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白云辞别了萍水相逢却胜若生死之交的素袍公子后,便与张雨若离开福缘客栈赶往江南。

    昨夜在福缘客栈楼顶吹风时,恰好看见大街边上有卖书箱的小摊,白云便挑了一只造工精致的竹制书箱,相比起在飞来峰上背下来的书箱要耐看许多,背起来也更加轻巧舒适,而之所以买这个竹制书箱的缘故,倒不是因为包袱太多,是为了让静不下心的小怪安分守己,书箱里头宽敞得很,小怪不用成天蜷缩着身子闷在里头,舒展身骨大有余地。

    在云梦泽耽搁了不少日子,想要追上髻霞山众人的步子就不能再拖泥带水,尽管白云嘴上肯定地说林学书等人会走陆路下江南,但其实心里头也没有多少底,若在这个时候小怪又惹是生非添枝加叶,便不再是能否与师兄汇合这般简单了,一旦不能如期到达木如寺,错过了清剿天龙会余孽的最佳时机,这趟下山无异于前功尽废。

    襄阳的东城门比南城门还要守备森严,城头上守城的甲士几乎是十步一哨,百步一岗,这般排场在梁辽边境的重镇还说得过去,但在安逸富庶的南方,便是极其罕见的,襄阳乃荆州重镇,为梁朝的大后方腹地,又离北境大辽十万八千里,大可不必这般多此一举,可这般壁垒高筑的守卫,让来往途人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大梁的气魄,生于安乐死于忧患,长安城中龙袍加身的男人自然是洞察通透这个道理。

    走出了城门,白云也不忘回头看上一眼这座荆州重镇,城门外的官道开阔宽坦,一马平川,由于东门的方向是直接面向同样富庶的江南,故而几乎所有由江南而来的商客旅人都经东门入襄阳,官道两侧的小贩摊档比起南门还要热闹几分。

    两人并肩沿官道而去,路过东门的热闹地段时,小怪把书箱盖轻轻顶起,探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左顾右盼蠢蠢欲动,可愣是让白云给强塞回书箱,只是小怪哪里是规行矩步的主,最后白云还是挪不过小怪,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看归看,与白云有过约法三章的小怪,愣是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只好乖乖缩回书箱里头眼不见心为净。

    张雨若素来不好言语,今日也不例外,一路上沉默寡言。

    高大的襄阳城和平整的官道渐渐被抛在了身后,并缓缓消失在视线中,白衣女子一路提剑疾步一言不发,白云绞尽脑汁,左思右想,想要打破这阵沉默,可每当用余光看向白衣女子的侧脸时,到嘴边的话又被咕咚一声吞回到肚子里去。

    襄阳城郊河网密布,百川交汇,成片的茂林尤是清翠葱郁,路边野花争芳,越是往南便越是如此,半点没有北方落叶枯木那般浓郁的秋意,约莫是还未入深秋的缘故,反而有股春回大地的气象,也难怪李黑苏南坡等大诗人能写出“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的千古绝句。南国风韵实在好似一位及冠的女子,柔情细腻,清新淡雅。

    在书箱中酩酊大睡的棕毛小熊,听得外边由吵杂变为宁静,顶开书箱的盖子,探出了头,在襄阳这些天小怪乐得自在,彷如重获新生,可当下又被关回一个笼子般大小的书箱子中,简直就如坐针毡,难免会憋得难受不堪,见四下无人便嗷嗷直叫,要让白云放它出来活动活动身骨。

    白云拿这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没辙,但见四下静谧无人,便停住脚步把书箱从肩上卸下放在地上,小怪憋足了劲,嗖地一下从书箱窜出。

    张雨若有意无意地放缓脚步,视线落在又是滚又是跳的小怪身上,脸色温柔如水。

    如脱缰野马的小怪拉伸四肢抖了抖皮毛,朝着林间小道一路飞奔而去,白云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背起书箱与张雨若快步跟去。

    潺潺不绝的水流声在林间传来,好似袅袅轻音缭绕在耳边,两人跟在小怪的屁股后头,来到一条足足一丈宽的溪流旁。

    夏末秋至,南方的秋意虽远不及北方来得渗人,但春夏秋冬五行交替是躲不过的铁律,可有水往高流,太阳西出的道理?南方的秋意尽在无声无息之中。

    小怪一头扎进一条数尺深浅清澈见底的溪流,溪中游鱼惊慌失措,如临大敌,纷纷游散而开,而鸠占鹊巢的小怪却不亦乐乎,灵动地摆扭身子,在一丈宽的溪流中穿梭自如,追着游鱼嬉戏作乐。

    林间有微风吹过,头顶如油伞撑开的树冠婆娑摇曳,夹杂在茫茫青葱之间的寥寥几片枯叶,飘飘洒洒落下,有的被风吹到小溪上,顺着潺潺流水一路东去,颇有落花流水的意味,有的则落在林间道上,一星半点的枯黄为茂林添上了丝丝的秋意。

