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银票,你手里怎么会有?”

    “老爷,您是不是看错了,这银票怎么会是宋家的呢?”大夫人强作无辜,耳朵里面却已经响起了隐隐地嗡鸣声,五脏似乎都抖成了一团……

    “宋家用的银票上,有独特的暗纹印记,我怎么会看错。”纪云豪捏着银票,看向大夫人的目光有些阴沉。宋家几乎隔几个月就会命家中小厮来为芙茵母女送些东西,给自己的女儿外孙带些体己钱也实属正常。然而,带来的那些东西,在交到芙茵母女手中之前,是要先在大夫人这过一关的……这些银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不必他人来为自己解释,纪云豪也不难猜出了。

    “去通传各房里的人,让他们全都去老夫人那里侯着!”纪云豪一声令下,立即便有下人快步跑了出去。

    大夫人面色一白,腿脚登时便有些软了。她不知道该如何瞒天过海了,现如今就算神仙显灵也没法子让她瞒过去了。不说这铁证一般的银票,就算是临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外省宋家询问一番,回来之后自己的下场也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早早便同其他人一起等在老夫人房里的纪夫人,见到脸色难看的大夫人同女儿跟在丈夫身后走了进来。

    待行过礼之后,她忙悄悄问女儿,“芙儿,这是怎么回事?”

    房里人多,纪芙茵不便多言,只偷偷给了母亲一个眼神,让她安下心来。

    “云豪,突然让大家都过来这边,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老夫人问道。

    “给我跪下!”开口回老夫人之前,纪云豪对大夫人低吼一声。见对方含着泪噗通跪了下来,才回道,“娘,这个女人,纪府是留不得了。”

    守在一旁的纪妃茵听到那声跪下的时候,身子便是一颤。再听纪云豪说出了这样的话,她顿时觉得如坠冰窖。瞥见纪云豪手里握着的那几张银票,纪妃茵的心脏瞬间停顿了一刹那。

    老夫人面露讶异神情,“怎么了?红云她做了什么,竟让你说出了这种话?”

    “让她自己说!”纪云豪压抑着怒气。

    “母亲,是红云一时鬼迷了心窍,又听了那些个碎嘴奴才的挑拨,才一个不小心作出了这种糊涂事啊……”大夫人捶胸顿足,脸上尽是悔恨的神情,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母亲,求您不要把红云赶出去,红云真的知错了!”

    “先起来,有什么事非得要跪在这地上说,快快起来。”见自己最疼爱的儿媳跪在地上,老夫人顿时一阵疼惜,连忙使唤了身旁的丫鬟去将她给搀扶起来,“到底是什么事,你且慢慢说与我听。”

    大夫人哭着推开了丫鬟的手,哀切道:“母亲,红云自知有罪,红云不敢站起来啊!”

    已经恼怒了的纪云豪,此刻对大夫人脸上的眼泪却是半点疼惜也无,低吼一声:“怎的不告诉母亲你做了什么!?”

    “母亲,红云真的不是诚心的呀……”大夫人哀哀地哭着。

    “红云母家的人,自小便没了,每次看到妹妹的母家差人来探望,红云这心里便心酸羡慕的不得了,那时候……”

    “红云便不小心着了那些个碎嘴奴才的道儿,竟做出了,做出了偷偷拦截妹妹母家送来的东西之事……”

    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满脸的不敢置信,“红云,你……你当真做出了这种事?”

    大夫人却不再回答,哭得几欲晕厥。

    “芙茵,你大娘说的可是真的?”老夫人仍是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安分站着的纪芙茵。

    “祖母,我、我……”纪芙茵吞吐,时不时看向跪在地上的大夫人,面露不忍神色。

    “母亲不必问芙儿,这银票从她身上找出来的时候,儿子就在现场!”纪云豪愤怒,转向大夫人,“这些年我纪府可亏待了你?”

    “你的吃穿用度,纪府在哪个上头亏待过你半分,竟要你用这些个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来敛财?”

    “我纪府留不得这样的主母,过后领了休书,你便走了吧!”

    大夫人身子猛地一颤,哭倒在地上,“老爷,红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不要赶我走啊!”

