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戈之后,淑妃引着方宝宝入了席。

    席上的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对于方才那场女人间还未起便已经消散的战事视而不见,只和身旁交好的夫人闲话家常,倒也温馨。

    熏炉中香料早已被点燃,点点的星光明明灭灭,盘桓而上的轻烟丝丝绕绕,氤氲出一室迷离的暖意。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香醇的酒在手起手落间滚入大腹便便的肚子,一杯又一杯。

    自晟睿来时便已停下琴音的司乐坊宫人,换了一首独奏的曲子,重新拨弄起琴弦。间关莺语花底滑,琴声如水般浸润了人的心头,伴着姣好的月色,隐隐袅袅,绕梁不散。

    一曲作罢,席上之人无论男女,皆是赞叹有加。

    “这曲子真不错。”

    “岂止是不错!这音律造诣堪称极好!”

    “古语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怕也就是这般了。”

    “淑妃娘娘,可否让老夫见一见这奏曲之人啊?”当朝一位痴迷乐音的官员站了起来,趁着醉意向季映雪开了口。

    “这…”季映雪脸上略显为难之色,似有什么隐情。

    只可惜下面一众官员都已染了几分醉意,无人看出她的为难。

    “是啊,淑妃娘娘,这司乐坊的宫人竟能将这曲子弹奏的如此清雅脱俗,实属难得,肖大人酷爱音律,此番求见实属爱才之心,并无其他,还请淑妃娘娘同意,全了微臣们的好奇之心。”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

    “不是本宫不叫她出来与诸位大人相见,实是今日之前奏曲之人染了风寒,如今风寒未去,诸位大臣皆是朝廷栋梁,若是身体因此抱恙,叫本宫如何还有脸面在皇上面前自处呢。”季映雪面上的难色不曾收起,说出的话却是全然为了在座的人着想。

    方宝宝一直在寻着机会,如今见季映雪面有难色,心中便知恐怕为难应是出在这背后奏乐之人上,能让淑妃这般为难,又躲在幕帘之后不欲见人的,怕只有那一个人了。

    眼珠转了转,方宝宝心中有了计较,随即站起身来,对着季映雪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有羞赧的笑,开口说道:“淑妃姐姐的考量甚是周到,叫妹妹自惭形秽。”

    前面说的温婉客气,随后话音一转,这意思就变了:“只是淑妃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左不过就是风寒而已,各位大人都是栋梁之才又岂会因为区区风寒望而却步,再者,不过是要这奏曲之人来到这席间露个面,同好之间探讨两句,全了各位大人的惜才之心,又非是觊觎那奏曲之人的相貌,姐姐莫不是想多了才这般过于小心?”

    一番话将季映雪的前后路都堵了。

    原先提出想要见一见这奏曲之人的肖大人脸色越发难看,虽计较着这淑妃如今在后宫之中独得圣宠,却也咽不下心头的火气,撩了撩衣摆,站了起来,拱手道:“还请淑妃娘娘恕罪,微臣肖明疆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至于那奏曲之人,还请娘娘代为转告,肖某人只是爱好音律,想要讨教几个问题,绝无任何腌臜心思。”

    说完这话,肖明疆自己忽然扯开了嘴角,笑了两声。

    他这一笑,将在场的大臣、诰命夫人都笑愣了一瞬,唯有墨钰神色不变,晟睿唇边的弧度一如既往,分毫不动。

    方才那位同肖明疆一起求见奏曲之人的官员着实纳闷,对着肖明疆问道:“肖大人,您这一笑所谓何事啊?”

    这人不问还好,这一问之后又有一人笑了出来。

    这笑声半点都不含蓄,虽不至于粗犷,但也叫在场之人都听进了耳朵。

    席上众人应声望去,原来笑出声的这人正是方才大述昭阳王江湖事迹的武状元廖劲峰。

    挨着廖劲峰就座的官员悄声问他:“廖小弟,你这又笑个什么?”

    “我笑如今单是听了一首曲子,尚未听见这奏曲之人的声音,除却淑妃娘娘怕是也无人知晓肖大人欲见之人到底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容貌何如,怎么就变成了有所图呢?”

    廖劲峰这话的声音亦是不低,在座的各位大臣虽喝了两杯酒但也不是人人都醉了,脑袋还是在的,如今听闻这话都觉得在理。

    站在一旁的肖明疆听闻这话,不由对廖劲峰多看了两眼,心下想: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脑袋清明的很,虽说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武状元,但之后的前程定是不可限量。

    谁知肖明疆还未将眼神收回来,廖劲锋便转头看向了他,接着他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肖大人,您还是歇了见这奏曲之人的心思吧!若是淑妃娘娘对你心存疑虑,这奏乐之人的风寒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得,不过是个司乐坊的宫人,钻研曲乐已是不易,何苦再给人家添一阵风寒呢!”

