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嗅儿眼睛里透着明媚的光,她柔声道:“世子,我只是想帮你啊!”

    但郑胜完全接受不了她的好意,他的心里犹如着了一团火焰,他冷声道:“不,我不需要你这样做。如果你没有其他的理由,那么,就出去吧。”

    郑胜不想就这个问题再与她争论下去。不然,这就变成了一场毫无意味的肥皂剧。

    刘嗅儿呆了呆,她察觉出郑胜生气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向门外走去,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似乎在告诫她,走出这扇门,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停下脚步。

    郑胜烦躁地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刘嗅儿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似无助似坚强的看着他。

    郑胜皱起眉头:“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刘嗅儿挪动着不再轻盈的脚步,慢慢往门外走去,她心中既委屈,又感觉怅然若失。

    看起来,世子是真的生气了,她该怎么做?要怎么做?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刘嗅儿感到很是沮丧难过。

    脚下,是即将迈过的门槛。一时间,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于是,她回过头来,柔声补了一句:“世子,你不要生气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听了这一句简单、温馨的问候,郑胜心里的郁闷、火气顿然消散无踪。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的心里只有某种冲动,在驱使着他的身体,他应该冲出去,紧紧怀抱住那个女孩。

    但最终,他也只是傻愣着坐在椅子上。

    他感到无比地后悔。这段时间里,他干了什么?虽然,他原本目的是好,但欺负一个小女孩又算什么本事呢?

    更何况,她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他着想。

    可是他为什么要阻止呢?他认为刘嗅儿在犯傻,所以,他要阻止她吗?

    但是,办法会有很多。他却选择了最不恰当的那种。

    他没有去想一种更好的办法。他明明有大把的时间,可他没有去考虑。之所以会这样,还是那来自于洛阳的消息,扰乱了郑胜的心神,令他心中不安。

    当刘嗅儿提出要终身护卫他时,郑胜第一时间的感受不是刘嗅儿对他的情意,而是觉得刘嗅儿不信任他。

    她认为他们终将逃亡,为避胡祸去往南方吗?

    八王戮已起,乱世自将至。本就对未来怀着强烈的恐惧与不安的他,刘嗅儿的话更让他深陷恐惧当中。

    他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吗?能逃离险境吗?会走到那种全民皆兵、山穷水尽,直至与敌偕亡的境地吗?

    最近,那些关于未来的记忆,因为那场浩劫的存在,几乎已成了他的梦魇,如禁锢他的枷锁般,需要他疲倦地拖动它前行。直到那些时日的降临。由上天来宣判,他的最终结局。

    但刚刚她的那番话,仿佛久旱的田地突然降下的甘霖,令他从这种焦躁、惶恐的心神中猛然警醒。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刘嗅儿绝不会把未来联想到这种程度,她虽然聪明,但毕竟只是个年幼的女孩子。就像她自己所说,她只是想帮他。于是,郑胜习武,她也习武。

    她只是想帮他。

    “你觉得她可笑吗?是错的吗?”郑胜自问道。

    他要向她道歉,然后找一个适合现在的她去做的事。

    瞬间,他猛然想到了一个眼下亟待解决的麻烦。

    这还是一个多月前的麻烦。因为郑汶、王众定下条例:取用库房的物资要报备。虽然,郑胜偶尔取用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从未深究过。但如果把取用的明细清楚地统计出来,他害怕他的秘密被人窥探到。

    所以,他不愿意。

    在五月兑换时,他偷偷跑出去买了些东西。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私库,势在必行。可是,由谁来负责这个私库呢?郑胜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之前没有想过,这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可以是刘嗅儿。

    可是,还有谁比她还值得信任呢?

    然后,还有私库的运营问题。如果只是挖挖沙子,找点木炭木料、铁铜啥的确实不难,随意找些人来做就行。资金,他的零用钱也足够花了。

    但以后呢?一想到那个乱世,郑胜感觉压力山大。所以,他需要用这个私库来储存一些战略物资,为未来做准备。从这个角度考虑,他需要花费的心思还多呢!

    就在郑胜反思自己的时候,刘嗅儿也正面临着一个棘手的局面。

    她不解的问道:“刘伯,全叔处境艰难,您怎么不直接去找世子,而来找我呢?我只是世子的小婢女,言轻身卑,帮不了您的。”

    全荣、刘尚生对视一眼,全荣苦笑道:“天……刘小女郎,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刘扬等人对郑世子的冒犯,令我乐活全寨几乎无颜面对世子。奈何寨中时岁难熬,如果不求助世子……我乐活寨人再活不下去了啊。”

    刘嗅儿抿着嘴沉默,她感到左右为难。刘嗅儿想帮助他们,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由她去说这件事,只怕会把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推动。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全叔,我帮不了您。”

    刘尚生惊诧地看着她,“他只是请求将乐活寨的人迁来明泉溪附近,世子不是一直在招募流民开荒吗?乐活寨也有上百户民众呐!世子怎会拒绝他们?”