    “母亲,母亲不要赶走红云啊!红云已经没有了母家,这里便是红云唯一的家了啊……母亲!不要赶走红云啊!”

    “你还有什么脸哭!做出这种下作事,若是传出去,让整个纪府颜面何存!”

    “爹爹!”随着一声略显焦虑的声响,纪妃茵已经跪在了大夫人身旁,一张娇美面容有些苍白,莹莹泪水在那双如星辰般美好的双眸中颤抖,”爹爹,娘也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了这种要不得的大错,可女儿求爹爹,看在同娘夫妻一场的份上,原谅娘这一次吧——”

    “妃茵,无心之错可以原谅,但这种错,尤其又是以纪家主母的身份,便不能原谅了!”

    “爹!娘也说,是听了丫鬟的蛊惑,娘固然有错,却也只是因为娘自小便得不到母家的关爱,加之又听了奸人谗言,并不是诚心想要吞掉二妹妹的银两啊!”

    “妃儿,不要说了啊,妃儿……”大夫人涕泪满面。

    “挑唆主子犯错的丫鬟,我纪府也是留不得的,但今日你娘,必须得收了那封休书!”

    “爹——”

    就在这一团乱的时候,只听老夫人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这件事真相究竟如何,饶是自己心里堆满了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她昧下了银子。这件事若是发生在纪府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她都会二话不说便将那人赶出府去,可对刘红云,老夫人却还是心软了。确切的说,不止是心软,还为了当年自己曾经答应过已经去世的丈夫的话。

    “云豪。”老夫人开了口,目光幽幽,隔着茶盏里面袅袅升起的雾气,让人有些看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红云此次,应当也是无意所为。依我看,不如就原谅了她这一次吧。”

    见纪云豪面色有些阴沉,显然是不应的模样,老夫人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心知今日若是要保下儿媳,势必也得让这个儿媳做出一些牺牲了。

    “红云往日里过的日子,不比你和婉儿,对这些个金银之物过于贪慕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娘,也不敢夸口说这辈子一件错事都不曾做过。依我看,你就原谅了红云吧。”

    “娘……”纪云豪眸光一沉,正待开口,便见到母亲对自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开口,也只得安静地噤了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老夫人便又一次缓缓开了口,“话虽这般说,但错毕竟是错。”

    “就像你方才说的,红云身为纪家主母,却做出了这般让人耻笑之事,应当受罚。”

    “可若是因此便领了休书从此离开纪府,却也有些过头。”

    众人介不言,满屋子的眼睛都盯着老夫人看过去,各怀心思地等着看老夫人会给自己向来最宠爱的大夫人什么样的惩罚。

    “这些日子,我也看得出,婉儿掌家也是个有能力的,从今儿开始,便让婉儿正式一个人负责掌管家里大小事务了吧。“老夫人在心里叹息一声,她就算再如何偏袒,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毕竟这次,她犯得不是小错。老夫人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老夫人此意便是……让大夫人从此交出了纪家的权利?!

    纪云豪却仍是不满,“娘,儿子认为,您的处罚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

    “云豪,你爹再世时曾经说过的话,娘希望你莫要忘了。”老夫人这句话轻飘飘地钻进了纪云豪的耳中,再看那纪云豪,尽管对大夫人仍是满腔怒意,却不再多说什么,默许了老夫人的安排。

    纪夫人也有些惊诧,同时又忍不住迅速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回想起不久前女儿同自己说的那番话,纪夫人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莫非……这一切都是女儿设计安排的?!不,不可能,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又被纪夫人自己打消了,连丈夫都能证明他是在巧合之下戳破了大夫人的丑事,跟女儿怎么会有关系呢?