    一片枯叶在空中飘旋了数周后,徐徐落在张雨若那如瀑青丝上。

    白衣女子伸出纤纤素手摘下这片落在发梢的枯叶,轻轻置于手心,在小溪旁蹲下,把耳边零散的青丝撩回到耳背,微微俯下身子把枯叶送入水中,枯叶沿着溪流娓娓远去,女子的嘴角竟不经意地泛起笑容,又捧起一股凉彻心扉的溪水抹了把脸,水珠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不做丝毫停留,直接就沿着精致的轮毂滴落。

    白云目不转睛地向她望去,神思如柳絮,哪里有什么葱郁树林,哪里有什么涓涓溪流,只有如雪白衣在柔和的淡淡光晕中笑颜如花,若飘雪凌空绽放,摄魂荡魄。

    好景不长,在水中畅游的小怪乍然跃出水中,全身棕毛炸开扑向白云,如痴如醉的白云反应不及,一把被小熊扑倒在地,数根突如其来的银色细针嗡嗡啸响,响声尖锐仿若刺破耳膜,银针与白云擦身而过,钉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足足没入了一半有余。

    与此同时,树冠摇曳不止,纵身跃下数个蒙面人影,手执不一的杀人利器直指白云。

    白云大惊失色,急忙横出神荼作档,连连挡下了数招阴险手段,无奈敌众我寡,神出鬼没的蒙面人可不是一般的拦路草寇,臂力惊人之外,每一刀每一剑都指向要害,丝毫没有画蛇添足的招式,下得都是置人于死地的狠手,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些蒙面杀手至少都是天成上境,纵然白云有佛胎道根筑基,气海足有三品内力,可又如何抵得住这些如马蜂般的黑衣一阵狂轰滥炸。

    自知寡不敌众,白云错步矮身让出身位,神荼剑势一偏,向后猛地拖拽,只见身后树叶乱舞,细细的沙尘蒙蒙散开,白云见准时机寻了一处破绽,破剑而出突破了蒙面人的包围。

    但这些来势汹汹的蒙面人哪里是省油的灯,迅速蝇飞蚁聚变换阵型,四人在内四人在外形成了两个圆圈,再次把白云团团围住,里外两个圈的蒙面人同时向相反的两个方向游走转动,被困于圈中的白云,宛如笼中鸟兽待宰羔羊。

    白云手中紧紧握着神荼,在原地不停地转身,警惕地注意着蒙面人的动作。

    形成两个包围圈的蒙面人开始飞速绕圆游走,两圈里外如同两道方向相反的龙卷风,狂舞交织眼花缭乱。

    “这里!”白云定神细看,心中念道。

    一束剑芒毫无前兆地在里圈递出,白云早有防备,把神荼擎于胸前挡住了这记偷袭。

    锵!又是一剑凌厉抹过,白云当即屈膝避过其锋芒。

    不容白云喘息片刻,身后凉意嗖嗖,一道刀锋轰然劈落,刀柄上的铁环铛铛作响,刀身牵动的凉风将白云零散的发丝通通吹起,可见刀劲之大开山劈地,白云鱼跃翻身斜出神荼,用神荼的剑背把刀劲卸去一半,忍着虎口的刮骨剧痛,手腕疾速翻转,神荼随手腕转动,将当头劈落的大刀引向地面。

    卷裹在神荼上的白布被削成一条又一条的碎布,露出了神荼通体乌黑的剑身。

    挥刀蒙面人在见识过神荼的真身后颇为讶异,他习刀多年,从一开始就隐约感受到来自这柄裹布长剑的涙气,本以为这把黑柄长剑用白布裹剑身,即便不是绝世宝剑也是价值不菲的宝剑,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柄外相古怪的乌黑木剑,只能怪自个眼拙,分不清好马劣马。

    黑衣人冷笑一声,心中念过,多半是错觉罢了,一柄破木剑能有什么能耐?让老子给你砍成木渣子吧!随即那把被白云借力卸向地面的大刀,忽地止住了下降的颓势,刀芒猛地上挑,直捣黄龙,打算将白云的胸口搅个血肉模糊。

    这行蒙面人来历不明,白云没有死战到底的想法,旋即腰肢拧转,整个身子往一边侧去,另一只手劈出一记手刀,但蒙面人依葫芦画瓢侧身躲过白云的攻势,又立马变幻刀势,蓦然将大刀下压,可厚重的大刀哪里及白云灵活,仍是扑了个空,轰地一声劈在了地上,尘埃飞扬,地面立即多出一条深长的裂缝。

    白云审时度势,趁着蒙面人无暇细顾之隙欺身而进,双脚点在那蒙面人的肩头,蓄力跃向空中,想要藉此突破层层包围,可是早在外圈伺机多时蒙面人也同时跃起,俨然在天地间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白云十足那网中的游鱼,插翅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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