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阳病情突然加重,林笙最后几天全在医院进出中度过。
    到飞北原的早上,他才从忙碌里抽身去接徐写意。一进门他就脚步一定——
    陈慧萍身边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白裙子,乌黑的长发及腰。清纯那种,特别有味道。
    她听见声音回眸:“林哥哥,你来啦?”
    那温温柔柔一笑,水一般。
    林笙眼睛微颤。连徐大江的问候都没听到。
    接下来和夫妻俩坐下喝茶说话,林笙有些心不在焉。徐写意不时被他羽毛般的目光挠着,敏感地汗毛都有点立起来。
    去机场的路上。林笙选了一棵枫树下将车一停。
    “谁准你烫头发的?”林笙说。
    “大学生可以烫了啊。”徐写意稍微底气不足地噎了下,“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笙瞄着随她呼吸起伏的胸线,发丝一撩一撩地曳。
    他紧了紧方向盘。目光往上掠过她锁骨、下巴,停在那淡红唇瓣上
    “林,林哥哥。”她被看得紧张。
    林笙瞥了她两秒,忽然一勾她后脑勺、低头一吻。
    徐写意无措放在林笙胸膛上的双手,立刻被他单手捏住,霸道地禁锢。
    “以后除了跟我在一起,不许把头发放下来!”他模糊的说。
    “嗯?”
    “我说。”
    林笙离开唇瓣,看着她眼睛耐心地重申,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多不合理,“以后除了单独和我在一起,不许,把头发这样放下来。”
    徐写意摸摸头发,正猜测林笙意图就发现了问题。窘迫地去擦林笙的嘴唇。
    “抱歉”
    林笙一摸,手指竟全是口红。他哭笑不得。“掉色这么严重,什么品牌。”
    徐写意窘,十元店的东西果然质量不行
    “没品牌。”
    其实林笙问完就猜到了,小女生又没多少钱,不像自己身边那些女人,个个精心打扮。
    林笙瞄一眼她略成熟的裙子,笑。
    “小孩子家家,都开始偷偷用口红了。”
    徐写意眼神变认真,“下个月我就19岁,不小了,林哥哥。”
    林笙一怔,好一会儿才说:“这么快。”
    徐写意温柔地一点头,笑着:“以后,还会更快的再等等我。”
    --
    远离南方的湿润,北原的世界干燥晴朗。一年四季天空明净。
    大学生活比起高中轻松自由得多。
    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们相继恋爱,徐写意有时困惑,不能体会他们情侣间为小事争论的感觉。
    因为林笙从不跟她争论。
    无论她要什么,林笙从不反对,他总矜持地微微而笑,说都听她的。
    他富有涵养又大度。
    在男朋友这身份上,完美得无懈可击!
    唯一一次林笙发脾气,是初秋时她参加羽毛球赛,不小心把头发放下来,他竟然真的直接上场把她吻了!
    当时学校电视台还录着,可想而知多轰动。校论坛都炸了,还爬上微博热搜,幸好撤得及时。
    实在恐怖。
    她才明白了,原来林笙“计较”起来,根本不会给她吵架争论的机会!
    她只有直接完
    所以那阵子她常在心里默默回忆还答应过些什么。千万别再把他惹到
    顺毛的林笙才是完美男朋友,逆他毛,要命啊!
    转眼入12月,天气变严寒。
    多媒体礼堂里正进行着第二十三届全校英语口译大赛总决赛。
    全场满座。
    副校长逐一公布着获奖学生,到第一名时,整个观众席呼喊起“徐写意”三个字。
    结果是两个并列第一,另一位是个姓宋的男生。
    好不容易等校园记者扛着短炮使拍完照,徐写意刚一下台,又被涌上来合影、请教英语学习方法的学弟学妹们,包围淹没了。
    她无奈,只有耐心地应付。
    等人员终于散去,她才能够与舒欣从礼堂出去。
    “瞧刚那些摄影机、照相机,都堆你脸上了。”人行道冷风萧萧,舒欣忍不住笑,“唉,你们这些学霸呀,怎么回事?成绩好就算了,一个个还长得这么漂亮潇洒。”
    徐写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那么夸张啊,你是戴着学霸滤镜看的吧。”
    舒欣想到刚才比赛的盛况,问:“难道你觉得宋傲寒不帅?”
    徐写意愣了下,问:“谁?”