    虽是惊讶,可现在这种情景,纪夫人还是暂时将那惊诧压了回去,冲老夫人弯了身子,“在姐姐悔过期间,婉儿定会尽心尽力,替姐姐打点一切,请母亲放心。”

    大夫人听命回房闭门思过去了,老夫人提点了几句,众人也散了,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身后一个刻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人得志,装模作样的。”

    不用回头看,纪芙茵也知道能说出这话来的人,必定是周姨娘。

    但如今她却暂时不打算跟她计较,周姨娘就是这样的人,一味的巴结大夫人,怕是到现在还痴心妄想着大夫人有翻身的机会吧。纪芙茵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当是没有听见。

    “姐姐,往后这些话,还是少说些吧,夫人同二小姐哪里是我们这些做姨娘的说得的?”饶是被回呛了无数次,翠姨娘还是好心地提醒,却不料被周姨娘狠狠地剜了一眼。

    “怕什么,她得意能得意多久?莫非今儿你还看不出老夫人的心是往哪里偏的么?”

    “大夫人现如今哪里算是真正失了势,她现在不过就是暂时得意一阵子罢了。”

    “过不了多久,只要有老夫人,大夫人就会重新掌管府中所有事,至于她,再怎么忙活,也顶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翠姨娘面露无奈神色,见她这般笃定,知道劝她不了,也只能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回到房里,纪芙茵立即让落玉搬来了火盆,脱下鞋跟袜子便丢尽了火盆里面。一沾到火星,这两样东西立即窜起了老高的火苗,一阵哔哔啵啵声响过后,烧成了一团灰烬。浸了菜籽油的鞋子穿在脚上,感觉当真是怪怪的,换上了新的鞋袜,纪芙茵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都道老鼠爱偷油吃,看来所言不假。”

    落玉抚着胸口,“小姐还说呢,奴婢躲在暗处放老鼠的时候,可真是要吓死奴婢了!”

    “老鼠有什么可怕?”纪芙茵笑,跟那些个面善心恶的虚伪之人比起来,老鼠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我让你做的都稳妥了么?”

    “回小姐,都办妥当了,这件事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是小姐出的主意了。”说罢,落玉又欣喜道,“小姐,如今咱们府里头是夫人掌权了,小姐您总算可以安下心来,再也不用过从前的苦日子了!”

    纪芙茵缓缓摇头,目光深邃而幽暗,“现在就放松,未免有些太早。”

    “可是小姐,现在掌家的是我们夫人了呀。”落玉不解。

    “可大夫人还是大夫人。”纪芙茵那深邃双目中,划过一抹冷酷。

    “不是平妻,不是姨娘,不是被扫地出门的弃妇,她仍是爹爹的嫡妻。只要还有这个名分在,她总会盯准时机,千方百计翻身的。”

    “那……今天的事若是被大夫人知道了,小姐的处境不是会很艰难?”

    “没什么好怕,反正我估摸着,她们现在应该就已经想明白了,迟早都会想法子来报复我。”纪芙茵淡然道,“若是想要摆脱一个人报复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她彻底摧毁,让她再也没有能力来报复。你,明白了么?”

    “奴婢懂了,现在小姐是打算再用什么法子?”

    “还不着急。”纪芙茵浅笑,“我有些乏了,帮我泡壶茶来吧。”

    整治大夫人的法子,她有的是,只是计谋想的早,布置的越早,容易露出的马脚与破绽也就越多,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待对方先同自己出手之后,来个借力打力,让她有冤无处诉……

    回到院里,大夫人让身边的下人都退了下去,等到房里只剩自己同女儿纪妃茵之后,大夫人抄起架上花瓶,用力地砸到了地上。只听哗啦一声,花瓶在她的脚下碎了个四分五裂,大夫人面目狰狞,再不见先前那楚楚可怜模样,咬牙切齿道,“那狐媚子的女儿……真是好精明的算计!我竟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小蹄子……过了这段日子,我定要将她抽筋扒皮!”

    纪妃茵听出了端倪,“娘,你是说,这次的事情是纪芙茵设计的圈套?”

    “定是这样不假,否则的话,怎么会那么巧,在大白天就平白无故地窜出了几只老鼠,而且还直冲着我们来?”

    “她又怎么会偏偏是在我拿了银票去取首饰的时候,你爹就那么巧同她一起出现了?!”

    “就算这都是巧合,跌倒的时候,她竟然又扯开了我的衣袖!”

    “那小蹄子……定是将这一切都算计布置好了,就等着让我往她的圈套里钻!”

