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昔年周穆王姬满,圈禁猛虎于东虢,因而虎牢关遂得其名。正所谓是天子猎于郑,有虎在葭中,七萃之士擒之以献,命蓄之东虢,因曰虎牢。

    只是这座秦时修筑的雄关,现在禁锢、束缚的非是关中的猛虎董卓,而是关外束手束脚的群狼。

    金乌在悄无声息间,已经高挂在天穹之巅,肆意地播撒光明与炙热。穹顶之下,闷热的虎牢关关墙走道,汗流浃背的董卓,正拖着日益肥硕的身躯,带着幕僚们一路巡视虎牢关的各项防务。

    “关东群匪,如今虽然没有丝毫的动静,但诸将切记不可轻敌。”驻足关上,董卓遥遥眺望极目之地的延绵营垒,他顾左右而感慨说“瞧瞧,中原之底蕴,何其盛哉!若我等小觑袁绍等辈,只怕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董卓的这番告诫,其实是要身后的凉、并将领们,放下心中的一己之私。他想要这些目光短浅的武夫明白一件事情,如果他们分裂,必将有灭顶之灾。

    事实上,董卓一直清楚一件事情,这便是贾诩的几番劝诫,其实全然是合情合理。他明白贾诩当时是替他着想,提出的建议也符合他长远的利益。

    但前提是,董卓还有长远可言。

    已经是烈士暮年,又无子嗣继承他的事业,董卓最终选择冒险,只因他不想在蹉跎等待中,耗尽全部的生命。

    董卓始终认为,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就这么纵情燃烧。

    当然,烧也要烧出价值。

    “相国多虑。”逢迎恭维的言语,适时的从堆满笑脸的李肃口中飘出,他谄媚地说“任凭他关东群匪,是如何的气焰嚣张。结果相国率军亲临,还不是立马偃旗息鼓、退避三舍?要我说,相国实在是高估…”

    “李肃,睁开你的眼睛,瞧瞧眼前的旌旗、营垒。偃旗息鼓吗?退避三舍吗?呵呵。”好似感受不到城砖的灼热,董卓双手撑在女墙上,目视远方摇了摇头“如果不曾采纳奉孝御敌之策,只怕虎牢关再难有片刻的安宁,你李肃也没机会在我身边这么阿谀奉承。”

    奉孝御敌之策,既是说御敌之策,来自郭嘉,亦是点明御敌之策的核心,在于奉“孝”。

    “但是——”董卓正说话间,一位全副甲胄的将军趋步走近,他正是按照董卓的要求,重新部署完关上防务的吕布。

    来到董卓身侧,吕布行完军礼取下面甲,露出藏在其中写满担忧的神色。稍稍组织语句,吕布向董卓袒露自己的忧虑,他忧心忡忡道“依末将的愚见,相国千金之躯,亲自登临虎牢督战,如何能将御敌之关键,全然寄托于郭嘉之谋?未免是……”

    “奉先是准备说——”董卓抬手示意吕布不用再赘言,莞尔一笑的他,对吕布说道“本相行事过于轻率,本相说的对吗?”

    “末将不敢置喙相国的决定。”吕布听完,立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赶忙否认道“末将只是觉得,郭嘉这个人,未必值得相国信任。”

    “哦?郭嘉未必值得信赖?”听完吕布的这句话,始终注视关东联军营垒的董卓,终于将目光收回。

    转过身的董卓,凝眸在吕布的脸上,饶有兴致地问“奉孝,我之智囊也,奉先这番话是从何谈起?”

    “莫非…”余光瞄眼董卓的神态,吕布的心中暗暗开始忖量。

    吕布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抨击郭嘉,其实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只是他却不曾料到董卓的反应,既非出言责备,甚至都没有制止的意思,反倒是追问缘由。

    这般状况,令吕布深感意外之余,心底也不由地生出某些猜测。

    “回禀相国。”偷偷长呼出一口浊气,吕布进而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道“末将一直认为,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情,因而事出必然有其因。但郭嘉辅佐相国以来,既不贪图名利,亦不曾去握持权柄。难道,郭嘉就真是超然于世的隐者不成?”

    郭嘉既不握权柄,亦不要官职,是以在外声名不显,基本只有凉、并势力核心圈的成员,才知道他的存在。

    按常理而言,似郭嘉这般不曾染指任何利益的人,自然也不会阻碍任何人的利益,也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敌视。

    但是吕布还是将矛头直指郭嘉,其原因自然是董卓对郭嘉言听计从,导致他自投效以来,一直遭到冷落,缺乏建功立业重新塑造名望的机会。

    当然,吕布原先的计划,只是乘着郭嘉留在雒阳,先旁敲侧击在董卓的心里,埋下对郭嘉怀疑的种子。进而用时间去慢慢浇灌,让这枚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然而,吕布见董卓刚刚的回应,毫无疑问是相国已经对郭嘉产生怀疑。意识到机不可失的吕布,自然而然选择撕破脸皮直言。

    “奉先之言,或许有些道理…”

