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这几天,林笙忙得见不到人。
    徐写意随父母从泽安回来后只好每天呆在民宿看书,然后就是不时想起跨年那夜,林笙用亲密的动作抱住她时说的话。
    当时,好失望,好生气
    可这么多天,她又慢慢回想。
    才体会出那是一句多么浪漫动听的誓言。
    “这个世界有永远吗?”
    徐写意肘着书本喃喃。
    窗户落进少女纯澈的黑眼睛,晕开璀璨。那里,云天洁白,朝霞薄薄地渗着。
    徐写意轻轻叹息。
    ——她好向往、好期待啊,那种永远的爱情。
    可是,她喜欢的男生不是神。
    他是温热、真实的血肉之躯。
    人也都活不到“永远”。
    而他已经,用生命做了承诺。
    徐写意脑子里回旋着这些乱七八糟、好似都没什么营养的遐想,小臂旁的突然振动,她回过神。
    “新年快乐呀,小徐妹妹。”
    徐写意疑惑着楚越飞怎会来电话:“新年快乐,越飞哥哥。”
    马路上。
    楚越飞的迷彩绿大jeep正与其它车辆互相挤着,在去干休所的路上。
    “想不想,去找你林哥哥玩?”
    楚越飞满脸圈套似的笑,“我来接你啊。”
    徐写意一愣,立刻笑出来:“可、可以吗?”
    --
    过年期间篮球场上小孩儿多了不少。林笙从林荫下走来,满耳朵梆梆打球的噪音。
    他整个人淡淡的,掀眼皮一扫,目光在棵腊梅树停下。
    徐写意一看来电显示,赶紧开心地接起来。
    “林哥哥。”
    疏枝与花苞的缝隙里,透着少女的身影曲线。林笙睫毛一撩,缓缓泄露笑意。
    因为不能理解女孩儿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所以问:“躲那干嘛?”
    少女忙左看右看,可就是找不到他。
    他慢悠悠说:“后面。”
    徐写意立刻转身。
    与林笙的眼睛隔空相对。
    她一喜,可迫不及待的步子才走出没几步,就犹豫地停下——林笙被几个少年围上去缠住了。她过去的话就得跟他们打照面。
    徐写意正踟蹰,就听听筒里林笙说:“我陪弟弟玩会儿篮球,你到场边休息等会儿我。”
    然后嗓音很低地补充了个字:“乖。”
    徐写意与林笙脱在椅子上的外套,隔着一个座的距离坐下。
    林笙拍着球,腿那么长,几个箭步就冲上篮!
    劲风拉直远处红旗。
    他手背紧绷,把球往框里猛力一灌——
    “哐!”
    虽然见过林笙打球,但徐写意还是看呆了。
    ——林笙每天跑步,而且定期健身、练拳击射击什么的,所以一运动起来,身体线条和动作都太能吸引目光了
    会管理自己的男人,和放纵的或瘦或胖的男生还是不一样。林笙是连牙齿都有私人牙医定期护理的。
    “林哥哥,可真爱美啊”
    徐写意正感叹这种长得好、让人感觉不踏实的男生的魅力,那边球架下,林笙手丢开篮框脚落地,回眸一笑。凌乱的短发,手臂热腾腾的筋脉还凸着。少年们着他沸腾。
    徐写意欣喜,可还没来得及笑出来,林笙就转开脸不理她了。
    短暂得就像羽毛挠了她一下~
    徐写意伸脖子期待林笙再那样看她一眼,可他就是不理了。
    她扁了扁嘴。
    也顾不上像之前那样打量场上其它男生或四周环境。
    心头被弄得有些难耐
    终于打完球,林笙朝场边走,身边跟着两个少年。
    徐写意有点慌。一边担心被发现、想走,一边又想听听林笙和弟弟说话、想留下。
    ——她从来不知道林笙还有弟弟,关于他家里的事她还一无所知呢
    “阿笙哥,你190吗?”