    大夫人的眼睛狰狞地瞪着,两排白生生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一般。

    “听起来……这世间的确不该有如此巧合之事。”纪妃茵摇摇头。她神情凝重而狐疑,“只是……纪芙茵那丫头向来都是块呆木头,愚笨木讷的很,怎的突然就有了这种奇巧心思?”

    大夫人冷笑一声,“纪芙茵是那狐媚子的女儿,怎么可能愚笨木讷?”

    “说不准从前那些个蠢笨的模样,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做出来的表象罢了!”

    “现如今那狐媚子的女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那我便也不客气了!”

    纪妃茵目光一暗,母亲说的应该不错,若纪芙茵能有这种心计,不声不响便轻易地让她们狠摔了这一跤,往日里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个愚笨的?纤细十指紧紧攥了起来,纪妃茵目露阴狠神色,这般有心计的纪芙茵,竟能在她们母女的眼皮子底下装了那么多年!往后她们必定要提起十二分心思,仔细着对付她了!纪府的嫡小姐,只能有她一个!

    “如此说来,娘,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纪妃茵狠狠道。

    “老夫人寿辰……你可安排好了?”

    “那应当是不会错的,就算她往日的呆笨是假的,可我已经打听到了,她真的在绣那架屏风。”

    大夫人冷笑一声,缓缓颌首,“如此,那我们便不必再担心什么了,就等到那一天看好戏便可以了。”

    “娘的意思是,在那之前,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么?”纪妃茵有些不甘,“平白让那小贱人摆了一道,若就这样忍着,女儿心中实在不甘!”

    “就是要忍。”大夫人纠正女儿,“不但要忍,在等待机会到来之前,我们还必须得伏低做小,让她们放松了警惕。等她们疏忽了,我们才更容易下手。”

    “那依娘的意思,我们岂不是在吃了这暗亏之后,还要眼巴巴地送上酒水点心,去讨好那对狐媚子母女?”纪妃茵委屈道。

    大夫人冷笑着,安抚委屈不已的女儿道:“傻女儿,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是暂时罢了,用不了多久的。”

    “只是那能吃进去的东西,我们是断断不能送过去的,那小狐媚子看来心计多得很,保不齐会自己投毒再来污蔑我们。”

    “赶明儿,你陪娘一同去那小狐媚子院里一趟。”

    纪妃茵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应了。

    次日,过了晌午之后,立即有丫鬟来报,说是大夫人同大小姐来了。

    纪芙茵将茶盏送到嘴边的动作轻轻一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浅笑。猖狂惯了的人,果真是没有多少耐性的,这么快便急着送上门来了。

    “芙儿,大娘今日前来,是特意给你赔不是来了!”大夫人一进门,脸上便带了浓浓的愧疚神色,附身便要同纪芙茵行礼。

    “大娘!”纪芙茵轻唤一声,连忙做出了阻拦的姿势,却有意慢了半拍。

    本打算顺势不必彻底弯下腰去的大夫人一愣,随即眸中划过一抹怨恨,身子不得不低了下去。行完这个礼的瞬间,纪芙茵的手才扶住了她的手臂,“大娘不要这样,芙茵怎么受得起大娘的一礼?”纪芙茵神色恳切道。

    受不起你不也还是受了?!纪妃茵立即感到一团闷气堵在胸口,方才她明明就见到她有机会在母亲行礼之前便阻止的,却还是慢了半拍,这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芙儿,之前银票一事,是大娘一时糊涂,才做出了那种傻事,大娘今日来,就是希望芙儿你可以收下这个,原谅大娘之前做的错事。”大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自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不说那玉的成色如何,单看那玉佩的雕工就知道,这定然是一块价值不菲之物。

    见了母亲那出那玉佩,纪妃茵心里登时又是一阵堵得慌,这玉佩……母亲之前不是答应过要留给她做嫁妆的么?!这么贵重的玉,今儿竟然要送给了纪芙茵!

