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去汇报了,不久便从远处跑步过来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弟——小义。大队长一把握住二弟的手,小义也是异常兴奋,把哥哥抱了起来,他唤了好几句哥哥。他们兄弟俩小时都特别融洽,从来没有因为某件事而争吵,打架那更是不曾发生的事情。尽管大队长有时候脾性暴躁,但是他从来没有给弟弟妹妹较劲过。一次,二弟在外面给人打架了,爹惩罚了他,二弟不停地哭,他这一哭,爹打得更严重了,越严重,二弟的哭声可想而知。大队长气不过,不知如何发泄,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将水缸给砸了。这下子可闯祸了,爹一头栽倒在床上不起来了。娘找来大夫诊断,说没有病,只是心病。爹一没有吃饭,娘让大队长跪在地上,陪同跪下的还有小义,妹妹小英子见两个哥哥都这样,她也不含糊,也随着哥哥们了。娘劝爹,爹说了话,让他们跪,跪死他们。哪知,这一跪,倔强的他们竟然真得跪了一夜。当东方现出晨曦的时候,小英子晕倒在地了,爹闻听小义唤妹妹,他一咕噜站了起来,抱起小英子就跑,边跑边唤大队长跟上,好在小英子只是受了点风寒,吃点药,两天就好了。

    “小义,你们真得要去打仗?”大队长不敢确定,但是眼前的紧张足以验证军人不是虚假。

    “是的,大哥,作为军人,我理所当然应该承担军人所要承担的职责。”小义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那时候,他身上有不少戾气,小的时候蛮横不讲理,大的时候,也没有多大改观。倔强得像头驴,别指望他给人道歉,有时候还喜欢欺负人,当然是弱小的孩子了,别的孩子哭得时候,他觉得特别有意思。有一次,终于让娘看到了,娘没有多说,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小木凳上,他问他,小义啊,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哪知,小义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兜里,一只脚放在小木凳上,他有叫嚣的语调道:“做什么,我要有一支枪,有了枪,我谁也不怕,娘,以后你与爹都不要管我,等我给你们打下一片江山,你就是太后,我爹就是太上皇,我吗,当然是皇帝了。”说吧,趾高气昂地望着娘笑,娘也笑了,她道,“我看啊,你只能做个土匪!”哪知,小义说刚才我是与娘开玩笑,我的想法便是做一个土匪。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异常严肃。娘看出了他的认真,那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娘害怕了,所以在小义上了中学之后,娘便与爹商量要送他当兵去了。“特殊时期”时期,他与红卫兵的恩怨正好成了他们的由头,小义也不便推辞了。

    “打仗,你不害怕吗,你为何不能像邱玉和┅┅”

    还没等大队长说完,小义便打断了他的话,大队长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小义——自己的弟弟怎能做一个逃兵,如果那样,他这个大队长如何服众,他的爹娘都要承担坏的名声。秀、峰与华,他们会在别的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们的叔叔是个逃兵,这比什么都难听。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哥,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告诉爹娘,就算没有生下这个儿子吧,当初,小的时候没少给爹娘添麻烦┅┅”

    一声哨响,有人唤“张作义!”大队长知道他们要集合了,他心慌了,哪知小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块手表交给大队长,“这封信交给明明,手表是爹送给我的,还给爹吧。”大队长彻底垮了,这是要做一个交代了,这封信不说他也明白,是一封分手信,一定是劝明明不要在等他。大队长的眼眶湿润了,他坚强的脊梁不知为何终于承受不住,他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泪水顺着他的手指在流淌。

    小义再也没有出来,他到哪里去了,大队长停顿片刻,稳定心神,站起来,四处寻找,但是再也没有看到小义的身影。小义当然看到自己哥哥了,他在一声召唤一下,他们上了汽车,汽车上的绿色帆布盖住了四周,他稍微掀开一点望着灯光下站立逡巡四处的哥哥,他哭了,但是转瞬,他又擦拭去。因为他知道这也许就是一条不归路,战争不相信泪水。

    岗位来唤大队长,他说他探望的时间已经到了,显然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大队长尽管无奈,但是只好走出了军营。司机在桥上抽烟,也许他等急了。他见大队长出来,扔掉烟头,发动汽车去了。大队长回头望了一眼军营,眼前的军营是什么模样,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呆望的四处灯光也变得模糊不清。

    大队长在回来的时候,睡着了,等司机把他叫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到家了。他下了车,向司机到了谢,司机“嗯”了一声,便上车走了。他似乎不乐意,大队长能判断出来,但是他并不关心这个,他望向天空,天幕开始有些浅白色了,他知道这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开始了。他没有敲门,他蹲在门前,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被秀娘搀扶到屋内,躺在床上了,也是在迷迷糊糊中,秀娘说他发烧了。秀娘买来了药,给他服下。他便再次昏昏沉沉中睡去。

    昏沉之中,他梦见小义被突如其来的手榴弹炸死了,他那双眼睛瞪得老大望着他,他还再叫着,大哥,大哥。在梦里,大队长就哭了。醒来,他依然在哭。秀娘在旁边问他到底怎么了。大队长怎么也不可能瞒着秀娘,他说了实情。秀娘说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爹娘知道,那块手表也要藏起来,藏一个隐秘处,爹娘来的时候若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大队长问秀娘,那明明那里怎么办?秀娘说她去找她谈,看样这桩婚事成不了了。大队长说他也这样想。

    “能不能想个办法弄个收音机来?”

