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纪芙茵的住处,大夫人满肚子的憋屈。

    明明计划的一点都不差的,那蛇梅果怎么就从夫人的面前跑到了大少爷的眼前?又怎么会被从来不反击的纪芙茵咬了一口?!

    她今日的计划明明就是完美,先是大度地让平妻来一手操办中秋家宴,为后来的自己洗脱嫌疑。再是神不知鬼不觉令宋婉吃下蛇梅果,等到毒发时,也已经是家宴散了的时候了,就算到时候追究起来,证据早就一干二净了,可偏偏就出了岔子!偏偏就被那狐媚子的女儿咬了一口,偏偏就立即毒发了!

    回到房里,纪妃茵焦急地迎了上来,“娘,怎么样,祖母她有没有责罚你?”

    “没有,又没什么证据,如何能责罚我?”但老夫人给她的,却是比责罚还要令人感到羞辱!大夫人咬牙切齿,满脸不忿,似乎同前一刻那个目光柔和面慈心善的那个大夫人完全不是同一人。她怨毒的目光扫在房间一角,被她盯住的婢女身子禁不住开始发抖了起来。大夫人快步走过去,在婢女珠儿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没用的东西,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

    珠儿吃了一巴掌,痛得泪水盈盈,却不敢哭出来,委屈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展开,里面包的是一只被人咬了一口的梅子,“二小姐咬过的梅子,奴婢捡起来了呀……”珠儿委屈的很,先前大夫人交待她,今日若有人吃了这梅子吐血,必定要让自己趁乱将那咬了一口的梅子藏起来,再用原本藏在袖子里的梅子丢在原处,她明明就藏好了,怎的还是挨了打?

    拈起那梅子看了看,纪妃茵用长长地指甲刮掉残余在果核上的肉,顿时惊讶道:“这不是蛇梅果!“

    大夫人大惊,再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日所发生之事,脸色逐渐阴沉了下去。纪妃茵也明白了过来,她们今日是被人给算计了。

    “莫非,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纪妃茵杏眼一转,扫过面如土色的珠儿,随即摇摇头,珠儿是自小便服侍刘姨娘的,虽说木讷了些,出卖她们却绝无可能。

    头一回吃了这么大的暗亏,大夫人有些气急败坏,“若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难不成是那对愚笨母女突然开了窍?若她们两个会有这等心思,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有所表露了。”

    纪妃茵沉吟片刻,冷冷道:“她们没有这心思,不代表别人没有。今天你可记得,拿出那枚被咬了一口的蛇梅果的人,是芙茵身边那个叫落玉的婢女。”

    “我平日就觉得那丫鬟心思重,不是个好对付的,这次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她!上次我们推芙茵落水的事情就险些被她戳穿,娘,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丫鬟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找个时间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打发了出去就好。当下要紧的,是怎么对付那对母女!”大夫人问道,“老夫人寿辰,你可都准备好了?”

    纪妃茵点点头,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有一抹心照不宣的得意冷笑,“娘你只管放心,我们暂且让她们得意会儿,过阵子,那对惹人烦的狐媚子母女就再也没有猖狂的机会了!”

    次日醒来,纪芙茵眨了眨眼睛,“娘?”

    “醒了?再多睡一会吧,娘就在这陪着你。”纪夫人的手很是温暖,轻轻地抚在女儿的脸上。

    真的是娘,纪芙茵忙坐了起来,嗔怪道:“娘在这坐了多久,怎的不叫醒女儿?”

    “你昨儿刚刚……娘现在哪舍得早早把你叫醒。”一想起女儿昨晚口吐鲜血的模样,纪夫人的心中就一阵后怕,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到纪夫人这样子,纪芙茵的心中立即便明白了几分,声音悄悄低了下去,“昨日的事情是大夫人所为,娘是知道的吧?”