    “好贵重的玉!”纪芙茵暗暗赞叹一声,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天,却又塞回到了大夫人手中。

    “大娘,这玉是好的,可它太贵重,芙茵不能收。”

    “芙儿,你这是还在生大娘的气?”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心酸愧疚,只差眼泪没有掉下来。

    “你若不收,大娘心里这……”

    “大娘,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是我的母亲,就算母亲同女儿之间有了摩擦,只消说清楚了便是。”

    “可断断没有让母亲拿了如此贵重之物来同女儿赔礼道歉的理儿呀。”

    “那这么说,芙儿你是原谅我了?”见纪芙茵微笑点头,大夫人又将手中的玉往她手里塞,“那你便收下这个吧,否则,我心里当真要一辈子都觉得亏欠了你这个女儿的呀。”

    “大娘——”纪芙茵详做无奈,似乎有些纠结地想了想,“不然这样,大娘你看可好?”

    “大娘您的心意,芙茵是明白的,可这玉当真太过贵重,芙茵说什么都不能留下。”

    “女儿曾听闻,大娘在瑞台有相熟之人,瑞台的布料可是咱们大业最好的,大娘您若是定要送女儿些什么……”

    “那就拖人从瑞台买两匹绸缎,送女儿两件瑞台丝绸做的衣裳吧。”

    不要玉佩要衣裳?这小狐媚子会有这么好心?怕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自己吧……

    “我的好女儿,那衣裳哪里比得上这玉?”

    纪芙茵摇摇头,微笑着,态度却坚定,“自银钱价值上,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是母亲送女儿的礼物,不拘价值,贵在心意。”

    “母亲送与女儿衣裳显得亲切,送这般贵重的玉,反倒显得疏远了,大娘您说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自然不能再一味央求她收下那玉,否则的话,不就是自己承认,她同这个女儿之间的关系是疏远的么?大夫人思前想后,总觉得纪芙茵开口要这衣裳事有蹊跷,只是如今自己却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推了她的请求,也只得先强笑着应了下来。

    一出了纪芙茵的院子,纪妃茵登时冷了脸,压低声音道:“娘,她要那瑞台绸缎的衣裳,会不会心里又在盘算着如何对付我们?”

    “你以为娘想不出么?”大夫人皱眉,神态也有些焦躁,“可是一件衣裳,就算动手脚,她又能在上面做些什么呢?”

    “女儿想不出。”平日自恃聪慧无双的纪妃茵,在凝眉深思了半天之后,也只得摇摇头,“娘,我们干脆就当没有这事算了。”

    “那怎么成,我方才可是亲口应了!”

    到时候她若是再去老爷和老夫人前头,说我这个做大娘的,连件答应了的衣裳都舍不得,到时候这府里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大夫人冷冷道,“我们也只能小心行事了,左右这次送去的衣裳不会有事。”

    “只要送到了,再让其他人瞧见这衣裳没什么蹊跷,事后她也没什么主意了。”

    大夫人她们一走,纪芙茵的眼底便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大夫人啊大夫人,这次可是你自己撞到枪口上来的……“法子,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听见小姐那意味深长的轻笑,落玉有些疑惑,“小姐,您在说什么?”

    “去瑞台买了丝绸,再做成衣裳,少说也得有十来天,可为了以防万一……”

    “落玉,等下我吩咐你的事情,最好要在七八天之内完成,只能更快,绝不许更慢。”

    “是,小姐。“落玉附耳听了,脸上疑惑神情更重,“小姐,您要那方子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到时你便知道了。”

    过了约莫十二三天,这一日,过了晌午,纪芙茵正在饮茶,便见到大夫人同纪妃茵来了,身后还跟着周姨娘同翠姨娘。

    “芙儿来,你要的衣裳大娘已经做好了,快来看看喜不喜欢。”大夫人慈爱地笑着,手里捧着两件做工精细的冬衣,从料子到裁剪,看得出来都是用了心思的。纪芙茵一看便爱不释手,连连称赞,“大娘,这衣裳真好看,芙茵就知道大娘向来都是疼女儿的,快让女儿试试。”

    “先不急,瞧我这记性。”正要将衣服送到纪芙茵手中,大夫人又连忙收回了动作,一人一件,交到了周姨娘同翠姨娘的手中,“岁数越来越大,记性反倒是越来越不好了,你们两个帮芙儿仔细瞧瞧,上头可有没有我忘记取下的缝衣针之类?”