    林成栋问,林笙才从隔着几步远、少女怀揣小心事动着的帆布鞋,收回沉思的目光。
    他拧开矿泉水时,心里终于有些明了。
    关于她为什么躲到腊梅树下,和为什么,现在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不是,187。”
    林笙仰头喝水,动作很有涵养,跟打球时荷尔蒙爆裂的样子不大一样。汗珠湿透他发根滚到脸颊。
    胥至灰心道:“唉,我只有177是不是这辈子都扣不上篮了。”
    “身高不够就多练,男子汉怎么能没试就认输?”
    二人立刻备受鼓舞。
    他们从小崇拜林笙,对他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少年们又问了些杂七杂八的事,徐写意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林笙给他们解答,也不敢凑过去。暗暗着急地叹气。
    胥至跃跃欲试地问:“阿笙哥,你什么时候给咱们带个嫂子回来?”
    “是啊是啊,我们都交女朋友了。”
    林成栋也兴奋地接话,“每年爷爷都黑着脸,我们看着都挺害怕的,阿笙哥哥你可真厉害。”
    林笙旋瓶盖的动作一顿。
    他目光越过兴致勃勃的两个少年,看见有点慌、手放在膝盖上捏手指的徐写意。
    “现在要好好学习。”林笙沉默之后慢慢扬唇,拍两个弟弟的肩膀,“有知识,将来才能建设好祖国知道吗?”
    二人镇重点头。
    亲戚家的孩子终于回到球场。
    长椅上就剩林笙和徐写意两个。
    在徐写意紧张里,林笙径直走过来在旁边坐下:“去我家里坐坐吗?”
    “不、不了!”
    林笙肘着膝、头埋着,闻言就着这姿势转脸,目光落在少女慌忙摆动的双手上。他低声问:“怎么了?”
    徐写意并没看出来男人眼神里细微的变化,加上身边的朋友同学们恋爱,也都避着对方家长,所以她没多想地说:“我有点怕爷爷奶奶。”
    林笙眼神沉凝。
    “而且上次见面,总感觉好像给他们留了不好的印象。”徐写意闷闷不乐地说,“还是再过几年吧。”
    几年。
    林笙低头,拧开矿泉水又灌了一口。大冷天的,水灌进胸腔像泡着心和肺,可那“燥”就是降不下。
    林笙单手捏掉空瓶子。
    抬起头时,已经变成平和的微笑,“好。那就不见他们。”
    他站起来,站在萧瑟地冷风。对徐写意伸手:“我们出去。”
    徐写意立刻笑起来。
    --
    给楚越飞打了个电话,不管他多么反对,林笙还是开车栽了徐写意就走了。家里让他顶着。
    游乐园,冰雪世界,水族馆
    都是学生情侣间最流行的项目。
    徐写意拉着林笙拍照,边逛边吃辣串,林笙只是跟她身旁保护着安全,眼神空泛。
    因为实在体会不了其中乐趣。
    这些简单陈旧的娱乐设施,残留着各种汗渍。比起去国外滑雪,冲浪,或者摩托艇冲海,实在不够刺激。
    而且
    林笙手放黑色长裤兜里,背后是游动的热带鱼,他眼神扫着碍事的游客。有点烦。
    而且:不方便接吻。
    “林哥哥,你喜欢这种热带鱼吗?”徐写意回头看林笙。
    林笙看着她满脸单纯和兴奋,才稍微有了一点笑。他手撑玻璃把她罩在怀中,耐心地弯下腰跟她一起看鱼儿们。
    鱼群配合地朝他们聚集,摇头摆尾吐泡泡。
    “喜欢。”林笙违心地顺着少女的话说下去,“五彩斑斓,很可爱。”
    “是吧?我也觉得!”
    徐写意对林笙笑:“林哥哥,看来我们喜欢的还是一样啊!”