    纪夫人的目光晃了晃,神情黯了下去,良久,一抹苦笑挂上嘴角,“芙儿,是娘对不起你……”

    “娘!”纪芙茵心疼地轻唤一声,用衣袖揩去纪夫人眼角的泪。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她更懂娘心里头的苦,娘虽挂了个平妻的名头,可在这府里的日子过的还不如那两位姨娘。尤其是同爹爹之间,更是名存实亡,可她看得出来,尽管这么多年娘都不肯亲近爹,爹对娘之间,却仍是有感情的……

    ”娘何曾有过对不起芙儿的时候?这些年芙儿吃的用的,都是娘用了外公家的补贴,芙儿都知道。”纪芙茵靠在纪夫人的肩膀上,“娘一直教芙儿,能忍便忍,芙儿此前也不觉得大娘同姐姐有何恶毒,可昨天那梅子……却是直冲着我们母女的命而来啊,娘!”

    “娘知道,都是娘不好,所以才差点害了我的芙儿。”纪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决绝,“我这便去同你祖母说道这件事,她什么都可以从我的手中抢走,只有你同你大哥,娘是绝对不会再让她任意妄为了的!”

    纪芙茵心头一松,还好,娘还没有真的自暴自弃到连她和大哥的性命都不顾的地步。只要一个人的心里还有想要守护的存在,激发出她的斗志便不难了。只是母亲终究做了一辈子天真软弱的闺阁小姐,就连同娘家诉苦都不会,现如今需得自己处处提点着母亲,母女连心,配合得力,才能一举扳倒大夫人!

    “娘,此事女儿却认为不可如此莽撞。”纪芙茵安抚纪夫人道,“就算娘现在去同祖母和爹说了,谁会相信一件没有证据的事情?”

    “芙儿的意思是……?”

    “娘,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大夫人还是嫡妻一天,我们母女就不要妄想安稳的日子。”

    “若娘不想要再看到我或大哥再次性命垂危,便要想法子扳倒大夫人,到那是,娘便是纪府无二主母,我们才可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纪夫人望着女儿的目光有些惊愕,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以往总是傻呵呵的吃了不少纪妃茵给的哑巴亏,连点记性都不长的,怎么现如今却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

    “不止说的头头是道,目光中那种计谋与决断,是以前的芙儿从未有过的,愣了愣,纪夫人才忙道:“芙儿,不可乱说……”

    “我没有乱说,娘,这么多年了,天天同爹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像是陌路人一般……娘,你有没有算过,爹爹有多久没有来看过我们母女了?”纪芙茵柳眉微蹙,一汪隐忍的泪水在眼眶中团团打转,“爹爹不来,何曾知道芙儿暗处受的苦?若不是有外公接济,芙儿这些年吃的用的怕是连路旁乞丐都不如吧!”

    “芙儿,大夫人她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饶是早早便已经决定要如此黯然隐忍过一世的纪夫人,也实在没了言语。是啊,自己可以忍耐没有丈夫,可女儿呢?刘红云的女儿就可以天天在丈夫面前撒娇,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自己的女儿却连同爹爹亲近一次都难,甚至要靠着外公家的接济才能令脸面上好看一些。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又换来了什么呢?换来的是一颗毒果子,险些要了自己女儿的一条命!

    面对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自己的隐忍……真的还有必要么?

    只是……纪夫人的目光中划过一抹疼痛,她不想要求助自己的丈夫,当年从他背叛自己的那一刻起,她便对他寒了心……

    “芙儿。”纪夫人轻叹一声,苦笑,“在这府中,能够除去她嫡妻这一身份的,就只有你爹一人……可你爹他……”

    纪芙茵心知母亲是在忧虑什么,探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娘,芙儿并不知道娘同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至此漠然的地步。”

    “可芙儿却看得出来,爹心里是有娘的。”纪芙茵轻声道,目光恳切。

    “娘,就算是为了我跟大哥,不要再疏远爹爹了,好么?”

    “若是爹爹对我们母女珍视起来,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必做,大娘也是不敢再对我们如何了的。”

    纪夫人眉心微拧,这道理她又如何不懂呢?只是现在若要她再去向丈夫邀宠,她是一百个做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可凝视着女儿那殷切目光,她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毕竟自己的女儿渴盼爹爹疼爱了这么多年啊……“芙儿,娘答应你,日后尽量不再同你爹爹疏远了。”纪夫人柔声安抚着女儿。

