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谦城山庄的车队井然有序的慢慢向前。昨日言梓谦便接到京中暗部的密信,得知蒋麟已被囚禁家中,行至半路更得到徽宗御驾亲征,宁王代为监国的消息,京中形势复杂,他不得不带人赶回京城。
    言梓谦的马车中遥遥的传来一首婉转缠绵的《凤求凰》,暗一仍旧头戴银质面具,高坐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从怀中拿出一块撕成布条的白色绢布,依稀可以辨别出这是月宁送给言梓谦的那只兔子,他听着马车内时不时传出女子与言梓谦的调笑,默默的看了看布条,又小心的塞回衣襟。这些布条是他偶然路过丢弃的杂物时发现的,那白兔自他赶回山庄的路上,已把玩多时,一眼他便看出那布条本就是月宁的白兔。他也不知自己存了什么心思,只默默的捡起布条,回到住处清洗干净,便终日随身带着。
    还有半日,车队便可到达京城,想到月宁娇俏的模样,暗一的眼眸不自觉的柔和起来。
    突然,一男子策马而来。看到车队的马车两侧悬挂着写着“谦”字的旗子,便翻身下马,拿出一块白玉令牌,高声道:“我家主人想见言庄主一面。”暗一下马,拿着令牌走向马车。
    “庄主。”言梓谦听到马车外暗一的声音,撩开马车的帘布,暗一只见一女子坐在言梓谦腿上,罩衫已经落下一半,言梓谦低声问了句:“拦路的是何人?”
    暗一拿着令牌,那女子扭着腰也不管衣衫,走到车边拿起令牌交给言梓谦,言梓谦看着玉牌上的字,一把将女子推向马车另一边,女子乖觉的坐下,理好衣衫,“那人说,他家主人想见您。”
    言梓谦只看了一眼,又将玉牌扔向暗一,“不见。”
    暗一刚走,郭川柏便策马来到马车旁,郭川柏走上马车,女子见郭川柏来了,便也自行走下马车告退。“是何人?”
    言梓谦撩开帘子,看着暗一将玉牌交给那男子,和男子说了几句,他见男子已策马而去,便又撂下帘子,冷笑道:“宁王动了。”
    校场上,大军早已整装待发,徽宗一身银白铠甲站在高台上,此时的他面上不再是与大臣们周旋时阴晴不定的冷面孔,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坚毅。佩剑的剑穗随风飘荡,一身着紫金铠甲的将士跑步而来,单膝跪下,高声道:“启禀陛下,大军现已集结完毕。”
    徽宗向前一步,环顾一周,看着台下或老或少的将士,他们穿着铠甲,井然而肃穆,一些年纪小的甚至眼眶有些微红,此刻的校场,没了往日的肃杀之气,竟有几分萧索。
    “曜国的儿郎们!”话语随风飘荡在校场的每一个角落,“是!”十万大军整齐短促的回应气吞山河。
    “今有宵小杀我同胞,窥我国土,辱我国威,当如何?”
    “杀!”
    徽宗抽出腰间的佩剑,高高的举向越国的方向,“杀!”