    说完她对着鱼学它们吐泡泡的动作,“噗噗”两下,然后回头看林笙。
    林笙看着她的动作,敷衍的微笑里温柔渗了个透。他顺着少女耳边的发,还是忍不住歪下头去亲了她脸颊。
    “还是没你可爱。”
    大群鱼鼓眼瞪着,徐写意没想到会被亲,又羞又开心地一下捂住脸。
    林笙看着怀里的女孩儿,不禁地笑。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
    不和她接吻,不和她上/床,其实也可以很好。
    把这些地方逛完,下午林笙带徐写意去了朋友推荐的画展。
    法国人声音温和,可徐写意实在一个字都听不懂,渐渐抵挡不住困意。就像听课神游时,不可自控地走神,回神,再走神
    她神不附体地跟了大半天,才觉察林笙停下在看她。
    徐写意疑惑,然后目光落在大幅油画上时瞬间一懵。
    ——画框里的金发少女躺在棕色地板上,白嫩的腿一条曲起。浑身就一薄透的白色纱巾堪堪遮掩了一角重点部位,胸口就明晃晃地袒着。
    徐写意脑袋“嗡!”
    更恐怖的是。
    那放眼一排,都是各种姿势类似的画。蜷缩在沙发上,躺在白床上,或者和伙伴们坐在蔷薇花木门下玩西洋棋
    “”
    徐写意忍住喉咙里的抽气声。
    “雅克先生最擅长表现人体美,求画的人很多。”
    林笙淡声解释。
    徐写意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哦、哦”
    她整个人都别扭了!
    林笙却像根本没在意,对她摊开干净的手心——整洁的袖口,白色的地方没一点脏污。
    “走吧。”
    车行驶起来,离开展馆,徐写意还脸红得像只虾子,脑海里各种画儿挥之不去。一想起就倒抽凉气。
    林笙开着车,用余光瞄旁边一眼。忍住即将泄露的笑。
    去之前他没细问画展内容,朋友是个雕塑家,对这些更是习以为常。
    结果这一下把小朋友难堪得
    林笙左手抽空揉了揉太阳穴。好好的约会似乎被他弄糟了,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又会怎么乱评价他私生活。
    “你在这等等。”林笙将车停在路边。“我去拿个东西。”
    徐写意看外面是个商圈,点点头。
    等人走远,徐写意才松口气地深呼吸了好几下,随即,又懊恼地捶自己头。
    ——那么高雅的画展啊,结果被这颗土包子脑袋毁了~~
    林哥哥肯定在心里笑话她吧,他身边好像不少艺术家朋友。
    “啊”
    徐写意狼狈地捂住脸,崩溃地使劲咬着下嘴唇,扯着放开:“土包子徐写意,太土了”
    商圈有点偏,刚装修好,人还很少。林笙还没来,徐写意等得无聊,干脆下车走了走。
    外墙上是queensen珠宝的广告。
    很显眼。
    影后周辛虞穿着黑色裙装,像孤傲美丽的天鹅,漂亮又有气场。
    “这么看,是和林哥哥有点像”
    徐写意看了半天,赞同杨冰冰那天的结论。
    最像的是那双眉眼。
    眼珠黑得像有孩童的纯真,可眉骨的骨相又清清冷冷,有点傲
    这种杂糅“清纯”和“冷艳”的长相,对异性真的太有吸引力了。光看着就觉得想恋爱
    “林董,真该去干休所了。老司令最不喜欢等人,去完了恐怕要发脾气。”
    旁边一直有人细碎地劝着,徐写意起初没管,直到听见干休所这个敏感字眼。
    她转头。
    说话的干练平头中年男子,恭敬地劝说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色过膝长大衣,肩宽,腿很长。
    徐写意歪头,因为这身影太熟悉,可男人的脸被疏枝遮住了。风来,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徐写意瞬间脱口:“林哥哥?”
    她试探着问:“东西取回来了?”
    那个人听见了,用手抬起挡脸的树枝。
    一双懒到无神的眼睛。
    徐写意立刻手心盖住嘴。
    ——认错了!