    其实,就算答应又能如何?除了自己这些年的刻意回避,还有大夫人明里暗里的各种手段。就算自己不再刻意冷落丈夫,想要再令他对她们母女珍视起来,也是难比登天。

    纪芙茵何尝不知道母亲心里的想法,但她目前要的就只是先令母亲的态度软化,至于其他的,那便就要看她的了。又扯了一会儿闲话,纪夫人想起还有事要做,便又安慰了女儿几句准备离开,纪芙茵不舍,挽着母亲的手,将她送出了院子。

    “怎么病了一场,就这么爱撒娇了起来?”纪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快回去吧,现在你还不舒服,别吹了风。”

    纪芙茵正待回答,只听一个略有些尖利刻薄的女声自一旁的道路上传了过来。

    “这不是婉姐姐么,一下子掌了纪府的权,看起来好像都不一样了呢。”

    “就是不知道过阵子又回去了,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气色。”听到这声音,纪芙茵便知道来人是谁了,抬眼看过去,果真,一身环佩叮当的周姨娘手里正提了只食盒,同翠姨娘一同走了过来。

    纪夫人面色无波,神态隐忍而淡然,“我本就不想要接手掌家之事,等大夫人从佛堂出来,我自是要将掌家一事交还与她的。”

    周姨娘嗤笑一声,不再说什么,神态里的嘲讽与毫无顾忌却是一点也不隐瞒的。见状,翠姨娘微微皱了眉,轻轻唤了一声周姨娘,示意她收敛些,却被周姨娘不屑地瞪了一眼,“怎的,你这个闷嘴葫芦看不惯别人开口还是怎的?怪不得自己不讨喜,生了个女儿也不讨老爷欢心。”

    被她这一呛,翠姨娘面色有些尴尬。

    纪芙茵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面露喜色,“周姨娘,恭喜恭喜。”

    “哟,二小姐这话说的,我哪来的喜事?”周姨娘看向纪芙茵的目光中,也是带了嘲讽与不屑的。

    这便是她前世过的日子,纪芙茵眸光深处划过一抹冰冷寒光,空担了个平妻与二小姐的名头。在这府里虽是主子,却是人人可欺,就连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都可以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敛了眸中那抹凛冽,纪芙茵笑道:“爹爹要抬姨娘为平妻了,难道不是喜事么?”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愣,周姨娘眼珠子一转,斜睨着纪芙茵。

    “哟,二小姐,这信儿我怎么不知道呢,二小姐是听谁说的?这种事要是在府里乱嚼舌根的话,老夫人可是最讲规矩的,到时候仔细扒了那个人的皮!”

    “咦,难道不是姨娘方才告诉我们的么?”

    纪芙茵微微侧过脑袋,目光单纯而澄澈,凝视着周姨娘,眉心微拧,看起来一副很是疑惑的样子。

    周姨娘登时恼了,手里帕子不客气地在纪芙茵面前一扫,厉声道:“别胡说!”

    “二小姐,讲话可要有凭有据,我什么时候说过老爷会抬我当平妻了!?”

    “怎么姨娘不记得了么?刚才翠姨娘也听到了的吧,姨娘你喊娘‘姐姐’,若不是爹爹已经要将周姨娘抬成平妻了,姨娘怎么会喊娘姐姐呢?”

    “姨娘见了平妻,原本不应该是尊称夫人的么?”纪芙茵微笑着,神态单纯而懵懂,却隐隐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压迫,“嫡妻和平妻之间,姨娘和姨娘之间,才是可以姐妹相称的。”

    “若是乱了规矩不分尊卑的话,让祖母知道了,定是会扒了那个人的皮不是么?”

    “你——”周姨娘杏眼圆瞪,刻薄的红唇翻了翻。

    最终,并不算完全蠢到家的她,还是硬作出了一副不算太难看的笑脸,将手里的食盒交到了纪芙茵身边的丫鬟手里,皮笑肉不笑,“二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也不过是同夫人亲近罢了,一时才忘了规矩。”

    “昨儿二小姐中毒可是把我们都吓坏了,这些个清毒凉血的羹汤,二小姐可要记得喝。”

    “多谢周姨娘。”纪芙茵半点胜利者的得色都没有,就好像刚才自己说出的那段话,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一般。