    “若是不小心留在上头什么东西,万一伤了芙儿可怎么是好。”

    “大娘果然是个仔细的人,这衣裳穿在身上,也定然是极熨帖的。”纪芙茵夸赞着,心里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夫人这么做是何用意,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无非就是拖来了两个姨娘当证人,证明这衣裳没有被她动过什么手脚,看来那银票一事,着实令她长了警醒。

    “大夫人当真心灵手巧,这衣裳做的,我都舍不得再交给二小姐了。”周姨娘拍着马屁谄媚道,将检查完的衣裳递给旁边的青梅,“大夫人放心吧,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这一件也是,什么也没有。”翠姨娘也将手里的衣裳给了青梅。

    “那女儿便谢谢大娘了,赶明儿我便换上这衣裳。”纪芙茵笑着,同大夫人又来了一番虚伪的母慈女孝,才将她们送了出去。

    次日清早,纪芙茵立即换上了大夫人送来的一件衣裳,银白底子,边角缀着一支艳梅,袖口领口都用银线滚了边,素净的色调,却也不失女孩家的活泼。

    穿着这件衣裳,纪芙茵去了老夫人的地方请安。

    “芙茵今日这衣裳倒是好看。”老夫人也注意到了纪芙茵新换上的衣裳,笑着道了一句。

    纪芙茵心底暗暗一喜,她等得便是有人注意到她这衣裳,先开口的人是老夫人,这更是再好不过了,“回祖母,这衣裳是大娘送给芙茵的。”纪芙茵爱怜地摸着衣袖,神态间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此前银票之事而对大夫人有半分怨恨,“大娘此前听说芙茵喜欢瑞台丝绸,便托人去了瑞台最大的绸缎庄按她的要求挑了衣料,又亲自裁剪,做成了衣裳送了过来呢。大娘的手艺,竟比那些个裁缝还要好,祖母若是喜欢,也让大娘做一身吧。”

    “红云啊……”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是个让人怜惜的好孩子,怎么偏偏就作出了那档子糊涂事?这身衣裳,应当也是为了赔礼而做。看到这衣裳,再想到大夫人往日的好,老夫人心里又是一阵心软。

    “芙儿啊,听祖母一句,你大娘本性并不是个坏的,上回的事,气头若是过了,你便原谅了她吧。”老夫人禁不住劝了一句,却见孙女抬起头,澄澈的目光看了过来。

    “祖母,大娘是我的母亲,哪有女儿不肯原谅母亲的道理?”

    听了这话,老夫人一阵舒心,“这便好,这便好,你们都是懂事又明理的,祖母便放心了。”见纪芙茵如此憨厚豁达,老夫人心中不自禁地对这个平素不怎么偏爱的二孙女多了几分怜惜。

    不料,待到晚上,纪芙茵生了重病的消息便在纪府上下传了开来。

    急忙赶来的大夫进去看了片刻,又急急地跑了出来,脸色铁青,对守在门口的纪夫人道:“夫人,二小姐这症状……竟像是染上了瘟疫!”

    “绝不可能!”纪夫人焦急蹙眉。

    “自打过了中秋,芙茵便再也没有去到过外面,哪里会染上瘟疫?更何况都城若是有瘟疫蔓延,老爷怎会不知道?”

    “这便不清楚了,但依小人的诊断,二小姐的确是染上了瘟疫。”

    听大夫那斩钉截铁的诊断,纪夫人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脸色刷白,竟一时间像是呆住了一般。

    纪云豪便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的,见纪夫人如此骇人的模样,不禁握紧了她的手,焦急而关切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听他唤自己的声音,纪夫人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似的,若是在平时,她早已经冷冷地将自己的手抽开了。可现如今,见到眼前这张关切的脸,隐忍了这么多年的她竟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老爷,芙儿,芙儿她染了瘟疫!”

    在这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就像是她的心灵支柱一般,纪夫人牢牢地抓紧他的手,惶惑的面孔再也没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镇定,“怎么可能?!”纪云豪也愣怔了,看向大夫,“会不会是搞错了?!”瘟疫,染上了便九死一生,女儿连门都不出半步,怎么会染上瘟疫!?