    树枝下的中年男人,异常清瘦、病态。皱纹显示他已经不年轻。但就算衰老、重病着,依然很有风采犹存,可能是和林笙的身材、神韵太像了。
    不过五官完全不同。
    “对不起叔叔,我认错人了。”
    徐写意礼貌地道歉,可没有如期待地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因为他刚张口,剧烈的咳嗽就把他动作都打断。
    平头男忙扶他,显然他咳嗽起来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一声一声。
    像勾扯着肺,咯着血。
    徐写意听得万分揪心,也很疑惑。因为这个叔叔弯着背脊努力克制咳嗽,眼睛胀得都满是血丝了,目光还固执地盯着广告。
    ——美丽、雍容的影后,手上展示着象征“爱情”与“永恒”的钻石戒指。
    她的唇很红。
    而他整个都是失血的苍白,裹在黑色里
    “写意?”
    徐写意回头。
    “在看什么呢。”林笙走来,看一眼少女观望的车流。
    “刚刚遇到个”徐写意顿了顿,“遇到个很可怜的叔叔。”
    车流茫茫,就是那么巧,林笙看见了熟悉的车牌。脸色一沉。
    “他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徐写意惋惜。那种生命行将末路的压抑,就算是陌生人她也感受到了那种绝望。
    那么美好的人,却在毁灭边缘游离着。
    徐写意重复道,“真的好可怜,要是谁能救救他就好了。”
    林笙没回应,只是瞥见旁边的广告,了然地冷笑了下。
    他将取来的小盒子对着徐写意打开:“喜欢吗?”
    黑绒布上镶着一条钻石项链。吊坠璀璨地刻着l.s.
    “我给不了你永远。”林笙笑容温温和和,“所以把自己刻在石头上,到海枯石烂那天。”
    徐写意怔。
    林笙一点她鼻子:“怎么办?”
    他半真半假地说:“我以后都喜欢不上别的女孩儿了,你变心了可怎么办。”
    立过春,阳光变成薄薄暖暖的一层。
    景色太温柔。
    所以两个人决定走一走,人行道被照得干燥。徐写意低着头,一语不发,眼睛有些红。
    刚才,在戴上项链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林笙。
    不配他的爱
    自己对于爱情可以有多将就,徐写意很明白。
    其实如果去年这个时候她没和林笙在一起,她还是会慢慢和别的男孩恋爱的。
    她是那么庸俗平凡的人。
    没勇气、没坚持,去反抗父母和社会的规则,去一辈子守着一份心动
    他的感情,是那么美好。
    明明是那么聪明睿智的一个人啊,却为着她总是犯傻。
    因为得不到她就伤心地避去宁溪,可以因为得到了她,就不犹豫地留下
    徐写意心情复杂。
    ——她当时没有判断错。
    ——许沐舟会忘掉她。可林笙不会的,他一定不会的
    徐写意低着脸,悄悄用手指擦着眼泪。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他怎么那么傻呢!
    胡乱两把地擦掉眼泪,徐写意深吸一口气,故意轻快地甩掉林笙往前小跑。
    风吹着,脖子上的项链微微凉。
    徐写意回头对林笙喊:“风好暖啊”
    林笙目光追随着徐写意。
    少女后退着往前走。风从背后牵起她发丝,青葱的脸蛋笑得明媚灿烂。在薄薄日光与氧气里。
    “林哥哥!我今天好开心~”
    林笙笑。想起画展上那些少女画,但此时那些脸变成了同一张。在春光,在花香里,半遮半掩的透粉肌肤
    然后他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
    手指上。
    似乎还沾着女孩儿的汗。
    “林哥哥!”
    徐写意看着走冷白日光里的清冷男人,因为懂得了,所以哽咽地一遍一遍湿了眼眶。
    她固执地将手放在嘴边,倔强地喊出最重要的话——
    “徐写意,会永远爱你!”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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