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婴这里一门心思想给柴恪槐贴补东西,可是家里和族学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只偏心送他一人,于是这日自早起就带了盼春、待春在小厨房里忙活。
    吉羽斋的小厨房地方并不大,地方设在西廊角门边上,管事的秦嫂子是盼春姐妹俩的亲娘。
    这秦嫂子素来感念鸾婴抬举自己女儿的恩情,此刻看见她那样歪七扭八的刀法,不禁担心得眼皮子直跳,终究忍不住对鸾婴说道:“小姐,还是让奴婢来吧,您真真干不得这个!”
    鸾婴正怼着砧板剁得咬牙切齿,闻言只皱着眉道:
    “你们都做的太好了,不像是我自个儿的诚意,论烹饪,我一不会调味勾芡,二不会上锅上灶,好歹也让我亲自切切菜不是,侄儿们看见了才知道是姑姑疼他们一场。”
    于是小厨房里人人都吓得来看她切菜,秦嫂子更是恨不能多生出一只眼儿来,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鸾婴切到了手再弄出个好歹来。
    门口的丫头们叽叽喳喳围了一圈儿,
    还是小芝麻眼尖,瞧见了那边回廊里过来一个高挑个儿银盘脸的女子,便赶紧跑去对鸾婴附耳道:“姑娘,织绮姐姐从族学那边回来了。”
    鸾婴这才舍得丢下那刀,净了手依依不舍回到吉羽斋正房屋内。
    “洗衣房那里已经打点好了,管事的邢嬷嬷是二太太的陪房邢德全的寡嫂,听见我说要替柴二少爷交浣衣费,便亲自带路到了吴管家跟前,缴齐了一年的使用银子。”织绮回道。
    “共有多少?”鸾婴有点好奇。
    织绮有些难于启齿,堂堂上府知府家的公子,竟连自己这样丫头的月例银子都拿不出来,逼得自个儿背着人洗衣服。
    “三……三两。”
    “多少?”鸾婴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娘,真是三两,吴管家说,族学里的一切使用原都包在学费里,柴家早就派人把两个少爷的都缴过来了,只有这洗衣房,筹办的时候因婆子们没招齐全,是开学后另聘的,所以叫学子们另缴。”织绮解释道。
    鸾婴知道柴恪槐境况窘,却实在没想到已窘成这个地步,三两银子都舍不得使,便赶紧吩咐道:“攒云,你看着秦嫂子那里都预备齐了,拿八个一样的掐丝盒子,每盒装三碟子菜并点心送到学里食肆去,盒子上标注姓名,别叫小子们混拿了。”
    一面又叫浣纱称银子,拿红纸封了,好让攒云一并带过去。
    织绮看了不禁笑道:“到底是咱们姑娘是个眼里无阿堵的侯门千金,你在这里费力气称,攒云就要费力气拿,再说那盒子里撑死能放下多少?倒不如银票便宜妥当。”
    于是鸾婴就忙叫开了床下的大箱子,数了十张银票叠起来,叫攒云压在放菜的碟子下面。
    正预备锁箱子,鸾婴又突然想起论起主母克扣,摊上郭锦楠这样的嫡母,北府三少爷鸿哥儿的日子又怎么能好过?便忙又抽出五张银票来对攒云道:“这个放在鸿哥儿那盒里,我过年的时候看见梁姨娘,大节下她也不穿件颜色衣裳,身上还是前年时兴的花样子,母子两个可怜见的。”
    “独你是个乐善好施的观世音罢了,姑娘这样仁善,回头别把自个儿的嫁妆都贴补进去!”浣纱边落锁边抱怨道。
    织绮便打趣道:“哪里来的观音菩萨,分明是个“散”财童子也罢了。”说得一屋子丫头都笑起来。
    却说族学这里到中午下了课,学生们各自散了,有小厮的遣小厮去食肆里提午饭,没带小厮的便亲自来提。攒云迎面看见个小厮正提了饭盒子低着头走得飞快,却恰是那晚石板上跟在柴恪槐身边点灯的人,便赶紧提了盒子叫住了他道:“你可是柴二公子身边的人?”
    这个名叫写毅的小厮一抬眼,看见攒云是那日晚上盘问过他的大丫鬟之一,便哆哆嗦嗦地回道“小的正是,姐姐有何吩咐?”
    攒云见这小厮高高壮壮、生得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说话间却紧张得这样,知是那日被散花训斥过的缘故,便笑着对他道:“也没旁的,就是我们姑娘看见她侄儿们读书辛苦,特特的亲自做了几样点心来给哥儿们添菜。这是你家公子的,你且一并提了回去吧。”
    写毅听知,方唯唯应了,提了两个盒子默默地走开,这里攒云自吩咐小丫头们把其余七盒送到各人的小厮手里不提。
    素芳园宿舍这边,写毅提了盒子回来,关了门便向柴恪槐回道:“周家三小姐今日特送了个食盒子来,说是她亲自做的,要给少爷添菜?”