    廖劲峰这话说的明白,却是接连打了皇上两位后妃的脸面。

    先前“有所图谋”这话是方宝宝提出来的,而后的季映雪说奏乐之人染了风寒,这所谓的“风寒”,明眼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就是一个拒绝的推辞。

    只是心中明白不一定要说出来,毕竟这淑妃虽然膝下无子,可澜心公主却由她抚养,且不论她与皇上多年的情谊,单是看皇上对澜心公主的宠溺,也绝不能因这点小事就将淑妃轻易得罪了。

    而方宝宝虽然如今仍是才人的位分,但人家的肚子里揣着一个龙嗣,那就是个金疙瘩。别说如今方业明已被行刑,方宝宝只是罪臣之女,就算是方家如今刚刚下狱,如果这金疙瘩早来几日,说不准那刑就免了呢。虽说哪怕孩子生下来也不一定归了方宝宝养育,但只看在这金疙瘩还未落地之前,这方才人就是在宫中横着走,只怕其他宫里的娘娘明面上也得去关怀一两句,这个道理从刚刚淑妃的表现上便可见一斑。所以,这方宝宝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可肖明疆是武将,心中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廖劲峰是新科状元,对宫中的事尚不明朗,所以才会将方宝宝和季映雪的短一齐揭了出来。

    “廖大人,你这话是何意呢?”季映雪面上的尴尬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并不遮掩。

    相反,作为同被嘲讽对象的方宝宝只是微撩了眼皮,瞟了一眼肖明疆和廖劲峰,面上不见半分不虞,总归她将这火挑了起来,看着季映雪在火海里挣扎,纵然是被溅上几个无关痛痒的火星子又有何妨呢?总归是没有亏了自己。

    “不知淑妃娘娘问的是那句话?”廖劲峰神色甚是恭敬,与方才的张狂全然不同,“还请娘娘指出来,微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映雪的笑僵在了脸上,尴尬之色愈甚:“你…你…你…”

    “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污蔑淑妃娘娘。”一个女声从幕帘之后传了过来。

    还不等众人去看从幕帘之后出来的是谁,原本安然坐于席上看热闹的方宝宝抚着肚子哎呦起来。

    席上的夫人大多都是怀过孩子的,如今见方宝宝眉头紧锁,脸色冒出细细密密的虚汗,心下直呼不好,却也无人敢上前去,毕竟这方宝宝不是寻常怀有身孕的女子,她怀的可是龙嗣,无事还好,若是凑近了一点,龙嗣出了哪怕一点小事,都是给夫家惹了天大的祸端,如此想着,自然无人敢去靠近。

    眼看着方宝宝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季映雪急呼出声:“快去请太医!”

    季映雪虽然从未生过孩子,却也知道这怀有身孕之人肚子痛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今方宝宝身处自己全权负责的晚宴,若是出了半分差池,自己都会受到牵连,急忙连声喊着,“去请皇上过来。”

    “不用请皇上了,褒妃姐姐,我没事了。”方宝宝额头上的汗积聚成滴,脸色苍白,就连唇色仿佛都淡了几分,平白将她往常的盛气凌人收了回去,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说出的话更是如小女子般温柔,“皇上是天下之主,日理万机,忙于国事,平日里连休息都难得,如今就不要去打扰皇上了。不过是小痛而已,一会大夫就来了,没关系的”

    好听懂事的话都被方宝宝说尽了。说肚子疼的人是他,替皇上着想的人也是她,好一出深明大义的戏码。

    挫折能够使人快速成长,这是一句真理。如今经历了妃位被废,爹爹惨死,全家满门流放这一系列的变故,方宝宝的心计果然成熟了许多,再加上独自在漪澜宫生活了将近半月,更是耐住了寂寞,磨炼了原本自视甚高的性子,更难对付了。

    “那怎么行!你肚子里的可是皇上的骨肉,金贵的龙嗣,决不能出半点意外。”季映雪话语中满是焦急,和对于方宝宝的重视,“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回淑妃娘娘…”方才去传太医的小侍卫来到了季映雪的身边,“太医院中并无人在,还请娘娘饶奴才一命。”

    “无人在?堂堂太医院中居然没有值守的太医吗?”季映雪怒急,“皇上呢?”

    无人回话,皇上自从中间离席便在也不知踪迹了。

    晟睿坐在他的座位上品着酒,看着不远处的席上墨钰伸手把玩着小巧的酒杯,眼睛中划过一丝辨不明情绪的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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