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派出小木屋的五人搜了一圈回来,为首一人朝方达式摇摇头。方达式眉头一锁,冷眼瞪着他们,那五人自觉惭愧,退到人群里去了。方达式惊疑不定,只觉留在这山上危机四伏,只得口中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今日多有打扰。岛主如果方便,他日请往龙阳一游,也好让方某一尽地主之谊。”他嘴上客气,却连对方姓名都懒得问,只怕心中早已气坏。
    那岛主看在眼中,也不拆穿,只将排帮一干人送出阔麻石,一直望着他们走到山脚,才回到屋前,朝后山一颗大树上喝道:“朋友还不下来么?”
    天已入夜,月光初起。只见树丫中一人坐起,笑道:“原想看老朋友一场热闹,却见两个大男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歪歪唧唧,直教人恶心,苦胆都吐出来,真是大虚此行。”说完,竟是连连叹气,在树干上一蹬,如御风驾云般滑下地来,仔细看时,其人作书生打扮,手上举着一把油纸伞,那油纸底面,是一层薄薄的兽皮,被多条线牵引着。他将伞收起,又笑道:“原以为这山顶有雨,是我多虑了。有你这煞星在,想那雨神老爷,也只有一条命,轻易不敢露头的。”
    甘木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敢同岛主伯伯开玩笑,就躲到小木屋的破门后,偷偷地往外张望。那屋角的泥砖垛子,忽然移动开去,露出一个洞口,游志勋探出头来,轻声问道:“来了吗?”甘木不明所以,不愿受他打扰,就点点头。游志勋立即缩入洞中,将砖垛转回。
    屋外,那岛主正在回击带伞客人,讥笑道:“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刚有人送到千两黄金,还没到山上,就被你闻到贵气,追踪而来,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带伞客瞬间眼睛发亮,叫道:“真的?”那岛主不置可否,只是微笑。两人进了屋,重置杯盘,喝酒吃肉,自不消细说。
    过了近一刻钟,自来井后面树林里响起八短四长的鸟叫声。那客人道:“梁掌柜可难得来呀,你又弄什么玄虚?”
    那岛主道:“这就奇了,你怎知我军令?”
    带伞客微笑道:“此有何难?看久自知。四级潜伏令,三级撤离令,二级预备令,皆是木令,一级攻击令,是铁令,分别雕豹,鹿,熊,虎模样,我猜,你还得有个什么紧急令的铜玩意儿,等闲不露面,是吧?刚才梁昌那鸟叫,前八声是说他是辛部头领,后四声嘛,是说他们藏在那里扮鬼,要吓死一堆人的。”他说着突然在桌上一拍,叫道:“不好!我还是先躲起来,免得被你拉下水。”
    “迟啦。”那岛主奚落道:“你正面的是嘴巴,管吃。侧面不是还有两奇巧玩意儿吗?听见山下的牲口叫没?那是战马!山下已被军兵包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客人道:“生意做不做?你石闲不是号称巧思巧手巧变吗?想办法下山,将那些马有多少算多少,赶出十里地去,不论哪里,过两三条溪,彻底抹除痕迹,藏于山谷中。如要人手,关垸主就在对山,你自去和他说好细节。”
    那石闲自称“趣三巧”,平生最爱琢磨些机巧玩意儿。他父亲是个落第书生,母亲生子后神思恍惚,不久亡故。父亲又熬了十三年,将一些本事授予儿子后,追随而去。从此家道败落。他迫不得已,去学了木工。他原是心思敏捷的,入了手艺行,便潜心向学,日久竟触类旁通,周旋于各种工具之中,竟是如鱼得水一般。日月穿梭,他在三十八岁上,忽然大彻大悟,觉得来程固然荒诞,去路也未必理性。那渺渺苍穹,论来去自由,唯风而已。又想自己蹉跎半生,只有少年时读书放牛,最是快乐。于是去潭州学院街头,买来学员衣衫,装扮起来,隔几日便飘然外出,寄情于山水之中,整日与那樵夫,牧童,猎户为伍,学那风飘絮飞,来去无形。
    “这却难办。”石闲苦笑道:“近来我想在山洞口,做个鹿回头。你想想,我早上醒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走到洞边,一扳那机关,那鹿一回头,正对着满山坡的青草,美都美死了。”他回味着设计中的情景,叹气道:“你再想想,我那洞里,木有铁有铜有,木的不禁用;做个铁的,保不住生锈;做个铜的吧,总觉得差点意思,几百年后怕也得锈;倒让我那玄玄玄孙笑话,这作先祖的积存一点东西,格局还没有这洞口大;大宋朝多的是金银,先送辽国,后送夏国,再送金国;石头先祖就算蠢点儿,一个鹿头用的金子还落不到手吗?笨石老头舍不得用,后来又不知便宜了谁;你仔细想想,谁不盼着前人栽荫嘛?三十五斤,就要这么点,我就能搞定。鹿头做好了,你去看,次次免费,还好酒好菜招待。行不行?行不行了?山下军人不是来送马给你的吧?那就是来索命的!命没了,要那金子何用?咱一锤子买卖,你行我就行!”
    “行!做好了那鹿头我就去看,看好了我就搬走!”那岛主放声大笑,声震山谷。
    “好!我先做个铜的,面上镀一层金水,专候你傻大个!”石闲微笑着,放下酒碗,出门往屋后去了。岛主赶上去,低声道:“把甘木带走。以后会有人来接他。”说完,重重地握了一下石闲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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