    “我们可以缴纳给世子更多份额的粮食。”全荣急切地加了一句。

    刘嗅儿想了又想,硬着头皮答应道:“好,我帮你们。”

    ……

    “太宰司马亮认为楚王骄横好杀,为人刚愎,不可以让他一人掌握全部的中军兵权。所以,他任命了裴氏子临海侯裴楷为北军中候,以此夺取楚王手中的兵权。”

    “结果,临海侯畏惧这位楚王,不敢赴任中候之职。这会让太宰大人好生难堪吧?”刘嗅儿向郑胜陈述之前他们已经整理好的消息。她好容易鼓足了勇气,来向郑胜替全荣说话。

    结果到了这里,郑胜正抱着一叠旧书信重新梳理京中大事的脉络。

    虽说郑胜很早之前就对他们说过,他想了解洛阳城发生的大事。

    但在洛阳城里,郑氏和司马定云并没有获取朝堂准确消息的途径。所以,书信里只是将一些流传在市井间的风闻传了回来。这些信息杂乱无序,要郑胜自己从中提取出有用、合理的信息,实在是为难他。

    可邱夫子一直在忙着建学校,而书院的人参差不齐,他也不太愿意让他们现在开始接触这些。所以,他只好自己慢慢研究。

    然后,他发现刘嗅儿能帮到他。郑胜正想着给她分派事情做,所以便要求她和他一起整理书信。

    郑胜仿佛完全忘记了他上午犯的错误,津津有味地感慨:“裴楷好歹也是名阀子弟,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刘嗅儿低头不语。

    郑胜咳嗽一声,“嗅儿,你说呢?”

    “楚王手中握有全部的中军,为人暴烈骄横,临海侯这么做也是趋吉避凶啊!”刘嗅儿轻声道。

    郑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但他背靠太宰这座比楚王权势还强的大山,未尝没有与楚王一争之力。”

    “如此,临海侯便成了太宰手中挥向楚王的利剑,也许他并不想被太宰利用,以此来避祸呢?”

    郑胜沉重地点点头,“是啊,其实无论裴楷赴任与否,司马亮、司马玮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而且,只会愈演愈烈。直到最后,一方把另一方打败。”

    “世子……朝中还有卫瓘、张华、裴楷、王戎好多正直可靠、一心为国的大臣呢,他们不会让他们乱来的!”刘嗅儿劝道。

    “呵,这是两个。八王之乱,还有六个呢。”郑胜有些失神的说。

    “世子,除了这件事。还有,贾后侄贾谧,嗯,这个人虽然骄纵奢侈,但喜好结交士人。他与郭彰、陆云、石崇等人号称‘二十四友’了呢!”刘嗅儿说起了另一件事。

    郑胜勉强笑了笑,“贾谧、郭彰,又是两个狐假虎威的外戚。他们凭着贾皇后的威风,别看现在权势滔天、宾客盈门,还不知道能不能渡过这次的亮、玮之争呢!”

    刘嗅儿担忧地看着他,她似乎明白了郑胜这段时间“不正常”的原因,“世子,朝廷的事情离我们那么远,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想太多啊!”

    郑胜不禁皱起了眉头。

    “世子,也许仙师的那个预言: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不是真的啊。”刘嗅儿轻声道。

    郑胜的话憋在嗓子说不出口,难道他还能说那个预言不是预言,而是未来世界的预告?如今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他,却仿佛如一个预言家般窥到了未来世界的走向,他确信乱世定会降临,这会是场持续数百年的灾难。

    对此,他只能看着,似乎根本做不了什么。

    “世子,你已经做的很棒了,我们本就是浮世的一介尘埃。又何必强求什么呢?”刘嗅儿柔声道。

    这番话似乎再次惊醒了沉浸在恐惧、无助中的郑胜,“浮世中的一介尘埃?”

    “是啊,世子。我们又不是朝中的那些大人物,活好自己不就行了,就算有乱世,世子带大家避难就好,世子不会忘了那个承诺吧?”

    “不会。”郑胜突然微笑道。

    他终于想明白:那些不该由他担负的责任,他何必过多在意?未来究竟如何,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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