    “回老爷,小人并没有看错。”大夫也焦虑道,“只是看症状尚且不是很严重。”

    “小人已经让人在屋子里面烧了艾草,也开了方子,接下来也只能看二小姐明日会不会有好转了。”

    “芙儿,我的芙儿!”纪夫人眼泪滚落了下来,先是高烧昏迷不久,竟又染上了瘟疫,她的女儿为何就要这般命苦?!

    “夫人!”纪云豪见她要往屋子里面闯,连忙将她拦了下来,“进不得,瘟疫是会传染的!”

    “传染了又怎样?!”纪夫人狠狠地想要甩开他的手臂,怎奈这一次对方竟没有像是从前那样被她轻巧一甩便推开,手腕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眼看着自己染了瘟疫的女儿就在门口,自己却连看都不能看一眼,纪夫人登时便有些崩溃了,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她恨恨道,“若是芙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心思去想自己是不是会被传染?!”

    “我们母女若一并死了,岂不是也顺了你这么多年的心意了?!”

    纪云豪目光一颤,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我就知道,你虽不说,这么多年心里却仍是怨恨我的。”

    ”可你又哪里知道我的不得已……婉儿,你要怨恨我,我没有办法,可这样多年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就当真不清楚吗?!”

    纪夫人咬住唇角,偏过头去,瞬间只剩下了啜泣的声响。

    大夫早早儿地便去了小厨房一同煎药,没有人看到这一幕,除了那扇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的窗户后,一双悄悄看着的眼睛。

    落玉悄悄地推上窗子,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老爷同夫人果真……”

    躺在床上病怏怏的纪芙茵闻言,挑开了眼睛坐起来,竟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只是正待开口,连忙扯过一旁青梅手里的痰盂,又是呕吐了一番。

    “小姐!”落玉连忙端了茶水过去,焦急道,“不是说没事吗,怎的还是吐得这么厉害?”

    “不妨事。”漱了漱口,纪芙茵顺了顺自己的胸口,瞧见自己蜡黄的手指,嘀咕道,“那药吃了顶多吐一吐,就是不知道这搁了几天去过味道的姜抹在身上会不会有事。”

    去道了秽物的青梅回来,哭笑不得,“小姐,奴婢都不知道是该夸您聪明好,还是说您太胡来的好。”

    纪芙茵笑了笑,若不趁着这个时候,借势一举扳倒大夫人,等再过了些时日,若是父亲同祖母都念起了她的好,自己再要想法子夺了她的嫡妻之位,可就难了。说来也算那大夫人点背,偏偏要自作聪明来送什么赔礼给她,大夫人不知道,可她这个活过两世的人却记得清清楚楚。在大夫人送礼给自己之前,瑞台就已经有了瘟疫。瘟疫的来源,正是瑞台最大的绸缎庄,只是由于控制的极好,瘟疫并没有蔓延开来。瑞台的民众几乎都知道,可远在都城的大夫人却完全不知情。

    听纪芙茵染上了瘟疫,纪府上下所有人都到齐了,老夫人神情焦灼,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染上瘟疫呢?”

    “回老夫人的话,小人也很诧异这瘟疫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按常理说,像二小姐这般养在深闺又极少出门的女子,是绝无可能第一个染上瘟疫的。”

    “除非她接触到了什么染上瘟疫的人,又或者不小心用了染过瘟疫的人所用过的东西。”大夫凝眉道,“既然老爷夫人都说二小姐不曾出门过,那应当不是同染上瘟疫的人接触过了……”

    “只是……二小姐也绝无可能碰到带有瘟疫的东西呀。”

    纪云豪道:“可都城并无瘟疫,天子脚下,若爆发瘟疫,朝中怎可能如此静悄悄的?”