    秀娘提醒了大队长,他说他在供销社见过收音机,有了那玩意,就可以随时知道小义的情况了。大队长这就想起,秀娘不让,她让他在家里呆上一天照看华,等峰中午放学的时候,将剩饭剩菜热一下就可以了。她要先去到明明家去一趟。明明距离小李庄大约有三个钟头的路程,大队长让她骑自行车,秀娘哪里会。她说不用的,步行很快便到了。

    秀娘腿脚灵便,东方的朝阳映红了半边天,些许鸟儿在东方的天空纷飞,很快,朝阳变成了白球了,竟然在一个钟头之时,白球附近笼上了阴影了。那阴影便是阴雨,朝阳来得慢,可是这阴雨来的特别快,来的时候,迅速占据了整个天空,风来了,吹动了树叶,再变大了,刮掉了树枝了。也巧,正是落下雨水的时候,秀娘打听到明明家。生产队的活在大雨骤至的时候停下来了,他们带着工具向家里跑。很快,秀也来了,她没有看到秀娘,给她撞了一个满怀。

    “你是明明吧?”

    “你是?”明明将工具靠在墙上,用手挽去头发上的雨水,并且头向一侧倾斜了。

    “我是小义的嫂子。”

    “小义的嫂子?嫂子!”明明听到小义,刚才阴沉的脸庞立刻焕发出红晕来了,秀娘看得真切。秀娘知道这封信会令明明多么伤心,信捏在裤兜里,都已经起了皱褶。她询问他们生产队的情况以及他们生活状况,明明都一一做了答。秀娘看看天,他有些不放心秀爹与儿子华,无奈之下,将被揉折的信来了出来,她交给了明明。她在注意明明的表情变化,起先的红晕变得越发苍白,随后嘴角抽搐,泪水落了出来,直到她看完信,将信扔在地上了,冲到了雨中。秀娘赶忙将信捡起来,塞到裤兜里,她也冲到雨中去了。明明蹲在田埂处,雨水灌下,她的衣服早已淋湿了,她将头埋在怀里哭泣,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泣。秀娘能感觉得出来,她安慰明明,明明趴在秀娘的怀里无法自拔。

    好久好久,秀娘将明明搀扶起来,他们回到了家,明明的爹娘看到了,连问怎么了。秀娘示意他们不要再问,让她好生休息吧。明明爹娘一连的疑惑与无奈,庄稼人的质朴写在脸上。秀娘有了机会,拿出小义写给明明的信了。

    明明:

    见字如面:我现在用这封信跟你永远分别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跟随着队伍前往西南边陲。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俩会是阴阳相隔,我已经成为阴间一鬼了。我写这封信,泪珠和笔墨一齐落下,不能够写完信就想放下笔,又怕你不体察我的心思,说我忍心抛弃你去死,说我不知道你不想让我死,所以就强忍着悲痛给你说这些话。

    我非常爱你,也就是爱你的这一意念,促使我勇敢地去死呀。因为如果不这样,会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相爱的年轻人无法终成眷属。然而狼烟又起,血腥阴云,凶狼恶犬侵我中华,有几家男儿少女能称心满意呢?古语说:仁爱的人“尊敬自己的老人,从而推及尊敬别人的老人,爱护自己的儿女,从而推及爱护别人的儿女”。我扩充我爱你的心情,帮助天下人爱他们所爱的人,所以我才敢在你之前死而不顾你呀。你能体谅我这种心情,在哭泣之后,也把天下的人作为自己思念的人,应该也乐意牺牲我一生,替天下人谋求永久的幸福了。你不要悲伤啊!

    你还记得不?两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曾经对你说:“我要去当土匪,你说你当压寨夫人,我说我要娶好几个压寨夫。”你刚听这话就火了,实际上,当然我并非如此之心,只是为了给你逗趣,惹你生气,你生气的样子,我最喜欢了。可是,造化弄人,我没有当上土匪,却当了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几年的学习,我很荣幸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是什么?我理解应该是,一只要国家与人民需要随时随地都要做出牺牲,当然包括生命的牺牲。二,还是这个,三,当然更是如此。

    回忆我们到卓山去,那是我们的乐园了,清澈的河水一直流到山下,山下就是我的家了,当时你说,你喜欢这里,我明白你的意思。山上有鸟,各色的鸟似乎都有,还有各种鲜花,我给你戴在头上,你说很喜欢┅┅

    我确实愿意和你相依为命直到老死,但根据现在的局势来看,我们国家还不太平,当初我认为我生在一个不幸的时代,只是因为我渴望枪林弹雨。可是现在,竟然成全我了,我并不害怕,天灾可以使人死亡,列强瓜分中国的时代早已不复存在,我辈生在今天的中国,当你人民与国家为己任┅┅

