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出去了,他在整个公社大院转了转,原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铲除掉了,尽管都是破旧的平房、瓦屋,但还算是整洁。他又招呼工作人员将不规整与不合适的东西再进一步地改造,他们都忙去了,整个大院也许只有他们两个在忙,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躺在床上的大队长。当然,大队长不算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了。他转了两圈,又回到了大队长的身边。哪知,大队长醒来了,他也是刚刚醒来,醒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站起来,走到窗前,才知道自己在公社,这便是公社的招待所了。床铺很干净、整洁,前面有一个写字台,上面放着一个茶杯,里面有浓重的茶叶,旁边是一沓稿纸,稿纸上写着几个字,土地,农民。字迹有些潦草,但是刚劲有力,里面孕育了感情了,这是什么意思,大队长想起是老高,字也是他的,他写这些究竟要表达什么。门开了,老高回来了。

    “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老高问他。

    “还行。”实际上并不好,大队长感觉头重脚轻,尽管脸上的酒气已经消了一半。

    “走,我们到小李庄。”

    “不,我还要到矿上骑自行车,明日上班。”

    “我好久没有去小李庄了,咱们这就去,明日上班我叫车来送你,如何?”

    大队长一听,这怎么可以,再说,小李庄距离山家林矿并不远,早晨早起一个钟头步行也不耽误上班。他说不用的,他有办法。老高也不便再说什么。

    老高与大队长坐上吉普车,很快到了小李庄,没到村庄,老高就让汽车停下来了。他说步行走过去。大队长只好随他。吉普车停在远处了,老高并没有急着进村,而是环视了近处的村庄与远处的大山了。

    “这座大山名为卓山,相传有一只凤与凰生活在这里,他们相守于此几百年,可是远处的恶鹰便将此事告知了玉皇大帝,原来凤与凰是天上的神鸟,他们不能私自下凡,玉皇大帝得知此事,便惩罚他们,哪知,他们躲在这山里里面,玉帝便下命烧山,哪知,他们怎么也不肯出来,活活烧死在山上,你看那座山石真得就像凤与凰呢。”大队长给老高讲述这段长期存在在村民心中的神话故事。

    “真是一个美妙的神话故事,将来要整理出来刻在碑石上,凤凰涅槃不是不可能,只要解放我们的思想,一切皆有可能,你看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山山水水,尽管小村庄不算富丽堂皇,但是那份惬意已经从里面流露出来了。”

    老高出现在村口,孙发明发现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奔过来,一句,“高书记”“高书记”的唤。他当然晓得老高与大队长张作友的交情了。但是老高似乎记仇了,只是敷衍而已,大队长张作友感觉有些不妥,不断给孙发明使眼色,意思便是让他跟上,多交流,多说些好话,原来的过节就会慢慢消除掉了。孙发明也不像以往那般执拗了,好像经过了这场运动,他变得也灵活起来了。他屁颠屁颠跟着老高,老高却唤大队长跟随,他一直用这样地称谓称呼张作友。

    “大队长,咱从一侧绕到水渠。”

    大队长答应了一声,但是还是觉得不妥,这分明还是将他当成了小李庄的当家人。他说他已经不再是大队长了,现在小李庄的大队长是孙发明。哪知老高一点情面没有留,他说,公社没有批准,张作友依然是小李庄的大队长,这是不能改变的,你是公社任命的干部,哪里能你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的呢?”

    “不是的,我们召开了村委干部会议,这是一致通过的。”大队长解释。

    “村委干部会议,全村村民通过了吗,我想不会吧。”老高将村民都搬了出来,大队长张作友便理屈词穷了。孙发明感觉无趣,便找了一个借口走了,孙发明一句一个高书记,哪知老高记着仇了,根本没有理他。大队长觉得不妥,他说了,老高说没有什么。