    舒欣闻言失笑,好一会儿才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难怪男生们就流传,说英语系的系花是个女版唐僧,看来真不冤枉。要不是知道你有男朋友,大家都要以为你不喜欢男生了。”
    徐写意尴尬地摸摸脸:“有吗”
    “你偶尔也关注下帅哥嘛,真是的。”
    徐写意尴尬地笑。
    舒欣是口语社社长,跟她很熟,口语一般,但人脉很广。认识很多厉害的人。
    两人从颜值话题聊到学习。
    然后舒欣想起刚好有两个在国外读翻译的留学生朋友回来了,就说约给徐写意见见,听听他们建议。
    徐写意感激地道了谢。
    “虽然做同传非常难,但你语言天赋好,又看那么多书、知识面广,完全是那块料子。”舒欣由衷说,“一定要加油哦写意!”
    想到目标,徐写意鼓足了劲头,“谢谢学姐,我会的。”
    与舒欣在岔路口分别之后,迎面就走来一群小学妹,兴奋地小声议论——
    “那个是,中秋晚会的英文主持人吧?”
    “对,就是她。”
    “哇!好漂亮”
    “英语系是不是都是这种又洋气、又有气质的小姐姐啊。”
    徐写意忍不住笑了下,继续低着头边翻书、边往校门走。
    不知不觉她也成了学姐,时间过得真是快。
    她正想着,身边就走上来一对腻腻歪歪的情侣,和她并肩——
    “这样还冷吗小宝?”
    男生声音很耳熟。
    谭亿握着女友双手,一转头就和徐写意对视个正着。
    他身体明显一僵,连女朋友说了什么也没仔细听。
    徐写意停下步子,两人很快走到前面。
    “你刚刚又偷看美女!”
    “我哪有,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美女吗?”
    “哼。”
    谭亿还在不断地跟新交的女朋友求饶,哄着:“真的,我发誓!全世界我只爱你啊宝宝。”
    女孩儿娇嗔哼着,两人渐行渐远,对话听不见了。
    徐写意淡淡笑了下。目光从二人背影移到云淡风轻的天空。
    很奇怪,她联想起了年初后就没碰见过的许沐舟。
    眼神有一瞬的悠远。
    是吧,这世上根本不会有,那种一生一世唯一的爱情吧。
    小时候憧憬着故事里“命中注定一个人”的浪漫,长大点才有点明白,那都是幻想。
    谁会因为一次心动,就对那一个人终生爱慕不忘?
    那一定是美好的爱情。
    美好到,凡夫俗子都不配拥有。
    夜晚下起小雪。林笙在出差了,家里很安静。
    徐写意独自对着电脑听上个月报的口译网课,讲课的老师功底普通,课程没什么含金量。
    她兴致缺缺地拔/下耳机,苦恼地望着窗外,雪花一片片下坠。
    出神,叹息。
    最近,她似乎遇到了学习瓶颈。
    申大的英语专业很泛,到大三才有一学期的口译入门。但对她同声传译这个目标来说远远不够。
    “难道,真只有等到两年后考研究生才能开始系统学习吗”
    徐写意正苦恼,就听见门铃在响。她疑惑着,小跑去一推门。
    屋内灯光立刻落进雪地。
    “林、林哥哥?!”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林笙站在门口,肩线硬朗的深蓝色大衣盖满白雪花。周身都散着一阵寒气。
    他看她手里的笔,缓缓一笑,“还在学习?”
    “嗯,刚在听网课。”
    两人边进屋边说着话。
    “林哥哥你不是说要出差十来天吗?”
    “有点事,提前回来了。”
    “什么事啊?”
    林笙没立刻回答。
    屋内有暖气,徐写意把他的外套拿去挂好,才听他说:“一点,需要马上处理的事。”
    林笙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有些反常地低着脸沉思,连跟前徐写意去而复返地放下奶茶,也没察觉。
    徐写意只当他如往常在想工作上的事,放下奶茶后就没有打扰地默默在旁边看——
    今年林笙留了长一些的头发,白皙的耳,几丝黑发挡着。
    雅致,冷峻。
    徐写意轻轻摘走林笙手指里的烟:“林哥哥,别抽了。”
    林笙才回神。
    “抱歉,熏到你了是不是。”
    徐写意握住他的手摇头:“不是。抽烟伤身,我心疼”
    林笙眼睛微动。在他眼神下徐写意心里一痒,大胆地趴到他膝上,仰视他。
    林笙缓缓抚摸她已褪去不少婴儿肥的脸。17岁和20岁,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像青涩的花朵,终于开始准备绽放。
    然而指下她的肌肤还是没变,依旧和过去一样温热,暖人。
    大概这就是他今晚执着要先回来看看她,再回新都的原因吧。林笙想着。
    “怎么了林哥哥,不抽烟很难受吗?”