    柴恪槐放下书,温和地说了声:“打开看看。”忽又想起那晚为了保全他面子主动走了的小女孩儿,不禁问道:“是独我有,还是大家都有的?”
    写毅一面打开那盒子往外拿碟子,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少爷们都有一份,爷放心,我在外头小心装作是懦弱怕事的样子,想来应是不会有麻烦的。”
    柴恪槐便点了下头。
    待端起最后一个碟子时,写毅不禁抽了口气,低声惊呼起来:“爷,有银票!她在盒子里放了银票!”
    柴恪槐只淡淡“恩”了一声,眸色却又重新暗了下来——周家二太太尚且没行动,这个周三小姐倒来贴补自己银子做什么。
    “有多少?”
    写毅摊开来数了数,悄声道:“一千两!”
    “这小丫头倒舍得花钱。”柴恪槐接过银票一笑,“她想必是听说了什么,特来送银子与我使用。”
    “爷,您说这周三小姐是什么路数?她是周家二太太带大的,二太太可是朱紫微的亲妹妹,她……她不会是想栽赃您吧!”
    写毅越想越不对劲,他和少爷一直谨慎,可不能到了京城就失了防备被个小丫头算计了去。
    “不至于,她纵是有这心,也不会明着派人来送东西,何况,这小丫头想来和朱紫微也不是一路心肠。”
    柴恪槐复又温文地把银票叠起来,洁白瘦劲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
    写毅有点着急,少爷不会被这一千两银子给迷惑了吧,拿人手短,她现在不做什么歹事,不代表将来不会在暗处来阴的。
    “爷,咱们又不短银子使,这些年你交给我的那些,我兄弟都在外头放了官吏债,且有赚头,你我这些日子外头装穷,不过是为了提防大少爷的疑心和朱紫微的耳目,不如咱们不要她的罢!”写毅劝道。
    柴恪槐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呆小子,银子哪有嫌多的。她送来也好,横竖咱们日后有用处,你回头都交与你兄弟经营吧。若那小丫头真是朱紫微一头的,咱们收了也不叫她们疑心。”
    写毅这才作罢,把那票子尽数掖进了靴掖儿里。
    主仆两个刚议论完,就听见外头周维烈和郭洪时两个在“哐哐”地敲门,高声喊着“柴二哥”,写毅忙去开门请他们进来。
    周维烈才十四岁,家里安排他来族学读书,为的是预备来年的武举。武举除了弓马,也考策略,其形制与文闱相似。
    “柴二哥,快让我尝尝你的菜,鸾姑姑房里的菜色真真儿好,我和郭大哥哥一路从施大哥房里尝到你这里,咱们每个人的都不一样的!”周维烈兴高采烈。
    郭洪时道:“你说这姑姑小小年纪倒着实贤惠,这样疼咱们几个,我和烈兄弟一时都吃迷了心了,你看看。”说罢便摸摸自己的肚子嬉皮笑脸起来。
    柴恪槐于是微笑请他二人入座同吃,却看见盘内的瓜果都切得大大小小、有厚有薄。
    好巧不巧,这正是鸾婴亲自下手荼毒的那一盘。
    因她切得不甚好,秦嫂子上灶又炒得急,菜肴也就没能入味儿,周维烈第三口下去就吃出一个半生的南瓜块儿,吐了出来,讪讪地笑道:“想来应是哥哥运气不太好,那灶上的人有时候糊涂了也是有的,咱们刚刚吃的就都很好,比食肆里的要强上十倍呢!”
    柴恪槐不禁笑了,写毅说那小丫头亲自做了八份菜来添,只怕也只有这一盘子是她自己做的了。
    郭洪时早已吃饱,当下就和周维烈商议道:“姑姑这等抬爱咱们,特特送了菜来,咱们兄弟也该回礼才是。只怕明日姑姑那里就要派人来取送菜的盒子,咱们何不回些东西放在盒子里送给姑姑玩呢,也不拘是什么,只算尽尽哥儿几个的孝心不是?”
    周维烈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家这鸾姑姑自小就是家里最娇养的女孩儿了,房里的好东西堆得满坑满谷,也不稀罕什么金啊玉啊的,却独爱那些奇巧的小玩意儿。我那年随我家长兄游四海名川,过平凉府时带了一箱子皮影戏回来,拖人捎给她和姐姐妹妹们玩,她爱得什么似的。”
    郭洪时喜不自禁道:“这个却容易,我旁的也罢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最是多的。咱们且回去告诉了你哥哥们和施大哥吧,也叫他们预备下来。”
    当下遂议定了,柴恪槐方收拾了盘盏,打发二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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