    大军终于开拔,徽宗骑着马走在大军最前面,左右两名将军紧随其后。蒋鹏骑着马,跟着他的左路大军,一兵士突然跑来,“蒋大人,有您的家书。”蒋鹏拿过信,看了几眼,突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信,随后又颤抖着手将信仔细的放进怀中贴身保管。他看着队伍的最前面,感觉心口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终究他摸了摸胸口,吐出一口浊气。他看着城门的方向,猛地回头,随大军策马而去。
    月宁早早的便坐在秋千架上等着言梓谦等人。从她得到消息,得知言梓谦等人要来京城别院小住时,府内亦忙碌了起来。府内的丫鬟婆子皆变了态度,生怕她说什么与言梓谦听一般。月宁仍旧一身常服,只是梳了个灵巧的双丫髻,鬓间用言梓谦前些日送来的玛瑙头面做着装饰,她青丝如墨,几枚玛瑙头饰本就精致,坠在发间更衬得她姿容明艳。
    言梓谦进府时,远远的便看到月宁闭着眼睛昂起头,坐在秋千上,秋千缓缓的晃动着,阳光透过树枝梢的缝隙打在那个女子本就俏丽的脸上,发间的玛瑙头面更折射出一层淡红的光。言梓谦遥遥一瞥,不由停住步子,月宁坐在秋千上,看着言梓谦,二人目光遥遥相对,月宁却先垂下眼帘,下了秋千,低下头,默默拘礼。
    言梓谦看到俯身拘礼的月宁刚想说话,便见郭川柏走了进来。言梓谦只好不再看月宁,向后院走去。这一幕恰巧被随言梓谦一同来京的妾室看到,妾室见言梓谦、郭川柏二人走进后院,走到月宁身边,冷笑道:“庄主刚来,便要施展你的狐媚功夫么?”月宁站起来,镇定的看着她,那妾室还想出言讽刺,可看到月宁泠然的目光仿佛如鲠在喉,只是狠狠的瞪了月宁一眼,转身便随言梓谦而去。
    月宁看着后院,也不知想些什么,暗一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有些呆愣的模样。暗一走到她身边,掏出怀中的桂花糕。浓郁的桂花香让月宁回过神来,见暗一拿着点心,笑着看着她,惊喜的唤道:“翌哥哥!”
    暗一小心的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月宁手里,见月宁吃着桂花糕眯起眼睛,宠溺的笑笑,郭川柏走到二人跟前,暗一见郭川柏,默默行礼,将桂花糕的油纸包放在月宁手里,也往后院去了,走到后院的角门,仍旧不放心的看了看月宁,月宁仿若受惊般,手抖了抖,油纸包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他将手攥得紧紧的,远远的见月宁福了福身,用一种他不知如何形容的语气道:“奴定苛尽本分,不会动不该动的心思。”郭川柏点点头,暗一赶紧走进角门。
    郭川柏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我命人再做些桂花糕送去你房内。”
    月宁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角门的方向,又看着这高墙围困的四四方方的天,再也失了荡秋千的兴致。
    夜,巡更人敲着锣,“铛~”回荡在空无人寂的街上。此时已午时了,可言府却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小厮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口气有些微冲的喊了一句“谁啊——”,却看到门外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男子的面容隐藏在斗篷之下,前面敲门的男子声音有着奇怪的喑哑,“我家主子求见言庄主。”仿佛所有声音都藏在喉咙中无法说出来,每个字间都有些“呼噜呼噜”的气声夹杂其中,小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就见那人极快的出手,一手卡住小厮的脖子,将小厮抵在言府的大门上,“我家主子要见言庄主!”声音依旧奇怪,可小厮却忙点头,那人放开小厮,小厮连滚带爬的走向后院。二人走进言府,声音奇怪的男子看了看门外,见没人,便又将门关上,默默站到主子身后。
    不消半刻,暗一便来到门房,看到门口站着的二人,抱拳道:“我家庄主有请宁王殿下。”
    男子脱下帽兜,露出宁王那张绝代风华的俊俏的脸,看着暗一笑了一声,便随着暗一向前厅走去。
