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祖上本是武官出身,先祖爷是靖难的功臣,直到上一辈的独子周镜因为从龙之功进京,封图临伯,才正式在京城开府。
    到永德十八年,周镜带兵平定西川,封正二品图临侯的时候,周家作为武将之家在仕途上已算是走到了顶峰。
    太平治世,建功立业的机会微乎其微。再往后不过是子孙世袭,如若不仔细经营,权力只会越袭越小。
    所以自开府时起,周家在家族联姻和子孙的教育上,均已开始计划着向文武结合转型。
    大老爷周端彰循例降一品阶继承图临侯爵位,二老爷周端显则在永德十九年就高中进士,授了翰林院庶吉士,走的是传统文官的路子。
    先大太太施氏的父亲是人称“江左三大名儒之首”的施鼎益,施家世代书香,绵延三朝,在金陵清贵非常。虽然现在施氏已亡故,到底两家曾缔姻亲,如今在官场和生意场上的交情也都还在。
    二太太朱氏的娘家根基与周家类似,也是靠科举成功转型的武家之一,不过自从朱晴雪父亲前年去世后,朱家门庭已然大不如前。
    周家将来的希望,便全落在了长房四位公子身上,这也正是周端显此番重开族学的原因。
    不光男儿们,南府里的四个女孩子也是不能松懈的,除了闺阁应当的针指女工,她们从七岁起便要到府中朵筠轩的女先生那里习学《女则》、《女戒》并诸子百家之类,势必要养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可惜,事与愿违。
    周映青自那日丛侍郎家来人下了小定始,就被朱晴雪正式宣告从朵筠轩光荣毕业,一心待嫁。
    周照青和周鸾婴这两个臭味相投,成日家在女先生面前你逗我捧,只是不肯好好念几句正经书,气得那纪夫人隔三差五就到朱晴雪处明喝茶暗抱怨。
    周润青倒还算安静听话,颇得纪夫人喜欢,可她身子不好,每逢天气寒转热、热转寒,或是冷不防扑了风、吃了什么凉东西,都要请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假。
    所以这天,当纪夫人看到朵筠轩里又是只有照青和鸾婴二人时,不免脸色又阴了下来。
    “今日就到这里吧,因暑热歇了这许多时没上课,你们姊妹也没能凑齐全,等明日三小姐好了再同来吧。”
    鸾婴巴不得一声,蹲下福了一礼,叫织绮和照青身边的大丫头谷雪进来收拾文具,刚出了门还没跨过游廊上的门槛子,就拉着照青往吉羽斋跑。
    “我前儿晚上看见你柴家那位二表哥,竟蹲在颂莲阁后头的洼子那里,带了个小厮自己洗衣裳!”
    “不会吧!柴姨父做知府,还比爹爹的官大一阶,我听母亲说扬州富庶,纳粮又多,他家里比我们家还过得,怎么会叫二表哥自己洗衣服呢,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周照青接过攒云递给她的一盏茶来喝,被鸾婴惊得差点呛到。
    “没有,织绮攒云都在,我见他被我们看见了有点讪讪的,就没好意思多留,自己回来了。”
    鸾婴拈起碟中的一块核桃酥果儿往嘴里塞完,又道:“对了,你别告诉二嫂子,我答应他不说出去的。”
    两个人在这里一递一句地说,朱晴雪的从嘉堂内却站满了一屋子的丫头婆子。
    原来这几日目睹柴恪槐晚间洗衣的并不止鸾婴一个,那些夜里当值的人看见了,认得是柴家的公子,都当做没有看见,暗中一齐禀了齐妈妈,再到朱氏这里细回。
    朱晴雪听她们说了一阵,冷冷吩咐了声“出了门别往外头说”就让退下了,叫小丫头上来替她揉着太阳穴。
    齐妈妈见她心烦便劝道:“太太别烦恼,这是他们柴家的事,我们家也不好多管的。姨太太克扣了二表少爷的银子,昨儿又派人来知会咱们,您也不好贴补他什么。”
    朱晴雪便闭了闭眼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家见天儿盼着儿子却生不下来,姐姐那里平白多出个儿子来,她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只是可怜这槐哥儿,正该用功举业的时候却还要操心这些琐事。”
    “姨太太的脾气太太是知道的,自小从来要争个第一,槐哥儿是养在柴家的养子,将来又要和昊哥儿同年下场。一家子里住,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偌大的家业放在那里,姨太太也是不得不防。”
    朱晴雪顿了顿,想起未出阁时与妹妹同住,朱紫微有何等要强她是知道的。
    那年嫁到柴家前,朱紫薇屋里陪嫁的莴儿去男方家里帮她放床,略打扮得鲜艳了些,回来后刚两天就死在了井里,等发现的时候尸首已经泡发了。
    柴家许姨娘的那个儿子究竟是为什么得了时疫?还偏赶在这节骨眼上,朱晴雪不敢多想。
    当家做主母这么些年,见惯了内宅中的是非,她也明白朱紫微的心思。但到底,她是她的亲妹妹,朱家日渐式微,弟弟的门庭还要靠她们姊妹一同帮扶。
    “罢了,随她去吧。”
    朱晴雪拍了拍齐妈妈的手道。
    第二天周照青就以二两银子的价钱从朱氏房里的小蘋那里磨来了新闻。
    等鸾婴让浣纱给照青拿五两银子的时候,心里已经基本明白了这柴家二侄子亲自洗衣的来龙去脉。
    柴玄昊,柴恪槐,柴玄霖……听这名字也不像柴家的亲生子,原来如此,二嫂子的妹妹不想养子以后来争家产,所以克扣了柴恪槐的银钱,还不许二嫂子贴补,为的就是让他不能专心读书,将来也难能高中!
    鸾婴想着想着,就有些可怜这个“便宜”侄子起来。
    “你二表哥远远地跑来读书,怎么能让他在咱们家受苦呢?”
    鸾婴推一把周照青道。
    “没办法,姨妈容不得他,我母亲也无能为力,我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最乖的。”周照青抬抬眉毛,装模作样往那美人塌上一坐。
    “得了吧,你若乖时就不赚我的银子了!”鸾婴笑着把她推倒在塌上,双手就上去挠她的胳肢窝。
    “你有钱嘛!我爹爹做个教书的官儿能有多少俸禄,我母亲每月给我的还不如你给我的多呢!”
    鸾婴听她抱怨,手下挠得更凶。
    “好姑姑,你饶了我,我给你想个好法子!”
    周照青不住地求饶。
    鸾婴这才放开她,悄悄把周照青拉到屏风后面商量。
    “我母亲虽管不得,你做姑姑的却管得。你是咱们的长辈,就替他出几个钱又怎么,谁能说你的不是?柴家就问起来,也赖不到你身上,这原是咱们周家待客的礼。”
    “这多吃了两年米饭就是不一样啊,想不到你如今也聪明起来。”鸾婴笑嘻嘻替周照青理着刚刚闹乱了的头发,心里已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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