    如果前面是抒发小义的报复与对明明的爱意的话,后面简直到了绝情的份上了,他突然便宣布了与明明的这份感情。秀娘当然能看得出来,当小义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前面的内容并非出自初衷了,于是,他话语便一转了。可是,这突然的感情是无法令明明接受的,不要说明明,即便是秀娘看了,也觉得小义的绝情太乎理直气壮,不可理喻。他将起说成了理所当然。秀娘也知道也许这是小义故意激怒明明,好让她失去对他的牵挂,初衷是好的,可是让明明怎么接受。他宣布了分手,他说即便是从战场上回来,他会立下军功,他会成为将军,他也不会再看上明明。明明是如何不绝望,她躺在床上还在哭泣。

    “他不是这样的人!”明明还在啜泣时,不停重复这句话。

    秀娘不好再解释,她走到明明床前,又安慰许久,最后,她恳请明明不要将此事告诉她的婆婆。明明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答应了。秀娘给明明的爹娘做了一番解释,他们才恍然大悟,明明娘只是埋怨明明不懂事。秀娘连说不是。

    秀娘回到家,将明明的情况告诉了大队长,大队长只是哀叹,但是又是无奈之举,空等并不是办法,这上了战场就等于宣告了死亡,不要存在侥幸的心里了。大队长说明日去供销社买了收音机,秀娘没有阻拦,他是知道秀爹的,嘴上说,心里早就盼望有奇迹发生。大队长的病并无大碍,吃了片药,第二天醒来,洗漱完毕,就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下午早下了班,他便去供销社里。供销社人挺多,商品琳琅满目,服务员将一款收音机放在柜台上,声音开得很大,正在播发新闻,播音员正在朗诵评论员文章,“是可忍,孰不可忍?”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大队长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将拳头攥在一起,他实际上也是好生羡慕弟弟小义能像一个男人一样去战斗,他小的时候也是好生父母的气,为何不将他早生出十年八年,二十年更好,那样的话,他可以去当兵,打鬼子,什么是鬼子,小的时候,他都不理解,凡是对方都是鬼子。再说将枪端在手中,抗在肩后,是多么令人炫耀的事情。这些都落在小义的身上,他嫉妒归嫉妒,还是为小义担心,眉头凝成了疙瘩。

    围着听广播的大多不是顾客,也只能算做蹭客了。大队长却不一样,他凑到跟前,嚷了一声说要买收音机。服务员让蹭客们闪开一条道来,大队长感觉很是神气,有点趾高气昂的感觉。服务员问购买哪一款,大队长说就买那一款,他指着柜台上正播放新闻的收音机。服务员说他有眼光,大队长付了帐,拿着收音机就走了。

    回到家,他还有些兴奋,秀娘与峰都围了过来,峰已经放学了。峰说可以听评书了,大队长“嗯”了一声。峰欢快地跳了起来。秀娘并不像峰那般欣悦,她知道秀爹的忧伤,大队长在摆呼收音机,他将天线歪到一侧,有声音,不过信号有些不好,他又将天线竖直起来对着天空了,这样果然好了,依然是滚动播发新华社播发的新闻稿《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故意将声音调大,目的就是让左邻右舍听到,秀娘不让,大队长依然如此。峰仔细得听着广播,他说他能一字一句地背诵下来,大队长抚摸着峰的头,心有所思。

    孙发明来了,他先是在门口转了一下,有些犹豫。门没有关。大队长唤了一声,发明。孙发明听到声音,推门进来了。他先唤了一声,嫂子。随后,给大队长说找他有点事。大队长点头,与孙发明走出了家门。他们向西走去,在大队长墙西只有两户主家,过了两户主家,他们便望见庄稼地了。

    “大队长?”

    “不,发明,我已经不是大队长,现在我们村你说得算,你才是大队长。”大队长有鼓励孙发明的意思。

    “这是不可能的,我去公社开会,公社的各位领导只认你张作友,他们说让你去开会。老高还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我,他依然是一副官僚主义的姿态。”

    “这怎么可能,我已经给老高说了,老高也同意了,现在我只是一个矿工,想赚点钱养家糊口,发明,你看到了,三个孩子,好在你叔婶子帮我养活着秀,要不,仅靠我们生产队发那一点粮食,我们一家人都要饿死。我坚决不做大队长了,以后,也不要叫我大队长了。”

    “你果真不愿意再做?”

    “是的,我真得不愿意再干了!”孙发明原来是试探大队长张作友的口风,当得知他无心于这个位置时,他放心了。告别了孙发明,大队长陷入深思之中,他望着绿油油的麦田,麦苗一天长势一天,再过几个月就要收割了,秀娘在生产队里,这活还得需要他做,好在,他能想出一些办法的。

    “大队长!”他刚要迈腿就走,一侧小道里走来了邵老头,大队长见是他,唤了一声,叔。邵老头点头,他给大队长一支烟,大队长也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支烟,他让邵老头尝他的。

    “原来都抽你与刘叔的,今天抽我的。”

    邵老头闻听,尊敬不如从命,接过来一支,大队长给他点燃,他们俩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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