小义吻了明明,再吻,明明假装拒绝,她回身就跑,小义在后面追赶。两个年轻人像一阵风飘来飘去,累了,他们偎依在一起,望着蓝天便睡着了。当他们醒来的时候,眼前围着许多人,不是别人,都是红卫兵小将。他们并没有惊醒他们,他们在等他们醒来,醒来后,他们的行动便粗野起来。有人喝令小义起来,小义起身,哪知被一个红卫兵小将推搡了一下,小义问他,他做了什么错事?小将说,他是一个流氓。小义说他不是流氓,明明可以作证。小义还特意强调他们并没有做什么。明明也说小义不是流氓,他们根本没有做什么。可是,这些红卫兵小将们根部不听这一套,强制将小义带下山,可是小义怎能听他们摆布,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高大的灌木足以遮挡一切,小义趁前后两人下山不稳,腾地一声窜到一侧,打了一个滚,已经溜到远处去了。小将们叫喊,嚷骂,小义早已逃之夭夭。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小义总还是要出头的,他想不能做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了,他依然坚持了他所认为的正义。一天,他向学校走去,刚走到一个拐角处。明明一把将他拉到隐秘处。她说他们要对他有所行动。他问什么行动,她说他们要吊死他。他说就因为他为了他们尊敬的校长说了一句好话?明明点点头,她哭了,她扑在他的怀里哭了。他安慰她,轻抚着她的脸庞,告诉她他不会有事的,他们应该当心才对。明明要他逃跑,他说没有必要。明明擦拭泪水,她拉着他顺着满是各色标语的墙壁来到一间小黑屋子前,四周无人,她说他们都行动去了。她让他到里面看看。他笑着问她看什么,他知道这是他们的司令部。明明说里面的墙壁上张贴的都是人皮,昨晚的时候娘都跟她说了,他们杀了好多“大联合”同志。对于明明所说的墙壁上的人皮,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明明说如果不信,他可以翻窗户进去看个究竟。他嘴角“哼”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砰”一声将锁砸烂了。明明吓出了一身冷汗,像一只猫似的哆嗦了一阵。他冲她笑了笑。他进到小黑屋子内,尽管是白天,这屋子依然黯淡无光。因为这间屋子背靠工厂,四周墙垣遮住了光线。他还是能寻到煤油灯,桌子上有洋火,点燃后,这整个屋子便亮堂了起来。明明依然像一只吓破胆的小猫畏畏缩缩挨到门板旁向里瞧,他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说她看墙上。明明哪里敢看,她早就被人们的传说吓得魂魄尽去。没事的,明明。她笑了,笑罢。他说,薇子,这些坏蛋再怎么也不可能去杀人的,墙壁上都是图画的人皮而已,我大哥他们村长的“造反派”也用了这一伎俩,结果将一个小女孩吓成了神经病。他是在给明明壮胆。因为他能猜想出此时的明明稍微一有点动静,立刻就能吓倒晕死在地。好在他有话,并且他的双手始终不离她的身体,他轻抚她的脑袋,她这时候微微睁开眼睛,顺着黄晕的灯光,她果然看到了墙壁上的人皮,不,的确是图画的人皮。他走到近前,抚摸了两把给她看,她也照着他的样子摸了两把。他说怎么样,相信了吧?明明点点头,她说相信了。

    大队长看出了事情的端倪,他不像让二弟小义也像他这样受到各种冲击,他给爹商量对策,爹说送他去当兵,远离这个是非地。大队长说也许他们也会阻拦小义当兵,爹说武装部他还是认识人的。大队长说事不宜迟,到了征兵的时间立刻带他去。也巧,正当小义与他们闹得很僵的时候,距离征兵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很顺利,小义个方面都合格,一个红红的印章宣告了小义便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一旁的大队长好不羡慕。实际上这也是他的梦想,像一个男人一样上战场,杀敌报国没有什么不好。

    小义当兵是在秘密中进行的,他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但是临走的头一天,小义异常不安分,他说要去见一个人。大队长知道他要去见明明。但是,他知道他只要出门,说不定又要闯出什么大祸来,即便他不出闯祸,这祸也可能会找上他。因为那些事还没有结束,他们还都记着仇呢。大队长只得给娘商量对策,对策一出,娘便唤小义到身边了,她说要给儿子说说话,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小义想出去,但是也被娘阻住了。

    送行的时候,小义迟迟不愿上火车,大队长给二弟说,明明来的时候,他会将地址给他,通信还是很方便的。小义闻听,也可以。他特意嘱咐大哥,说一定要明明等着他,等他复员会娶她做老婆。大队长点头示意,他说记住了。小义上了火车,火车开动了。哪知,此事明明还是知道了,等他来到月台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了,火车早已不见踪影。明明哭了,哭得死去活来。等他醒来的时候,她望见竟然在小义家。她趴在娘的怀里直喊娘。娘笑着说真是傻孩子。哭吧,她问起此事,娘说是你大哥看到你向火车站跑,怕你出事,才告诉娘,等我们感到发现你躺在地上了。

    这多少年,明明来过许多次,她真得唤爹为爹,唤娘为娘,唤大队长为哥了。他们也都将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小义到了部队就来信了,大队长将小义的地址给了她,他们便可以进行通信了。原来多愁善感的明明变得开朗了,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众人看了,很是高兴。

    大队长想了很多,他怎么也猜不出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是所有的罪责、痛苦、愧疚,他都能承担,他有这个能力。夜幕来临了,大队长也不知道吉普车到了什么地方,好像眼前汽车多了起来,他问司机,司机说到了省城了。他没有问军人,他知道从军人口重什么也得不到。司机说原来他也在这里当过兵,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他们只是通过省城的一个街道,随后又转入郊外了,一到郊外又是一片黑暗。

    今晚的月亮很圆,大队长竟然感叹起来,他的感叹没有人回应,包括刚才说上两句话的司机。军人终于开口了,他出的第一句话就令大队长大惊失色,他说:

    “我们要去打仗了,小义是我的战友,因为我是独子,部队不许我去。”

    大队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机连说了几句,“打仗?打仗?给谁打仗?”

    哪知,军人说完这句话,又变得无言了。大队长的心又被人狠命地揪了一下,痛痛的,无以复加。

    过了这片黑暗的郊区,便来到了一片山地,大队长在车上清清楚楚地看到有许多亮光从他们汽车旁边经过,那也是汽车的灯光,刚开始如一条光点,而且成了一条线,在后来成为光柱了,行驶在这条山区上应该特别小心,因此,司机开得缓慢。光柱应接不暇令大队长惊异不已,但是无从问起,只好随着车行进了。汽车终于停下来了,大队长下了车,他第一感觉便是听到有潺潺的水流声,小义所在的军营建造在河流边,听声音,应该不算是小河,最起码应该是中等河流。汽车停在桥边,军人说这里走。司机坐在车上等候,他说累了,想休息一会。大队长说他们应该会很快出来。大队长跟着,眼前的汽车依然不断,只是汽车上覆盖了一层帆布罩,他认为应该也是橄榄绿。

    军人给岗位出示了相关的证件,大队长在一个登记卡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履行完相关的手续之后,大队长就进了军营。远处、近处有灯光,灯光下,大队长看到硕大的广场上还有数辆汽车,有些战士登上汽车,在远处,站立着一个方队,有将军在训话,战士们斗志昂然,他们在回答着将军的问话,将军不是本地人,许多话,他没有听懂,战士们的回答,他更是难以理解。但是,那种誓言似的口气给大队长带来了一种窒息的感觉。还没有到夏天,但是这里确是异常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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