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宁是在言梓谦回府的几日后才被传唤到他书房中的。言梓谦正一脸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那夜宁王来府这一着,虽没了后续,却让他不得不防,宁王几年的蛰伏,表面虽不露丝毫,可谦城山庄毕竟在江湖之中颇有地位,暗部亦经营多年,难免会查到些蛛丝马迹,如今皇上陡然出征,纵然言梓谦与郭川柏计较多年,也多少打乱了他们的布置,如今只能重新布局,尤其是那夜宁王的一句:“皇兄万一有了什么意外……”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让言梓谦与郭川柏二人深知宁王此番怕是会有异动。劳心劳力的几天下来,眼底都已经乌青,月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一脸倦容。
    书房的窗开着一个小小的缝隙,风吹进来,屋内渐渐有了一丝丝冷意。月宁没有动,只是站在前面看着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言梓谦。脸色比一些女子都要白皙一些,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五官都极漂亮,却没有丝毫女气。言梓谦睡着,面色要比清醒时柔和一些,月宁突然想起以往每每站在言梓谦身后时他的样子,总是极力的隐下自己的心思,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甚至有些阴翳,与其说他是将军之孙,不如说他更像朝堂之上老谋深算的文臣。她同言梓谦一起长大,幼时因月管家在,二人表面虽以主仆相称,私下却如兄妹般相待,甚至月管家临死之前也将月宁托付给言梓谦照顾。可不知何时起,言梓谦再也不见幼时的纯善,或许因为早年变故,他更计较身份,就连几房侍妾,亦出自江湖大门派之中,更有一个世家大族的庶出女儿。
    言梓谦醒来时,月宁已经站了许久,窗外甚至有些微暗。言梓谦看了看月宁,依旧是一副柔顺的模样,不由的道:“你……”听到自己因刚睡醒而喑哑的声音,又清了清嗓子,“你何时来的?”
    “奴婢来时见庄主睡着……”
    言梓谦站起来,用一旁的冷水扑了扑面,听闻月宁自称“奴婢”,便回头看向她,“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早说过你我以兄妹相称。”
    月宁却仍然低着头,道了一声:“奴婢不敢逾矩。”
    言梓谦看着月宁,也不顾脸上的水珠,伸手拉住月宁的胳膊,“你……”月宁昂起头,诧异的看着他。言梓谦呼吸一滞,叹了口气,“你弹首曲子来听吧。”月宁拘礼告退,言梓谦拿起面巾擦干脸上的水,想起月宁,她虽还未及笄,可明艳的姿容还有多年来言梓谦悉心教养出的仪态都更胜他见过的那些女子。但月宁终归是管家养女,管家死后言梓谦为月宁寻亲,几乎找遍了曜国上下,战乱时弃婴本就不少,而寻来的多数为世家贵胄,他们均不识月宁,言梓谦便料到月宁可能是平民之女,甚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他本就是王文翀的嫡孙,自幼家教颇为严苛,郭川柏来后,告诉他世家与官宦家族的联姻都会成为日后取得更大权利的依仗。自此也断了对月宁的感情。
    月宁片刻便回到房内,将古琴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看也不看言梓谦,手轻轻的在琴弦上滑动,试过音后,便又弹奏起来。月宁同言梓谦的那些夫人不同,虽也是奏琴与言梓谦听,却弹的不是那些缠绵哀婉的曲调,曲子时而轻快,时而迟缓,宛若流水汤汤,清脆的琴音让言梓谦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宁儿的琴艺又精进了。”
    月宁依旧弹着琴,曲子换了又换。屋外暮色渐沉,奴婢走进屋内掌了灯,又退了下去。月宁仍笔直的坐在琴案之后,手指虽有些微红,琴音却未有丝毫影响。
    “宁儿。”言梓谦突然站起身,走到琴案前,猛然拉住月宁的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月宁抬起头,回望他,言梓谦紧紧的将月宁的手攥住,“宁儿,我知你的心意,我,我……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对我的情义我都知晓。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我家仇未报,你知我王家世代忠良,却被冠以叛国之罪……这些年,我把你安置在这京城别院,便是不想叫这些俗事污了你。”月宁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用一副软弱的表情语无伦次的和她说着这些话,可在她心中的言梓谦一向刚毅,从不齿将这些话说与旁人听,她有些复杂的看着言梓谦,却不知说些什么,“你送的布偶我都已收藏妥当,宁儿,我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捉弄我的,你我从来不似这般生分。那时我王家刚被满门抄斩,月管家带着你我一路走到山庄,你总把爱吃的让给我,到了山庄后,所有人都将我当成主子,只你一人陪我玩耍,你逗我跳进水塘给你捞鱼,同我一道不顾危险去后山玩耍……宁儿,将你送到这别院本不是我的本意……可,可你若留在我身边,我怕会负了月管家的嘱托啊!”