    周姨娘的脸色很是难看地变了变,一拉翠姨娘,“夫人,二小姐,我同妹妹还有事,就改天再来探望了。“

    二人走后,纪夫人似乎还处在方才惊愕的状态中。

    “怎么了,娘,怎么一直看着芙儿?”纪芙茵冲母亲笑了笑,撒娇地晃了晃母亲的手臂。

    “没什么,芙儿,以后可不要逞一时之气了。当面你能占了些口角便宜,可事后保不齐又要遭什么绊子了。”纪夫人半是担心半是劝诫。

    纪芙茵心头又是一酸,娘忍了这半辈子,隐忍都快要成为她的习惯了。

    “知道了,娘。娘,你放心吧,芙儿相信,很快,我们就可以不用看那些个下作人的脸色了。”纪芙茵沉声道。纪夫人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只当这是她孩子气的言论罢了。

    母亲一离开,纪芙茵回去了房间,支开了其他的丫鬟,打开了最边角的柜子,手掌探到最里面,果真摸到了一包东西。一打开,里面是几双男人的鞋子,个个都是簇新的,只是有些布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摸着时光在上面留下的东西,纪芙茵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前世的自己。心里明明就是渴望着父亲的疼爱的,却总是木讷地不知如何表达。每年父亲寿辰,她都会亲手做一双鞋,可每次见到父亲对大姐送上的礼物赞扬不已,她便怯了,不敢将自己的鞋子交出去。然而自己的怯懦,则又是给了大夫人同姐姐机会。言辞之间,无意中便让父亲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但木讷又傻里傻气,而且待他这个父亲也无半分孝敬之心。正冷冷地回忆着前世之事,落玉捧着一份茶叶走了进来,“小姐,这两个月的茶送来了,照旧还是……?”

    “不,把茶罐里面剩下的那些全都给我搁火盆里头烧了,再把这些加进去。”纪芙茵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茶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腻腻的茶香,非但没有茶该有的清香,反而还熏得人有些头晕脑胀。

    这等粗劣的茶叶,整个院子里,唯独她一人的份例是这样的,就连落玉青梅,甚至是扫地的小丫鬟喝的茶叶,也是比这要好得多的。府里上上下下都道大夫人仁善,就算自己拿了那些个快要发霉了的粗劣茶叶去揭露大夫人的真面目,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搞不好还会以为自己丧心病狂,弄了这些个肮脏东西来污蔑自己的大娘……纪芙茵冷笑,从前的大夫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作践自己,也是吃准了依照母亲和自己的性子决计不会将事情闹大,而是一个人慢慢压下来吧。只是如今,她却已经不想要再压着了!

    落玉一听,立即皱眉,“小姐,这茶粗劣,小姐是金枝玉叶,喝不得!”

    “怎么就喝不得了?若是饮得这一杯苦涩,往日便可再尝不到半点苦滋味,又有什么喝不得的?”

    纪芙茵笑,冲落玉道,“不止这些,今儿我的饭食不必在咱们小厨房单做了,你去大厨房领来一份便可,可记得了?”

    落玉听了又有些急了,“小姐,大厨房给您的那些个饭食,哪里是小姐能吃得的?”

    “这么多年,如不是有小姐外公家三不五时暗地接济着,吃那些个东西,小姐怕是早就得了病了!”

    “你只管照做便是,我吩咐你这么做,自是有用的。”纪芙茵沉声道。

    “小姐如此要求,莫非……小姐已经知道了?”

    这回轮到纪芙茵有些狐疑了,“知道什么?”

    “小姐娘舅家……已经有些日子没送来过银子了。”落玉惴惴道,“小姐吃用的银两,所剩也的确不多了……”

    “这怎么可能?”纪芙茵惊诧道,前不久外公同舅舅还为她送来了那般价值连城的玉手炉,表明心里还是将她们母女惦记在心尖上的,又怎么可能心疼那些个按月送来的银两?