    “这一点说来,小人也弄不明白了,不过前些日子小人倒是听说,瑞台好像出了几起瘟疫。”

    “因那地方控制得当,没有蔓延开来,也就没有被当作一桩大事。”

    “瑞台?!”纪夫人身子一震,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瞪向了大夫人。

    “大姐,你好狠毒的算计!我芙儿躲过了你的毒果子,你竟又想要借瘟疫来夺了她的命!”纪夫人忿恨道,此前隐忍半点也无。指尖直直地指向大夫人,一口牙齿几乎咬碎,“若我芙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要妄想一个人独活!”

    “婉儿!“老夫人有些嗔怒地扫了一眼她,话里仍是隐隐有些偏向大夫人。

    “红云不会是做出那种心狠手辣之事的人,大夫都还没能确定芙茵到底是被什么染了瘟疫,莫要先急着怪责红云。”

    纪夫人一怔,滚烫地眼泪点点低落,“母亲,芙茵可是您的孙女呀!”

    “你莫要着急,芙茵是我的孙女,她病了我怎可能不着急?”

    “只是你也不要因为一时着急,就胡乱推断。若真是有人诚心要害芙茵,一旦察出来,别说你不会轻饶了她,我也绝不会轻饶了那个人!”

    “娘,婉儿既是心里有了疑虑,你便让人将那两件衣裳拿出来看看。”

    “是否有动过手脚,让大家看一看,心里不就清楚了么。”纪云豪开口道。

    “老爷说的是,妹妹心里既然对我有所怀疑,那便让丫鬟把衣裳拿出来吧。”

    “我的确不曾做过什么手脚,也不怕让人来查看什么的。只希望真相大白以后,妹妹不要再怀疑我了。”大夫人神态恳切道。

    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这种气度,这种沉稳,才是纪府主母该有的才是。很快,纪芙茵的两件衣裳便被青梅捧了出来,一众人都用熏过艾草的帕子遮住口鼻,细细地翻弄着那两件衣裳,却是一丝端倪也无,“婉儿,你看,这不过就是两件簇新的衣裳。”老夫人开口,话语里已经隐隐有了责备。

    “我不信,我不信!”纪夫人抓起衣裳,双手一扯,瞳孔登时扩大开来,“这衣裳……是被人穿过的!”

    “妹妹,说话可要有凭有据,这衣裳从挑选料子再到裁剪缝制,都是我一个人亲力亲为。”

    “明明就是一件刚做好不久的衣裳,怎的就成了被人穿过的?”大夫人底气十足地回道。

    纪夫人冷笑,用力地将衣裳缝合的位置扯开,摊开到自己面前,“若不是有人穿过的衣裳,这另外的针眼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处被烧过的痕迹,新料子?”

    “谁会买一块脏了又满是洞的新料子!你分明就是想法子拆了瘟疫之人的衣裳,又给了我的芙儿!”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是什么?!”大夫人面色一颤,这衣裳,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让我瞧瞧。”老夫人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块快要被扯破的地方,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夫人,“红云,你竟然真的做出这种事!”那衣裳缝合的地方,明显可以看出是由大了的旧衣裳裁剪过后,又改制成的新衣裳。袖口压在里面的一处布料,还有一粒被火星烫出的焦洞。纪府都有专门侍弄火盆的丫鬟,那火星怎么也不可能溅到小姐穿着的衣裳袖口才是。

    大夫人一瞬间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就像是融进了碎冰一般,扎的人浑身刺痛……被算计了,她竟又被算计了!她只想到让人证明自己送去的衣裳没有“添加”过什么,却没有料到纪芙茵竟使了瘟疫这一招,又将衣裳改成了这个样子!现如今,就算自己说那衣裳不是自己亲手所做也来不及了……光是周姨娘同翠姨娘,还有自己送衣裳那日,纪芙茵院里的丫头们……可都是铁证啊!

    “咳咳,咳咳……”一阵辛苦的咳嗽声忽然传了过来,纪芙茵房间的窗户被落玉从里面推开了。纪芙茵靠在床上,身子努力地撑起来,苍白蜡黄的小脸上,两行凄楚的清泪蜿蜒而下,“大娘,女儿做错了什么?女儿并不是故意要撞破你贪走女儿银票的事情呀……”

    “大娘,女儿待你当亲生母亲,为何母亲却要对女儿如此狠毒?!女儿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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