    此时言梓谦已穿戴整齐的坐在前厅。宁王走进前厅时,言梓谦站起来拘礼,宁王忙扶起言梓谦,“言兄莫要客气,本王此番微服前来,你我只讲兄弟,莫论君臣。”
    可言梓谦却仍依礼跪拜才缓缓起身,宁王眸光不由冷了下来,但面上仍带着笑,“此前我曾派门客相邀,想同庄主见上一面……”
    “草民刚刚回京,杂事颇多,且有家眷未安置妥当,还请王爷恕罪。”
    宁王看了看言梓谦,言梓谦言辞切切面露诚恳,不由大笑出声,刚要说话,月宁便端着茶走了进来,将茶杯放在宁王手边,宁王看着她双手纤纤,白皙细嫩,眸色微沉,“都道言庄主是风流才子,今日得见果真如此,就连贵府的婢女也姿色艳丽,不输后妃。”月宁见状,连忙行礼退下。
    言梓谦也不答话,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宁王,宁王喝下一口茶,“谦城山庄果然富庶,这京城别院的茶和饮具竟也不是凡品。”
    言梓谦闻言抱拳道:“当今圣上治国有方,亲政后便开设互市,草民多番往来互市,倒也赚得不少,山庄有此情此景,全仰赖皇上圣德。”
    宁王却也不急,“皇兄确有治世之功。”话音顿了顿,不再看向言梓谦,目光幽幽的飘向门口,“然,却无用人之能。”
    言梓谦依然不答话,宁王笑了笑,“此番南征本应蒋麟将军前往,却因项侍郎之死牵扯出蒋将军贪墨军饷。在本王看来,国难当前,尚可许些小利于他,皇兄却偏偏要御驾亲征,万一有了什么意外……”宁王又回头看向言梓谦,“皇兄亲政多年,却不识千里马,言庄主,本王愿做这伯乐。”
    言梓谦闻言马上跪下,“草民谢王爷。草民本就是曜国人,家祖随先皇入关,才有了我言家今日。王爷信任草民,草民无以为报,唯有恪尽职责,努力为王爷,为皇上效力,才能报王爷举荐之恩。”
    宁王原本已扬起的笑意,陡然收起,面露杀意,“言庄主是聪明人,汉人有句话,良禽择优木而栖,相信言庄主亦懂得这个道理。”
    “草民虽是一介商人,却也懂得忠仆不事二主之理。”
    宁王冷笑道了三声“好”,只见随他而来的男子陡然出手,隐匿在一旁的暗一也飞身而来,拦在男子身前,宁王和言梓谦二人均不动,却见暗一二人已在前过起招来。
    暗一抽出腰间一把剑,直刺向那男子,哪知却被一根银针直穿剑身,银针虽细,力道却足,暗一不防,竟也被银针将剑身打偏了一些,暗一见状忙将剑收回立在言梓谦身前,就见那男子岿然不动,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长开嘴巴,原本喑哑的声调此时陡然变尖,声音里竟暗含内家之功,暗一却也不怕,提气冲上前去,一脚将男子踢了个踉跄,男子翻身而起,手速极快的射出几根银针,暗一挥剑将银针打开,便又栖身上前,提剑挽起一个剑花,剑影缭乱,一时竟分不清真正的剑从何处刺来,男子只得又向言梓谦射出几根银针,言梓谦仍旧跪得笔直,暗一没拿剑的一只手,迅速的抬起,一股强劲的内力顺着掌风喷薄而出,三根银针竟掉到了地上。二人仍要继续再战,只听后方传来宁王淡然的声音:“好了。”
    男子闻言,迅速收招,暗一剑尖直直的指着男子颈部,宁王道:“谦城山庄果真卧虎藏龙,如今天色已晚,本王也不便再多加叨扰。”宁王说完便站起身,暗一仍然举着剑,只听言梓谦高声道:“暗一。”这才收了手里的剑,又站回言梓谦身后。“恭送王爷。”宁王戴回帽兜,冷哼一声,离开。
    言梓谦站起来,揉了揉久跪的双腿。郭川柏从偏厅走了进来。看着门口,只道:“你怕是错失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言梓谦郑重的看着郭川柏,“世伯,家祖从前便教导我忠君,家仇是要报,然我身为王家子孙,也要有底线,此时皇上御驾亲征,宁王便要借此作乱,若家祖在,定然也不会答应。”
    郭川柏看了看言梓谦,过了片刻笑道,“是了,王将军定不想看他的子孙不忠。他确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如今距中元已过了十五日,八月的京城渐渐染上一层寒意。项左的死终究撕碎了京城长久以来虚假的太平。书生们依旧在酒楼或郊外高谈阔论,吟赞着现下的国泰民安的太平之世。一切仿若和从前一般无二,而京城的暗处,却慢慢的开始铺开一张大网,不论朝堂抑或江湖皆慢慢的、牢牢的套入这网中,又是一番新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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