    “奴婢不敢骗小姐,虽说夫人叮嘱过奴婢不许告诉小姐这件事,但是……就算奴婢不说,那所剩不多的银两也总会花光的。”

    外公家怎么会突然断了给自己和母亲的补贴?究竟是外公真的不想要再贴补她们,还是这件事其中……另有内情?纪芙茵将疑惑暂且压下,同落玉道:“你且安心,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总之我方才说的你要记住,今儿一点差错也不能有,你可记得了?”待落玉应了,纪芙茵才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约莫着快要到中午的时候,纪芙茵才将青梅唤了进来,叮嘱了几句,见青梅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出去之后,又取过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她在脸上薄薄地涂了一层细粉,胭脂却半点都无,看起来就像是重病未愈的苍白脸色一般。为了掩盖脸上的香粉气息,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就让丫鬟在屋子里面熬了药,满屋药香,半点也嗅不出脂粉的味道了。青梅找到纪云豪的时候,他正在去往大夫人院子的路上。正巧四下无人,青梅便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快步上前,跪地呜咽道:“老爷,求您快去劝劝我们小姐吧!”

    端详了青梅的脸片刻,纪云豪才想起这是二女儿纪芙茵身边的贴身侍婢,“芙茵怎么了?”

    “老爷您来看看就知道了,大夫早就叮嘱过了,说让小姐这段日子定要好好歇息着,可她却……”

    青梅呜咽道,“也不知道是谁在小姐面前嚼舌头,说了些该死的浑话,不知怎的就让小姐心里胡思乱想了起来。“

    “小姐说在这人世间走了一遭,若是最后不留些东西好好孝敬孝敬老爷您,便是死了她也是不安心的。”

    纪云豪皱了皱眉,“大夫不是都已经说过无事了么?什么生啊死啊的,怎的就突然说起了这些?”

    纪云豪心里有些不悦了起来,婉儿是个从聪慧又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女子,怎的就生出了这般愚笨木讷,又娇揉造作的女儿?平时红云同妃茵偶尔说漏嘴的那些话,自己还只当时妇道人家爱嚼舌头,如今看来,那些个评价真真是一点不错。只是不悦归不悦,一想到她毕竟是自己同婉儿的女儿,饶是心头有些烦闷,纪云豪还是决定去看上一看。于是,他便吩咐了身旁的下人,先去大夫人院子里说一声,自己去看过纪芙茵之后便过去用午膳。

    听到他们进来的响动,方才还靠在椅背上一脸自得的纪芙茵,立即显现出一副病容。就在纪云豪进门的一刹那,纪芙茵手中的针对准了自己的指头,狠狠地扎了进去。随即她一脸慌乱地将身旁一包东西藏起,却因为慌张的关系,手指又被针尖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她低呼一声,手下意识地一挥,那一包东西落了地,散在地上数一数,竟是七八双大小相同的鞋子。

    这慌乱的模样,在纪云豪的眼中自是不讨喜的,如此慌乱,哪里有纪家小姐的半分气度?别说不像婉儿,同妃茵比起来,也是连她的一个手指头都及不上的。

    “芙茵,这是怎么回事?”

    “回爹爹话,芙儿自打中了毒,便觉得身子乏力的很,饭食也是一点也吃不下,想来大概是……快要去了……”

    “临走前,芙儿想要再给爹爹做双鞋子,等走了以后,就让落玉连同前些年做给爹爹的一并交给您。”

    “这些个鞋子,爹爹也能穿几年,芙儿只希望,爹爹在穿上它们的时候,还能够想起芙儿这个女儿来……”

    说着,纪芙茵竟哽咽了起来,面上却强打着笑脸,不舍的泪花儿却一个劲儿的在眼里打转。

    见到女儿那苍白的脸,又听到这些话,纪云豪心头一软,语气似乎也较方才轻了几分,“不要胡说,大夫都已经说过你不会有事了,那些个不吉利的话莫要再说了。这些……是怎么回事?”纪云豪自地上捡起一双鞋子,上面阵脚细密,哪里像是大夫人所说的从来不动针线的样子?况且,这布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

    “那是……三年前爹爹生日,芙儿做给爹爹的鞋子。”纪芙茵又将旁边的一双捡起,如数家珍,“这是四年前爹爹生日芙儿做的,这是去年芙儿做的,那是……”

    纪云豪有些愣怔,不是说她从来都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也不曾有过心思来给自己准备寿礼么?可眼前的东西却是做不了假的,这丫头……看来自己这些年,真是有些错看了她。

    见纪云豪那神态,纪芙茵的神情有些怯怯的,“爹爹是……不喜欢么?爹爹若是不喜欢,芙儿拿去丢掉便是了……”

    “谁说爹不喜欢了?自己女儿做的东西,自然是格外熨帖的,怎么可能不喜欢?”