    基于士林普遍排斥的态度,因而董卓的用人态度,始终是疑人也用。但疑人也用的大前提是,董卓自信可以掌控对方,或者能够满足对方的胃口。

    比如心有挂碍的贾诩,又比如贪图名利的吕布以及凉州的一众豪强。

    只有郭嘉一人,是一个特别的例外。他深居浅出,朝中汉官甚至不曾知晓他的存在,亦没有任何把柄可供董卓掌握。其本人对物欲和权欲,更未曾显露出丝毫的渴望——至少董卓不相信,单单凭借最浅薄的酒与色,就可以彻底拴住这位智计绝伦的智谋之士。

    雒阳之际,董卓欲将雒阳诸事,全权委任郭嘉,实则是他的一次主动试探,也是一次杀机的释放。只要郭嘉应允,无论他是欣然接受,还是半推半就答应,董卓都会毫不犹豫将他铲除。

    只是试探的结果,却依然是郭嘉一如既往地推脱。

    正因如此,董卓虽心底对郭嘉的疑心愈来愈重,却始终不曾采取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毕竟郭嘉确实是数一数二的智谋之士,董卓还需要仰仗他的才智。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郭嘉时至今日,手中仍旧没有半点的权柄,甚至连一名士兵都无法指挥。

    “奉先之言,或许有些道理。但凡事,或许都会出现例外,不是吗?”重复一句,意思却截然相反,董卓哂然笑笑道“我看奉先的模样,应当是有御敌之策要将本相。其实直说就行,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何必拐弯抹角呢?”

    “末将知罪。”听到董卓的话语,吕布明白刚刚自己答对,嘴角忍不住是微微上翘“末将认为,但凡只要是联军,必然是人众而心杂。是以古来应对联军者,多用离间之计,可谓是屡试不爽。

    相国左右是要坐待关东群匪退兵,闲来无事莫不如使用些许离间之计,好让这干叛贼自乱阵脚、自相残杀。”

    董卓的表态,基本坐视他对郭嘉心中确实存在疑虑,但未到忌惮的地步。这一消息对吕布而言,确实称得上是莫大的收获。

    郭嘉如今人在雒阳,吕布却在虎牢日夜贴身保护董卓。这就意味着,吕布拥有着足够的时间,去用无数的言语,腐蚀掉董卓对郭嘉脆弱的信赖。

    一旦郭嘉倒台,加之先前被罢黜的李儒,董卓的周遭,也就再无智谋之士。

    吕布田陈篡齐的道路上,也就再没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离间之计?有点意思。”董卓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态,他颔首对吕布道“奉先应当已经想好离间之人吧?何不讲来本相听?”

    “先请相国恕末将冒昧。”吕布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敢问相国,关下的一众所谓诸侯当中,谁最能战?”

    “一群舞文弄墨者,要说谁最善战嘛…”沉吟当中,董卓的脑海不断飘过一个一个人影,最终画面停留在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上道“关下群匪中,只怕是孙坚小儿,尚且有些本事。”

    “如此,相国可速遣一人,送礼给孙坚。”吕布徐徐将离间之计吐露“只要使者携带礼物进入孙坚的营寨。如论孙坚收与不收,诸侯的心中,都会种下怀疑的种子。”

    “但是孙坚要是杀死使者,再将事情和盘托出呢?”董卓想了想,问道。

    吕布自然考虑过这种假设,他非常自信地回答说“无外乎是欲盖弥彰,或者死间罢。这干聪明的士大夫们,总能想出些许理由,然后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他们啊,从来都不曾真正相信过我们这些粗鄙的武夫。”

    吕布最后的这句话,算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这句话也是他不曾选择投靠袁绍,也不曾继续替袁术卖命,而是“真心实意”地投在董卓麾下的理由。

    “奉先之言,有理有据。”董卓若有所思道“继续。”

    “诺。”吕布娓娓继续说道“等到所谓的诸侯们,开始有意无意排斥孙坚之际。相国可遣一名亲信,大张旗鼓前往提亲。并且允诺,但凡是孙坚推荐的官员,天子一律准允。”

    “倘若孙坚,被重利诱惑,则相国平白增添一对羽翼。”

    “若他拒绝呢?”

    “猜疑一旦开始,成见就像是山般,等闲难以动摇。就算孙坚严词拒绝,诸侯们也会因他的见利而不忘义,猜测孙坚所图更大,进而逼迫他自证清白。”

    “这样一来——”吕布稍稍停顿,声音中透着些许惋惜“孙坚的出路,也就只有单独进军,尝试寻找自证清白的机会。相国,也就有机会将他彻底铲除。”

    “奉先的离间之计,算是非常的巧妙。”董卓轻轻地颔首以示肯定,继而又道“此事若能成,本相当不吝封赏,只是不知道奉先想要些什么?”

    “末将斗胆,渭阳君尚未婚配……”

    “本相之子早亡,就在人世间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因而本相一直视她犹如掌上明珠。”董卓猝然打断吕布求娶董白的话语,非常直白地拒绝道“本相现在已经不需要用白儿,去换回任何东西。是以白儿的夫君,将由白儿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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