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一个白影奔上了阔麻石,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黑影子在移动。那新上山的汉子,直接来到场心,眼睛四处一扫,将目光停留在江志饱身上,将手略拱一拱,问道:“请兄台告知,本帮赖总护法,现在何处?”
    江志饱打量来人,见他着一袭白衫,生得魁梧英武,人也还和气,倒生出几分好感,便答道:“他先前与我放对,一时大意,跌了一跤。”他有意不说下落,要看对方怎么回应。
    那汉子双目紧盯着江志饱,看他样子不似作伪,便放了心,提起气来,向木屋群沉声喝道:“沅资二水排帮,方达式,请自来谷谷主相会。”他常在潭州、鼎州行走,并不熟悉梅山情况,只是偶尔听帮中弟兄提起,本处有一口自来井,一班军爷也不知有何使命,常年守在这里。此地山民彪悍,朝廷虽在梅山分治安化,新化两县,其实放不下心,另有些安排,也属正常。那赖护法只说为首的自称岛主,他只道是赖不平年纪大了误听人言,今日自己亲至,见是一山谷,便将主官唤作谷主。
    那岛主正在屋内窗口喝酒。排帮进犯,找江志饱麻烦,原是件小事。江志饱就算自己搞不定,还有庚队游志勋部。常年在这里的,除甘木外,和他本人一起共二十六个,均是被挑选出来的军官,在出征夏国时立过军功的。有那七个百战之军,战胜一帮乡野民夫,不算难事。他要对付的,是比排帮要棘手得多的对手。“方达式”,他仰头又喝了一碗酒,沉吟着吹起了七短一长的青螺声。
    游志勋在小屋内侧耳静听螺声,他拉过甘木到身边,轻声问道:“给你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敢不敢去?”
    甘木脖子一硬,答道:“敢!”
    游志勋叫人带过赖护法来,揭起一边麻袋,将其绸衫在背上撕了一个口子,嘴角朝甘木一努。甘木会意,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握在手中,抵住了赖护法齐腰的背部,押着他出了小屋,往场心走。原来那赖护法闯入屋中,仰摔在地上,正要爬起,只见左右两边,各分立着三条汉子,手拿朴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刚一坐起,游志勋将一条麻袋,套在他头上,其他人拿麻绳,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
    那赖护法眼睛看不见,被甘木在屁股上一踢,一路踉踉跄跄,来到场中。排帮众人看见,无不诧异。甘木大为得意,将麻绳一扯,赖护法重心不稳,扑通跪在江志饱旁边,样子十分不堪。但他一意识到背上没了兵刃,立即就地一滚,刚好脱离了对方掌握;排帮帮主方达式伸手一拍一提,他又顺势站了起来。自有帮中兄弟上前解了绳索,让他去参见方达式。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甘木一时惊得呆了。那小说里他常被笑到抽筋,弄丢了“肉票”的笨蛋,只怕还要比自己高明得多。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这边本来就人少,现在手中又没了筹码,只怕要大败亏输了,而造成这个后果的,竟然是自诩县学第一机灵人的甘木哥!这简直太刺激了!
    赖护法一开口,那岛主朝窗外一望,立刻明白了。他将碗中酒喝干,缓步走出,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隔着老远,就嚷道:“客人不知,归林垸江垸主也不明白吗?这里只有一口自来井,并不是什么自来谷,该向客人说、说、说清楚。”他身子一歪,一手扶住甘木,往后一旋,自己差点跌倒,被迫往前一冲,来到赖护法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其手腕,一紧一折,拖了便走。那赖不平手上剧痛,强自忍住,伸脚猛踢对手。岛主一面闪避,一面加大了手劲,将赖不平眼泪都逼了出来,他哪里还敢造次。那岛主一边迅速退后,一边说道:“方帮主请了,不才想借贵帮沿江总护法,赖老爷子,有几句话请教,烦请允准。”他出其不意地露了一手鹰爪功夫,神威凛凛,人人吃惊。方达式一帮之主,心里暗自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目光看向诸帮众,只做未闻。手一招,排帮众人就将甘、江二人围在圈中。江志饱见势不妙,又不便撤出,便将甘木拉到身后,两人背靠背对敌。方达式又将手一指,后来诸人里,就有五人拔出砍刀来,往小木屋包抄而去。
    那岛主将赖不平扯到僻静处,喝问道:“你为何污蔑我等是逃兵?抚帅又是谁?”手上微微加劲,眼睛射出寒光,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赖不平哆嗦了一下,答道:“我数年前在某安抚使司访友,听到有人议论,此地有不穿甲胄的军兵驻扎。有人认出,其中有十多年前,在秦凤路经略相公账下效力的军官。我四下一打听,军中好友里无人知道有此差遣,就猜测你们是逃军,故出言试探。至于是哪个安抚使司,事涉朋友,今日就算死在此地,也不会说的!”
    那岛主见赖不平身体微颤,目光闪烁,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心里盘算了一回,决定先放过他,以后再说。便将赖不平带回场中,将其手腕放开,说道:“多有得罪。”转头又对方达式道:“我同赖总护法的事,已经了了。至于我江垸主打伤贵帮兄弟的事,事出有因,还望方帮主见谅,所有药费,由本军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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