    听他这样说,纪芙茵登时便露出有些激动而欣喜的神情,像是迫切地想要同这个爹爹亲近,却因为被忽视的太久而不知道如何做,只吩咐落玉道:“落玉,快沏壶茶给爹爹。”

    转过头,纪芙茵又道:“爹,喝口茶再回去大娘那用午膳吧,今儿正好送来了新茶,芙儿看过了,是比以前都要好的茶,爹也尝尝吧。“

    纪云豪自是不忍心再拂了她的好意,只是待到那茶一上来,端起茶盏,还不等入口,只是嗅到那味道,纪云豪的舌尖便觉得苦涩了。

    这便是女儿口中的好茶?纪云豪的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光是嗅到这味道就让人难入口了,怎能算的上好茶?再看向纪芙茵,却发现她正喝的很是满意。

    纪云豪轻轻搁下茶盏,神色不定,“芙儿,你当真喜爱这茶?”

    闻言,纪芙茵的眉心轻轻皱了起来,半晌,才有些怯怯地说道:“爹爹是怪女儿太骄奢了吗?往日大娘也教导过芙儿,说平日切不可骄奢浪费,若爹爹责怪的话,女儿便再也不喝这种好的茶了,再换回从前的便是。”

    纪云豪不动声色,“那芙儿从前喝的都是什么样的茶?”

    “也不是很差的,就只比这种好的,要稍微次一些,却也是极好的,大娘待芙儿从来都是珍爱有加的。”说到大夫人,纪芙茵脸上露出的那依赖神情,完全就是女儿自己母亲的依恋。

    “芙儿,这……好茶,香气有些浓,爹有些喝不惯,拿些你平日喝的茶来吧。”

    不多会儿,落玉便捧着一只还剩小半罐的茶罐进来了,打开一看,纪云豪登时便觉得一团火气蹿到了胸口,这便是他纪府的女儿该喝的茶?这茶怕是用来泡水洗脚都不会有人看得上吧!难不成自己的大夫人,平日就是这么对待婉儿同芙茵的?!纪云豪一阵气不过,胸口都有些绷紧。可过了没一会,纪云豪又有些狐疑了,大夫人持家有方,若是如此刻薄对待他人的话,这府里早就怨声载道了才是。

    看出纪云豪心中的纠结,纪芙茵在心中冷笑一声,她不指望只凭这便能一举扳倒大夫人,能够令父亲心中起了疑,这便足够了。

    就在这时,青梅掀了帘子进来,“小姐,午膳送来了。”

    落玉自青梅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桌上,将里面的菜式一一取出,见到那些东西,纪云豪方才还疑虑的心思顿时打消了一切顾虑。

    那桌上有一条鱼,几道菜,一罐粥,看起来是极丰盛的。

    “爹爹,今儿中午就在女儿这里吃吧。”纪芙茵道,看着纪云豪那瞬间又变了的神情,心中浮起一抹得色,她要的便是这种反差。

    纪云豪应了,坐下来,一筷子鱼肉夹到嘴里,眉心顿时拧了起来。纪云豪神情有些难看地将那鱼肉吞下去,又夹了几筷子其他的菜,脸色顿时难看的可怕。怪不得他瞧见那鱼眼熟,分明就是昨儿他在大夫人房里吃剩下的,那天妃茵也在,只将一颗鱼眼夹去吃了,便再没人吃它,想不到今儿竟然送来了芙茵这里!其他的菜也是,看起来虽丰盛,可仔细一瞧便能琢磨出门道,那道黄焖鸡,尽是无法入口的部分,小菜也都不新鲜了,看似丰盛的一桌子菜,实则没有一道能入口的。

    “怎么了爹爹,怎的不吃了?”纪芙茵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半分都不觉得这桌菜有什么不妥。

    “芙儿。”纪云豪神情有些复杂,他日日吃的都是最精细的,可他同婉儿的女儿竟在吃着这些残羹剩饭,还一脸满足的模样!

    正当这时,一个小丫鬟又掀了门帘进来,禀报道:“大夫人来了。”

    纪云豪冷哼一声,“来得正好!”