    月宁看着言梓谦,想起了那个一直被自己唤作爹爹的男人。他本是王府的管家,因着一身武艺便随着王文翀南征北讨,几年下来也攒了些军功。他得知陈帛展和蒋麟的诡计后,逃回京师,在路上捡到了月宁,他带着两个幼童终于回到山庄。因言梓谦年幼,月管家又自己将山庄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为言梓谦养了诸多的暗卫。月宁幼时便被月管家亲自教导,月宁有时想起男人烛火下认真教她识字、算数的模样,这个男人大抵是她这一生唯一一个视她如珠如宝的人吧。月宁看着言梓谦,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不懂言梓谦所谓“负了月管家的嘱托”究竟指什么,她只记得月管家临终前紧紧握住言梓谦的手,叮嘱言梓谦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宁儿时的模样,她相信以言梓谦的城府,不会不懂月管家口中的“照顾”究竟是怎样的意义。
    月宁慢慢的抽出手,言梓谦见状,将月宁的手拉过来,按到自己心口,“宁儿,你再帮我一次可好?”言梓谦见月宁不说话,便继续道:“宁儿,我王家本就世代为将,如今皇上有难,我不可不管啊。你随暗一去一趟边关,以采买为名,你一介女流,圣上定然不会怀疑,若,若你被圣上看重,我王家也可沉冤昭雪……”月宁闻言,面色陡然苍白起来,猛地抽出手,倒退了几步,抵在墙上,脸上一副泫然而泣的样子,而后却凄然一笑,“多谢庄主抬爱,奴婢……遵命。”
    突然书房的门被撞开,三个蒙面人闯了进来,言梓谦听到异响,马上飞身拿起腰间的匕首,三人很快攻来,言梓谦将月宁拉到自己身后,拿着匕首抵挡着黑衣人的攻势。三个黑衣人均拿着大刀,刀背上满是倒刺,三人武功如出一辙,显然都是同门。为首的黑衣人看言梓谦二人被逼到琴桌的角落,忙向同伴使了眼色,三人同时栖身而上,将言梓谦与月宁围住。言梓谦一手护着月宁,一手又忙于应对三人汹涌的来势,渐渐不敌,为首的黑衣人一刀刺向言梓谦拿着匕首的胳膊,言梓谦见状,竟将月宁推了过去!刀上的倒刺刺进月宁的背后,言梓谦趁势将短刀刺进黑衣人的胳膊上,黑衣人吃痛,三人退后几步,月宁软软的倒到言梓谦身上,言梓谦气急,忙抽空拿出怀中的银哨吹响。
    “你们青刀门入我谦城山庄所谓何事?”言梓谦将手中的短刀紧了紧,上面的血“啪嗒啪嗒”的滴在地上,月宁扶着琴桌强撑着身子不倒下,却说什么也不再靠到言梓谦身上,背后竟可见到被倒刺带出的嫩肉,她的小脸上满是冷汗,言梓谦见月宁如此,看向三人的目光不由变得更冷。
    哪知中刀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怕是我们扰了言庄主的雅兴,咱们这次来是跟庄主打个招呼。”黑衣人未说完,便又提刀向前,言梓谦忙冲上去,将月宁死死的挡在身后。言梓谦的短刀挡住黑衣人的长刀,黑衣人冷言道:“往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言庄主应当清楚。”
    此时,暗一手提长剑从屋外飞身入内,一剑从背后刺入最末的黑衣人的心脏,回身又一剑挡住另一黑衣人的进攻,之前中刀的黑衣人见状,继续挥刀砍向言梓谦,言子谦动也不动,依旧扶着月宁慢慢坐下。暗一提起长剑翻身抵挡黑衣人的进攻,他一剑勾在黑衣人的刀上,用力一提,刀直直的插在房梁之上,暗一借势一剑抹向黑衣人的脖子,瞬间黑衣人脖上流出鲜血,死了过去。此时三名黑衣男子仅存一人,暗一欺身上前,一剑劈向仅存的黑衣人右臂,竟生生将手筋挑了出来。黑衣人吃痛,胳膊一软,刀也掉落地上。暗一用脚狠力一踢,黑衣人直接跪倒在地。暗一用剑抵住黑衣人的脖子,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纱,是一脸上留须男子,脸上竟有一道刀疤从左眼一直划到唇上!