    他们沿着山上小道行走,很快眼前便是水渠了。水渠修在山间,深约五米,水渠两壁是用一块块青石垒砌而成,石块之间用白色的灰泥填充,我们不必担心这些灰泥粘合剂的结实程度,他是公社请来的老专家的秘方。在每隔一里处靠近山南的一侧有一处泄洪闸,硕大的整块钢铁插入水渠中,一侧的清水被阻隔了,另一侧我们能清晰地看到是一道深深的水沟了,水沟顺着山坡而下,两侧都有纵横交错的小型水渠,像无数条小蛇蜿蜒伸展在田间地头了。那硕大的泄洪闸是大队长张作友请求公社向钢铁厂讨要的,齐村区钢铁厂尽管不大,但是生产如此大的泄洪闸还是不成问题。那时是老高的前任任公社书记,他带着大队长张作友找到了钢铁厂厂长,他们都认为厂长会给公社书记一个面子,哪知厂长说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关键看心情。任书记与大队长面面相觑,任书记是带着齐村区区书记的签字来的,人家都不买帐。如何办再好,任书记说回去吧,没有泄洪闸用石块垒不是一样吗?大队长说难道指望村民用挑子挑水不成。任书记问他怎么办?大队长说他的本事便是磨他。任书记说你在这里磨吧,他要回去。任书记没有等他就走了。这里只剩下一个他了。

    大队长第一天的时候在各个厂房转悠,他也不闲着,向有经验的师傅请教冶炼技术。厂长看见了,很是不屑地命人敢走他。不让他去车间,他又在厂房外转悠,工厂周围的环境另他不满,他告诉从身边走过的工人,环境应该治理,长此下去那还了得。这话传到厂长耳朵去了,他命人叫他过去。他问他何为了得?大队长义正言辞道:“这污浊的气体排到空气,一天两天没什么,时间长了,你看碧水蓝天会成为什么样子,再说,工厂排出的污水流到河里去了,孩子们还能游泳吗?”

    厂长说他幸亏不当官,如果当官那就麻烦了。大队长说当大队长不是官吗?厂长闻听笑了。好在,他没有赶他走,并且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他的意思便是僵持,看谁能耗过谁。大队长也省得清闲,就住下来了。第二天,相安无事,第三天,区书记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公社任书记。正好是午饭时间,厂长命食堂做几个小菜,还上了两坛子酒。

    “这酒,酒,”书记也惊愕不已,“上酒不太好吧,咱们还是谈谈工作。”他想看门见山。

    “工作要做好,酒也要喝好,不是吗,不耽误。”

    从他的话语中,大队长似乎听到些希望,他也说恭敬不如从命。两任书记见此,也不再推辞。哪知,厂长说会给两任书记一个面子,不过这就要喝好,一杯酒一个泄洪闸,那硕大的钢铁需要好多功夫还能完成。众人闻听惊愕不已,这少说也要五六个泄洪闸。区书记问大队长一个泄洪闸不行吗?大队长说不行的,村民那里说不过去。任书记也生气了,要不这酒你喝。眼前的酒杯,那是酒杯,分明是酒碗,百姓家喝汤吃饭的饭碗。

    “已经给足了面子了,一碗一个,绝不反悔。”厂长有些故意刁难的味道。

    “厂长,你知道的工作上是不允许饮酒,两任书记他们都是领导,来这里是工作,我们三人之中,就属我不算个领导,就有我代劳吧。”

    “不,老张,这样不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书记,不要担心,我能承受了。”

    大队长会喝酒,也能喝酒,但是只局限于少量酒,用饭碗喝酒还是第一次。他望着厂长说说话要算话,两任书记在场。厂长说那当然。大队长没有含糊,他将酒坛子抬起,倒了一碗,些许酒水洒在地上。大队长端起一碗“咕咚咕咚”,果然一碗酒喝个干净,喝罢还将碗底展示给厂长看,厂长一脸的不屑,他掏出烟给了两任书记一支,自己也留可一支,随后点燃,眼睛迷离在烟尘之中了。大队长又倒上一碗,第二碗显然吃力了,但是,他依然果断地喝了下去,他的脸庞好似迅速红了起来,这像是红布弥漫了全身。任书记说不好,不能再喝了。哪知大队长说,没事,再倒上一碗。他自己亲自倒上,他的双手已经不停使唤了,颤颤巍巍倒上了酒,随后,端了起来,酒碗找了半天嘴,始终无法靠近,厂长那张尖削的眼庞瞥望着他,大队长最不喜欢这双鄙夷的眼睛,他稳了稳心神,最后还是喝了,哪知喝了一半,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至于,怎么醒过来的,大队长也不知道。不过,那是两天后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他在医院呆了两天。后来听任书记说,他昏死了过去,当时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包括钢铁厂厂长,他们将他送到医院抓紧时间抢救,医院说幸亏及时要不就完了。两任书记都责怪厂长,厂长说只要老张醒过来,什么要求都答应了。好在,大队长命大。厂长答应了大队长的所有要求。