    “芙儿,我的女儿,你可好些了?我带了些燕窝给你,快快趁热喝了吧。”大夫人温柔地笑着,手里提着一罐燕窝走了进来,“老爷也在这里?”

    “不是让下人传话了么,那么惊讶是做什么?”纪云豪的神色有些冷。

    嗅到空气里残余的那一丝苦茶的味道,大夫人的眼底划过一抹狠厉,难不成这该死的小蹄子跟老爷告状了?!大夫人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不成?”

    “你自己瞧瞧!这些年,你便是这么对芙儿的?当真是我纪府贤惠的主母啊!”

    “老爷,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待芙儿怎么了?”

    大夫人话音刚落,纪芙茵也点头,神态间带了十二万分的真诚,“是啊,爹爹,大娘待芙儿真的很好。”

    “你先不要开口。”纪云豪示意女儿噤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要不要来尝尝这些个菜,看你能咽下去几样?”

    “这……好端端的吃食,怎么就咽不下去了?”大夫人神情仍是一副无辜的模样,冷汗却自后背渗出了一些。

    这两个月她中途想法子截走了宋家暗地接济这狐媚子母女的银两,可怎么说她们应该也能撑一阵子才是,怎么现在就一穷二白了么?这真真是该死,昨儿她来,纪芙茵房里喝的还是用自己的银两买的好茶,怎么偏偏今儿就换上了,还偏偏让老爷撞了个正着?!不,也许……这根本就是这个小蹄子故意所为?!大夫人后背的冷汗越来越多,面上却让人看不出半分慌张,稳稳地夹了一筷鱼肉,嚼了嚼,立即吐了出来,眉心不敢置信地拧在了一处,又夹了几样别的,神色有些难看的搁下筷子,“这是怎么回事?芙儿,你怎么会吃这些个东西?”

    “这些东西……怎么了吗?芙儿每日从大厨房领来的,都是这些呀。”纪芙茵佯装胆怯地说道。

    “每日?这些个混账奴才,竟然如此欺辱主子!”大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去将为二小姐准备饭食的婆子们捆起来,每人都打上二十板子,丢出纪府!”大夫人面上那愤怒的神情,像是在因为那克扣了主子钱财的刁奴而大动肝火,可实际上,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却是眼前这纪芙茵。

    立即,大夫人又换了一副垂怜神情,百般疼惜地凝视着纪芙茵,“芙儿,往日是大娘疏忽了,竟没察觉到这府里还有奴才敢如此欺上!”

    “大娘同你保证,日后再也不会了,此后若是再有哪个奴才敢私下调换了你的东西,我必定活活打断那人的腿!“

    “谢、谢谢大娘。”纪芙茵有些憨憨地低了下头,像是尚未明白自己为何要谢她一般,垂下的眼睑将那双目中那一抹狠厉掩饰了起来。

    大夫人,果真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白在这时为自己开脱解释反而会令爹爹起疑。她这样几句话便将责任推给了下人,又看起来如此底气十足地罚了厨房里头的人,反倒更容易为自己洗脱嫌疑。只是今天这些事,她想要如此简单就能撇清爹爹对她的怀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就算爹爹现如今相信了她的话,这相信里面,却仍然也包藏了几分怀疑。等大夫人同纪云豪离开之后,纪芙茵将所剩的银两全部都找了出来,不算太多,但已经是足够买通一个丫鬟的数额了。

    “小姐,我们就只剩这些银子了,若小姐想要打探消息,送些珠钗耳坠也是成的。”

    听了纪芙茵的吩咐,落玉虽然赞成这法子,可要一下子将她们的银两几乎全都拨出去,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

    “你也说只剩这些银子了,若继续用这些银子添置物件,最多又能撑几日呢?”听了这,落玉便没了言语,只是悄悄叹了口气,拿着银子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事去了。

    似乎从那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小姐的性子就有些变了,有了脾气,也有了计谋与决断力。可……一想到小姐这么做,几乎就等同于即将要同大夫人正面对抗了,落玉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果真,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很快,落玉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小姐,奴婢从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口中,将您要知道的消息统统都给打听来了。”

    “大夫人这两个月,的确是手脚阔绰了起来,添置了不少昂贵的首饰。”

    “首饰从何而来?”