    “没有。”
    林笙倾身拥她入怀,深深呼吸那长发丝里牛奶霜的香味,“只是有点累了。”
    他嗓音有点沙。
    “那我扶你进去休息!”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徐写意感到奇怪,“可,你才回来啊。”
    林笙烦闷冰冷的心,终于稍微宁静,深呼吸着收紧臂弯:“要回新都处理点事,你在家要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哦”徐写意只以为林笙是突然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而已,郁闷完自己一点帮不上忙,又打起精神,“那,那我赶紧帮你收拾点衣服!”
    她立刻站起来,对林笙一笑,转身奔去卧室。
    林笙看着她身影,目光从悠远,变得满目阴云。
    雪下大了。
    徐写意倚着花园的门对着林笙的车尾灯挥挥手:“忙完早点回来啊!”
    林笙从后视镜看见越拉越远的女孩身影,唇角牵了笑。
    挡风玻璃上,雪花密密麻麻地扑打。
    车头冲破飞舞的鹅毛,林笙眼神完全隐入黑暗。
    他瞥见道路两旁,枯枝衰草。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生命”爬过之后,满目疮痍的一地尸骸。
    --
    或许生命是一场意外。
    在不可预知的时刻,出现在这世界。
    最终也在不可预知地某一秒,归于尘埃。
    爱恨悲欢,在这短暂的枯荣里显得无力,又多余。
    林向阳葬礼这天下着湿冷绵密的雨。林家名声大,吊唁的人很多,裹在厚厚的黑色里密密的一片。
    看着儿子的骨灰盒落地盖土,胡秀先和林振国先后支持不住。林笙安排人扶了一双老人去车上休息,所有事都由他处理。
    葬礼完毕,大院的小伙伴们陆续离开,楚越飞留到了最后。
    “节哀顺变,阿笙。”他将手放在林笙肩上,“也许对叔叔来说这才是解脱。以后再也不用天天挂念你母亲了。”
    林笙缓缓呼出气息:“可能吧。”
    楚越飞见他表情很淡,很难分辨他心绪。想起了林笙小时候的样子。那种冷漠到极致,就好像是对什么都没感觉。
    他也不会崩溃。
    只是很冷静地应对,就仿佛他什么都能承受。哪怕失去一切,他都不会哭。
    林笙就是这么一个人,温和礼貌他有,但实际心特别冷,难以打动。
    “你母亲就真那么狠心,到最后都不来看叔叔一眼。好歹叔叔一生痴心,再怎么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分了手生死两讫,她没义务来看一个不再爱的男人。”林笙声音很淡,“而且还是个固执的麻烦。”
    深爱过。
    只是不再爱了。
    被剩下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是愤怒的、绝望的。
    走出去的那一个,只会满腔的厌烦。已经不需要的爱情,对她来说只是个累赘。
    从小一起长大,了解林家情况,楚越飞自然听懂了林笙的意思。
    怀揣对这段曲折悲剧唏嘘,他看了会儿林笙的侧影,犹豫着说:“阿笙,你不要那么爱徐写意。”
    林笙转头看着他。
    楚越飞顿了下,“你可以给她钱、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但别把心都给她。”
    他联想起自己,有感而发:“咱们都成熟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世上哪有一定可靠的爱情啊,指不定哪天就一拍两散。理智一点、自私一点,只要没背叛对方,保留一些感情没什么不好。真的。”
    林笙听完扯扯唇。眼神越过黑伞上不断下坠的雨帘,落向更远处阴霾的天空。
    楚越飞歪头:“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
    林笙的嗓音混在雨声里,很低。“楚越飞。”
    “嗯?”
    “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吗。”
    楚越飞想了想,摇头。
    林笙吸了一口气,直白道:“我不是好男人,甚至比你更无情。我可以玩任何女人,可以玩弄任何人的心。”他顿了顿,“包括徐写意。”
    楚越飞惊讶。
    “但是。”
    林笙转过脸,平静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我从不玩我自己的。”
    楚越飞走了一段路,回头。
    林笙还站在墓前,雨珠猛烈地拍打他头顶的黑色伞面,冲击出黑色与雪白水雾交织的画面。
    俊美的男人,就立在水与烟里。
    他想起林笙说的那句话,扯了扯唇。
    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从没想过会从林笙嘴里听到那样一番话。
    真是绝了,这林家的男人。
    仔细回想,林笙确实一直是这么做的。以前交女朋友都明明白白地说过不谈感情。
    他一直以为那是林笙天生薄情,没爱情这东西。
    以为他的冷血是刻入骨髓的!
    也许林笙自己也是那么认为,也许他曾不屑林向阳的所作所为,所以,想要奋力背道而驰吧
    楚越飞叹息。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人。
    高高在上,从心到血都是冷的。
    可他一旦低头看你,就是死生契阔,此生相守。
    楚越飞看着那一座坟,和墓前的林笙。“可这样,风险不是太大了吗?”
    万一遇到的不是良人,你要怎么办。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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