    老高也知道这个故事,甚至说整个公社,乃至整个齐村区很少不知道的,因为针对此事,区书记专门表扬了大队长,尽管手段不可取,但是这种牺牲精神是值得学习的。他在大会上说的时候,与会人员都笑了。老高说起此事,大队长摆摆手,意思是说还是不要提起为好。

    他们沿着水渠转了大约一个小时转到东侧去了,下了坡,他们便听到远处朗朗地读书声。老高与大队长相视而笑,都说要去看看。这里距离石屋应该有十分钟的路程。

    “大约有多少孩子在这里上学?”老高问大队长。

    “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我听说分成上午与下午,上午是二年级的孩子,下午是一年级的孩子。”

    “真难为老师了,挺辛苦。”

    “是的,老刘已经六十多岁了,自从在这里当上了老师,很少再去和老邵下棋了,他是一个兢兢业业,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人。”

    “像你一样。”

    “我怎么能与老刘相比。”

    顺着眼前一条清澈的河流,他们便来到了石屋跟前了。石屋前是一片宽阔的场地,那是孩子们的操场,课间玩耍的地方。中间一块已经没有青草了,一定是孩子的杰作。石屋左右两侧墙根右侧是用玉米秸围成的厕所,正面看石屋两侧,男左女右,女孩子有厕所,男孩子到了西墙便随便了,孩子们都朴实听话,从不会走错的地方,或者做些令其他嘲笑的事情来的。

    他们一经在操场出现,立刻吸引了孩子们。刘老头在里面吆喝起来了,那不是普通话,但是一场洪亮清脆,“不许向外看,这里我要讲述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刘老头当汇聚孩子们的吸引力的时候总是要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在孩子们心中,好像刘老头脑海里有许多故事,并且都很有趣。是的,他的阅历足以给孩子们讲上几个月,甚至半年。老高示意不要耽误孩子们上学,还是撤为好。大队长闻听,不错的,他们并没有走原路,而是顺着蒋庄小道前行。

    远处有一个年轻人跑来,边跑便喊大队长,走近看时,大队长认出来了原来是二利,他气喘吁吁地站定,大队长问他有什么急事。他说他们家来了一个军人,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他。大队长猛然意识到什么,双腿便飞也似的奔跑。他也顾不上老高了。好在蒋庄大队与小李庄生产队并不远,没有多长时间就到家了。

    眼前是一个军人,一身橄榄绿特别显眼,一个瘦可以来形容他了,个头也并不算太高。他先给大队长敬了一个礼。秀娘站在他的旁边,脸上见不到什么喜色。大队长迫不及待地询问,二弟,二弟,他怎么样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吧?这是,这是?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作义,他没什么的,只是需要你跟我去一趟军营。”军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去一趟军营,在省城吗?”

    “是的。”军人的话语很简洁,似乎有许多话不便说出来。当然大队长更不愿意他说出来,因为他意识到一定出了问题。二弟是受了重伤,还是受了什么处分,难道在一次任务中当了逃兵,要受到军法处置,等等。大队长真得想不起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问,但是此时,他不能问,他也害怕秀娘承受不住。也许她在刚才已经询问了无数遍了。军人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老高也来了,他给秀娘做了介绍。秀娘说认得是公社的高书记。秀娘的脸上的喜色只是短暂的。老高也示意到这一点。他问军人,怎么了?哪知,对于外人,军人一句话都没有。他只是说现在应该马上出发,事不宜迟。他这事不宜迟令大队长打了一个寒噤。尽管夕阳很快要落山了,但是它所呈现的暖意已经笼罩了四周山林、土地与小村庄了,可是他心中的寒意确实实实在在的。他哆嗦了一下,但是无奈,只能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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