    落玉压低了声音,“那丫鬟说,有几样首饰,大夫人买的相当低调,除了她房里的丫鬟,谁都不知道。”

    “所以小姐,奴婢想,若真要是大夫人半路截走了小姐的银两,会不会就是用来买那些首饰了?”

    纪芙茵点点头,大夫人极其迷恋首饰,用贪去的银子买首饰再正常不过,“大夫人去的首饰铺子,可调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这块玉佩你拿去,想法子联系上那家的老板,然后……”纪芙茵压低了声音,细细叮嘱了落玉一番,唇角勾起一抹微微得色。

    偷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或者是还回原本的东西,或者是换成另一种法子来偿还……

    过了几日。

    纪云豪正在房里题诗,忽然听得下人来报,说二小姐来了。纪芙茵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笑容温婉,对着父亲行了一礼,这才坐了下来。

    “芙儿来找爹,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次中秋,因为女儿中毒一事令祖母受到惊吓,女儿自觉有愧,想要同大娘、娘,还有三位姐妹,一同去到寺院为祖母祈福。”

    “否则,只要想到那日祖母因为担心芙儿而面色发白的模样,芙儿便寝食难安,不知爹爹是否同意?”纪芙茵乖巧道。

    “这是你一番孝心,爹爹怎么可能不同意?”纪云豪应了,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芙茵这孩子,心里明明就是至孝的,可自己从前怎的就一直忽视了她呢?

    “那,爹爹不如也同我们一起去吧,若是爹爹也去的话,祖母知道了,心里一定更加熨帖的。”纪芙茵笑道。

    今日朝中无事,闲在家里也不过只是写写画画,纪云豪便应了,同女儿一通往大夫人的院子走去。巧的是,快要到大夫人的门前时,三人竟在那条小道上遇着了。

    “老爷,芙儿,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大夫人面容温婉,柔柔笑道。

    “你要去哪里?”纪云豪见她一身外出装扮,便随口问道。

    “先前有根簪子断了,我便送去修补,今天闲来无事,便想要去将那簪子取回来。“

    纪芙茵笑了笑,正待开口,却忽然神色一变:“有、有老鼠!”就在纪芙茵刚刚嚷道有老鼠,立即便有三只硕大的肥老鼠窜了过来,直冲向纪芙茵的脚底。

    “救命啊,有老鼠!”

    那三只老鼠竟像是认准了她的绣花鞋一般,竟还有只胆大的跳到了纪芙茵的脚背上。纪芙茵吓得脸色煞白,身子一僵,立即跳开了,不料这一跳,竟直直地撞到了大夫人的身上——

    只听哎呦一声,纪芙茵同大夫人齐齐摔在了地上,有大夫人做垫背的,摔得也不怎么疼。只是可怜了下面的大夫人,腰几乎要断成两截,还得拼命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面容来安慰纪芙茵。这一倒,那三只老鼠也受了惊吓,竟一齐钻进了旁边的墙洞里头,再也没出来了。

    “大娘,您没事吧?都是芙儿不好,大娘不要紧吧?芙儿这就拉您起来!”纪芙茵有些狼狈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不料脚下一滑,手竟直直地抓在大夫人的衣袖上,只那么用力一扯,随着一声裂帛声响,几张纸飘飘洒洒地落了出来。

    大夫人脸色一变,脑袋里面嗡的一声,甚至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对策,纪芙茵便已经抓过了其中的一张纸,神色歉疚,“糟糕,我竟把大娘的衣裳给扯坏了……大娘,芙儿再给您重新做一身可好?”

    “不必了,看你这孩子,方才你也不是故意的。”大夫人的心脏已经乱成了一团。她只期盼纪芙茵她将那银票还给自己,千万莫要多看上几眼——可偏偏,她的愿望就落了空。那银票都已经快要送到自己手里了,眼看一场虚惊就要过去,纪芙茵的视线却在那银票上扫了一圈。她突然惊诧地咦了一声,“大娘,这不是外公家的银票么,大娘您怎么会有?”

    “宋家的银票?”纪云豪有些不信似的,将纪芙茵手中的银票取过来,见到上头的独特印记,神情登时严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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