    刀疤脸见已无力抵抗,“哈哈”大笑三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梓谦看着刀疤脸,突然笑出声,“将九姨娘带来!”随后赶到的暗卫闻言,忙退下。“说,宁王是如何知道我内院布置的?”言梓谦眯起的眼睛透出危险的光,刀疤脸将头撇向一边,不去看言梓谦。
    屋内静的可怕,月宁却终抵不住疼痛,暗一握剑的手不由抖了抖,言梓谦见状,忙命人将月宁带下去救治。刀疤脸嘲讽的笑了笑,暗一怒极,狠狠的在他背后刺了两剑。
    此时屋外一女子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庄主。”女子肩披轻纱漫步而来,腰身纤细,行走间流出几分媚态,她巧笑着走进内室,见满地死尸与鲜血却也不惊讶,只是柔柔的走到言子谦身边,自此从未看向刀疤脸一眼。言梓谦看着女子,冲女子一笑,女子见状含羞带俏的拉起言梓谦的手臂。“今日叫你来,是让你同你师兄叙叙旧。”言梓谦眉目向刀疤脸一挑,女子见状看向刀疤脸,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滞住,低低的唤了声“师兄”便不再说话。刀疤脸闻言,回过头来,冲女子咧嘴笑了起来。言梓谦见刀疤脸转过头来,一脚踢向刀疤脸的右臂,刀疤脸吃痛倒地,言梓谦又高呼一声:“说,你是如何知晓我内院部署的?莫不是……”言梓谦未说完,便一个回身扼住女子下颚。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言梓谦,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问我便是,何苦为难我师妹!”刀疤脸斜靠在地上,见状高呼出声,言语间带着关心。言梓谦回头突然冲刀疤脸男子笑了起来,一把扯破女子的衣衫,女子身上仅系着一个肚兜。女子羞愤的闭起眼睛,淌下泪来。
    “莫要难为我师妹!我……我告诉你便是,是……是从凤曌阁买来的。”刀疤脸男子一脸狰狞的看着言梓谦,言梓谦“呵呵”一笑,说了一句“早说不就好了”,便顺势将女子压在榻上,床上一阵旖旎的风情,女子羞愤的咬牙垂泪,言梓谦见状一巴掌扇在女子脸上。刀疤脸闻声左手提刀便要砍向言梓谦,暗一一个回身将刀疤脸的左手也砍了下来。刀疤脸高呼一声:“师妹!”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几分不忍几分留恋,直直的向暗一手里的剑上撞去,瞪大双眼,登时死了过去。女子凄凉的喃喃了一句:“大师兄。”便闭上眼睛,眼角止不住的流出泪来。
    言梓谦见刀疤脸死了,也从床上爬起来,暗卫从刀疤脸身上搜出一封信笺,信笺上画着一只大大的凤凰翎羽,言梓谦打开信,信上赫然是一张画着谦诚庄内院的部署的地图。言梓谦咬牙,露出森冷的目光,瞧了一眼床上犹如死尸般的女子,恨恨冲暗卫说了句:“将她和她的好师兄扔去喂那些牲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和你师兄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郭川柏走进书房,此时暗一正命人将两具尸体拖出去,郭川柏看也不看,走到言梓谦面前,言梓谦见郭川柏过来,“郭伯伯,宁儿怎样了?”
    “不过皮外伤,无事。”随后拿出药粉,边替言梓谦包扎边说道:“这青刀门门主本就受过太后恩惠,宁王此番动作,怕是也有太后的暗中支持。”
    言梓谦有些疑惑的看着郭川柏,“当今圣上与宁王本就是一母同胞,为何……”
    却看郭川柏笑道:“就算普通的世家大族,一母所出之子亦会为了家产或爵位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当今皇上本由先皇后抚养长大,母子本就无多少情分,偏帮宁王也并未出乎意料。”
    言梓谦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皇上返京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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